《帝台艳宦》第12/156页


  “太子愿意撑腰,那便由着他们去,只看那戚卓容到底知不知自己分量。”皇后淡淡笑道,“若连你也管教不好,那就是他不识时务,狼子野心,乡野里来的泥玩意儿,带坏了太子,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皇后又道:“不过,殿下毕竟年纪小,他们若只是寻常玩耍,倒也用不着管太多。”
  烛火摇曳,刘钧垂首思索片刻,这才压下嘴角一丝笑意,道:“老奴明白娘娘的意思了,老奴告退。”
  而另一辆马车内,戚卓容看见了案几上摊开的佛经,不由问道:“殿下爱看这个?”
  “不爱。”小太子合上佛经,撇撇嘴,“只是先前刘钧一直待着,干不了别的事,只能看看这个。”他见戚卓容一直盯着那卷书看,疑惑道,“你想看?”
  戚卓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她小时候可看了太多佛经了。
  听母亲说,她与哥哥是双胞胎,哥哥生得顺利些,轮到她时,由于胎位不正,因此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生出来,把母亲也折磨得不轻。她打小身子就不如哥哥,哥哥已经能够满院疯跑的时候,她却只能在屋子里坐着喝药,连窗户都开不得。
  本朝信奉佛教,大多百姓见了僧人都是客气有加,她家也不例外。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有位行脚僧上门化缘,母亲好心地引了他进门歇脚,差人去取斋饭的时候,正好碰见婢女牵着她出来晒太阳。那是她难得身体还不错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没有头发的人,不由好奇地盯着看。
  行脚僧也不觉得冒犯,只是双手合十笑了笑,对母亲说:“夫人,这可是令嫒?”
  母亲道是。
  行脚僧见多识广,竟然一眼就瞧出了她虽然此刻面色红润,但身子底太虚,常年生病。母亲很无奈:“大师说得是,只是这些年请了不少大夫看过,调理的药也喝了不少,却总是治标不治本。”
  “我观令嫒面相,是个有佛缘之人。”此话一出,母亲隐约变了脸色,行脚僧不紧不慢地接道,“夫人不必紧张,贫僧只是建议送令嫒去庵中住上一段时间,虽然远在城外,但也正是因为远在城外,依傍山林,所以才更适合体弱多病之人休养。”
  后来行脚僧得了斋饭离去,母亲也没再提这事,只是又到了换季时候,她如惯例一样继续咳嗽卧床喝药,母亲才重新想了起来,告诉了父亲。父亲沉吟片刻,说:“那便试一试罢,反正也不会更坏了。”
  母亲便带着她,又携了一名婢女暂住进了城外的尼姑庵中。不知是山林里的空气格外新鲜,还是庵里的素食都是糙米糙面,与她平日吃的精粮大不相同,亦或是她真的有佛缘,得了佛祖庇佑,总之那大半个月,她病好得确实很快,甚至到了最后几天,还有力气跟在挑水的尼姑后头,从庵里走到溪边,再从溪边走回庵里。
  母亲很高兴,很快便带着她回家了,谁知她才活蹦乱跳了一个月,便又旧疾复发,母亲不得不再带着她回庵里。如此几次,总是叨扰庵中师傅,母亲觉得甚是羞愧,父亲也长叹一口气,道:“这孩子怕是与我们缘薄,还是留她在庵里久住罢。”
  父亲在朝中为官,家中琐事都要由母亲打理,母亲不能再陪着她,含泪把她送进了庵里,为庵里留下了大把的香火钱,又殷殷嘱托了看护她的婢女好些时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说实话,除了为表虔诚,得日日抄写佛经以外,她还挺喜欢在庵里住着的。庵里的师傅们对她虽然谈不上亲热,但是也很客气尊敬,她在庵里来去自如,经常在婢女的陪同下去后山玩耍。而每个月,她也会回到家中住上两日,以解家人思念之情。
  她身体确实一日日好了起来。过了两年,照顾她的婢女也到了年纪,出去嫁人了,母亲本想再给她指派一个,却被她拒绝了。她已经可以独立做很多事,留个婢女在身边实在没什么必要,她若有什么需求,庵里的师傅也会帮她解决的。
  许是脱离家人生活久了,她小小年纪已经很有主见,母亲虽然不愿,但奈何不了父亲很欣赏她这样的做派,说这样有想法的女儿家以后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于是她便顺理成章地一个人住在了庵里。白日里帮着师傅们抄抄佛经,看看父亲买来的书,去后山溜达溜达,夜里就一个人在房间里偷偷翻一些民间故事绘本。
  她在庵里住到了八岁,直到有一日,明明没到她回家探望的日子,家里的老管家却带着哥哥来接她。她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想,高高兴兴上了车,老管家才面色凝重地告诉她和哥哥:“少爷,小姐,家中出事了,老爷让我接了你们就快逃,再也不要回京城。”
  那是她和哥哥噩梦的开端,也是他们命运的转折。
  “来,过来坐。”小太子热络地招呼着戚卓容,“我有话想问你。”
  戚卓容坐过去:“殿下想问什么?”
  小太子挪得更近了些,仰起脸,用手挡在嘴边,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你怎么会的武功?”
  她还没有说话,小太子又连忙扯了扯她的衣领:“小声一些,外头刘钧会听到。”
  戚卓容失笑:“殿下就这么讨厌他?”
  “讨厌也说不上。”小太子哼哼唧唧,“只是你也看到了,他会和母后告状。虽然我也不怕他告状,但最好不要让他得到这个机会。”
  戚卓容哄孩子般地点了点头。
  “你还没说,你怎么会的武功?”
