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第129/156页


  殿中寂静,愈发显得殿外雨声如雷。
  大雨滂沱,昔日只手遮天的东厂督主一身白衣跪于大殿中央,鬓发散乱。可就是这样非黑即白、素淡至极的模样,反倒衬得她容颜浓烈,艳色惊人。从前官服压身,让人只记得她的威压,却难辨她的五官细节。如今浮华褪去,气势敛尽,她最本真的面目展露开来,就好像一副水墨画的中央,晕开的一滴赤烈朱砂。
  裴祯元立于御阶,身后帝座流光跃金。
  他眉眼冷肃,杀意凛冽。
  “臣等恳请陛下,彻查此女,治其死罪!”
  空气中仿佛凝聚着无形的默契,所有大臣悉数下跪,高声奏请。
  裴祯元动了。
  他将手中暖炉递给一旁的司徒马,然后从御阶之上,一步步走下。
  司徒马要来搀扶,却被他拒绝。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引得众人心惊肉跳。
  他终于走到了戚卓容面前。
  戚卓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没了御寒的外袍,膝盖下的金殿砖石太冷,她正在微微地颤抖着。
  裴祯元解开了随身的大氅,俯身为这脊骨笔直的女子系上。
  胸口因为压迫而产生了些许的痛感,可他却恍若未觉。他手指修长,连同打出的缎带结都规规整整,赏心悦目。
  年轻的天子直起身来,眼风冷冷扫过群臣,开口:
  “杀了她,谁来做朕的皇后?”


第110章 黑夜无边,暴雨狂风。……
  此言一出,奉天大殿中陷入死寂。
  几乎没有人能反应过来裴祯元刚才说了什么,就连戚卓容,也是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怎么,以前不是一个个要朕尽快把选妃之事提上议程吗?现在直接立后,不是更好?”他轻轻笑了一声。
  众人这才惊觉他方才究竟说了些什么东西,不由大惊失色。
  “陛下!”谭御史震惊出声,可除了这一句,他竟然不知道还能再说点什么。
  裴祯元的话实在是过于惊世骇俗,以致于让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谈起。
  “你们都说她犯有欺君之罪,应当处死,可若是她从未欺君,并且朕早就知道她是女子呢?”裴祯元负手转身,又一步一步踏上了御阶。
  这一回,司徒马没有来扶他。
  他正捧着那个暖手炉,傻傻地看着裴祯元。
  裴祯元坐回了龙椅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下方众人。
  终于,宋长炎反应了过来,急急道:“陛下!此女来历不明……”
  “并无不明。”裴祯元道,“早在多年前,朕就已知其身份。来,戚卿,跟各位大人说说看,你到底是谁?”
  戚卓容脸上仍带有些许的震惊与迷茫,闻言一下子被人拽回现实,安静了许久,才缓缓伏下身子,叩首道:“臣女燕鸣姣,参见陛下。臣女的父亲……名叫燕良平,二十年前,在兵部任武库司郎中一职。”
  一些资历浅的官员不由面露疑惑之色,而宋长炎等在官场沉浮十余年的老狐狸们,却一下子变了脸色。
  谁能忘记当年不可一世的陈家是怎么倒台的?不就是因着这桩轰动一时的燕良平案吗!
  而当年查办陈家,就是经的戚卓容之手!
  怪不得,怪不得,她当年对陈家步步紧逼,寸步不让,还以为是有皇帝的授意,原来……都是为了她自己的复仇!
  一介孤女,竟能隐忍至斯!其意志之坚韧,心性之可怖,无怪乎能做到如今东厂督主之位!
  “平身。”裴祯元扫视了一圈脸色精彩纷呈的各路臣僚,淡淡道,“如何,各位现在可满意了?兵部武库司郎中之女,这个出身,够清白罢?”
  “陛下慎重!”有人慌忙出列道,“封后乃是国之大事,岂能如此草率!此女诡计多端,生性暴虐,怎堪为国母啊!”
  “说的是啊,陛下!古往今来,能母仪天下之人,无不是端庄贤淑、蕙质兰心、德才兼备,可,可……”
  可这个不管是叫戚卓容还是叫燕鸣姣的女子,显然就跟这几个词八竿子打不着边!岂止是八竿子打不着边,简直就是集它们的反面于一身!这和一个恶霸要当百姓父母官有什么区别!
  裴祯元托腮听着他们在下面群情激昂,吵成一片,个个面红耳赤,想要让他收回成命。
  大家已经全然忘记了最开始是要治戚卓容的死罪,眼下光忙着声讨她配不配为一国之母了。
  只有宋长炎不忘初心:“陛下!且不论哪有女子为宦的道理,更不论哪有宦臣为后的道理,光论燕氏此人,就狼子野心,意同谋反,比当年废太后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谋反?”裴祯元不由坐直了身子,“宋爱卿何出此言?”
  “今夜刘府门前,她当着文尚书、庞侍郎等人的面,答应臣要带臣来见陛下,辩个黑白分明。可臣一入宫,她便以陛下尚在歇息为由,让禁卫军强行将臣带离。”宋长炎横眉怒目,“敢问陛下,燕氏当时不过是个司礼监掌印,如何有权命令禁卫军?又或者是不知何时,禁卫军已经划入东厂管辖范围?”
  “怪不得宋大人入宫许久,宫中都没有人来传召齐岩志,原来是宋大人根本就没有见到陛下。”谭御史看向裴祯元,“陛下,燕氏暗中勾结禁卫军,私自扣押朝廷重臣,这与谋反又有何异?”
  “勾结?”裴祯元叹了口气,“禁卫军的调令是朕亲自下的,因为朕不便操劳,宫中事务总需要有人打理,把禁卫军交给她,有何问题?”
  “陛下!”谭御史愕然,他万万没有想到,裴祯元竟然会这么说。
  连其他大臣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这禁卫军的调令可不比其他,若是戚卓容反水,下令让禁卫军包抄英极宫,那皇帝岂不是自身难保!
  陛下他、他……
  他竟然是来真的!一想到先前他还替戚卓容挡了一刀,如今想来,什么狗屁君臣情义,恐怕是早就色令智昏了罢!
  谁能想到,他们看着长大的陛下,励精图治的外表之下,竟然还是一个荒唐的情种!
  “好了,既然只是个误会,她将你带离后也只是与你说说话,并未对你做什么,那此事就此作罢。”裴祯元挥了挥手。
  言官向来是胆子最大的,谭御史不能接受今夜变成一场闹剧,他一副要悲痛死谏的样子,大喊道:“陛下!切莫被燕氏迷了心智啊!她――”
  裴祯元忽然捂着心口倒了下去。
  戚卓容本在地上跪着,见状踉跄起身,狂奔而去,抓住他的手焦急道:“陛下!”
  裴祯元的手很冷,戚卓容一时都分不清究竟是他的手冷,还是这金殿的砖石更冷。司徒马连忙把暖手炉塞回他手里,道:“陛下,没事罢?可是伤口又疼了?”
  