  “殿下,奴婢也只是粗通一点拳脚功夫而已。”戚卓容说,“您也知道,奴婢父母双亡,什么都得靠自己,所以奴婢过去几年就到处混口饭吃,时间久了,也就跟着乡人学了几招,凑活够用。”
  “那你怎么进宫当太监来了呢?”小太子问得真诚,就是太直白太伤人。
  好在戚卓容也并不是个真太监,所以也没有受到伤害。她只是苦笑道:“殿下,人有旦夕祸福。奴婢本在一家商户里做帮佣,结果无意间撞破了掌柜贪主人家的银子,那掌柜便对奴婢怀恨在心,寻机会把奴婢打了一顿,又污蔑奴婢的人品,一时间便没人愿意找奴婢做事了。奴婢听说京城机会多,便来了京城,可谁知京城机会多,人更多,奴婢没有一技之长,论力气,比不过那些壮汉,论头脑,比不过那些读书人,实在是身无分文,走投无路,听说皇宫正在招新一批宫人,奴婢便只好入宫来了,后来被分到了行宫做洒扫,好歹有口饭吃。”
  这故事听得小太子热泪盈眶:“那掌柜的实在可恶!忒欺负人了,若是被我抓到……”
  “不必不必,殿下,都是过去的事了,其实奴婢也早就看开了。”戚卓容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最后遇上了殿下,可不就是奴婢命里的福气么?”
  小太子抓着她的手热切道:“你放心,我不会瞧不起你,你如今也算是我的人了,我绝不会亏待你!若是刘钧他们欺负你,你也尽管与我来说!”
  戚卓容被感动得哭笑不得。


第7章 礼乐喧天,百官山呼。
  后半夜,小太子困得不行,又碍于扶灵必须得强打精神,戚卓容便小声给他讲故事,讲着讲着,小太子终究还是支撑不住,一头栽倒了下去。
  戚卓容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脑袋,从身后抽了一只软枕给他垫着,又从车凳底下的箱笼里翻了条小薄被出来给他盖上。见他确实睡着了,她便去翻他案头的书,除了佛经,还有几册文集,她随手捞过来看了两页,就发觉不对。合上书看看封面,确实是《某某居士集》不错,可打开内页第一段:“开宝中,有神降于凤翔府俚民张守真事,自称玄天大圣玉帝辅臣……”*
  戚卓容换了一本《某某诗稿》,打开一瞧:“张训者,吴太/祖之将校也。口大,时人谓之张大口……”*
  戚卓容又取了一本《某某乐府》,果不其然,里面赫然印的是:“湖州妙喜村民相二十,素狡狯,为一乡之害……”*
  戚卓容:“……”
  她看了一眼身旁睡得正熟的太子殿下,心情复杂。原来他平时就是这么读书的,面子上是经史子集,里头全是志怪奇谈!还敢带出门,胆子可真不小。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小太子醒了。
  戚卓容服侍他吃了几块冷食,又帮他净面。案上的灯烛尚未燃尽,戚卓容在替他揩脸上的睡痕,他的眼珠却一直往边上瞟。终于,他忍不住道:“我想起来,那天晚上你跟我说,若是在密不透风的地方点亮火烛,人就会被活活闷死。”
  戚卓容:“是呀。”
  “你还跟我说,用罩子罩住燃烧的火烛,火烛过一会儿就会熄灭。”小太子期待地望着她。
  戚卓容看他的表情,恍然:“殿下想试试?”
  小太子不住地点头。
  戚卓容笑道:“这有何难,咱们玩点儿更有意思的。”
  案上的灯烛为了避免打翻以及蜡油滴落污染,外面是罩了一层敞口的琉璃底罩的。她把蜡烛从罩子里取出来,放入吃空的食盒内,很快融化的蜡油就将蜡烛与食盒焊在了一起。戚卓容又拎起茶壶往食盒里倒水,直到没过了蜡烛一个指节的长度。
  “这是在做什么?”小太子疑惑道。
  “殿下马上就知道了。”
  她将空置了的琉璃底罩倒扣在食盒上,茶水封住了它的敞口,蜡烛便在那罩子里静静地燃烧。
  小太子睁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就见那蜡烛尖的火苗越来越小,不由喜道:“真的哎!它快要熄灭了!”
  戚卓容微笑:“殿下不妨再仔细看看。”
  “看什么,这蜡烛熄得好快……咦!”他叫了一声,借着渐亮的天光,能清楚地看到那琉璃罩子里的水面竟然在缓缓上升,已然没过蜡烛两个指节的长度了。
  小太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景,不由大为惊奇,拉着戚卓容又给他表演了一遍。
  “好玩!好玩!”小太子忍不住拍掌,“从来没人给我看过这个!”
  戚卓容收拾着道具,答道:“这都是民间戏法里常见的把戏,殿下在宫里,自然是见不到的。”
  小太子瘪了瘪嘴,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不过,”戚卓容慢条斯理地补充,“奴婢还有很多好玩的,今后可以慢慢表演给殿下看。”
  小太子这才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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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抵达皇宫已经是两日后的事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驾崩,所有人都在马不停蹄地催着小太子登基。小太子每天几乎刚起床就被皇后的人叫走,直到快睡觉的时候才回到东宫。戚卓容还是新人,被刘钧安排着做些打下手的活,只有晚上替小太子守夜的时候,才能问上一句:“殿下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小太子累得不轻,只能含混地说:“学登基大典的礼仪……”然后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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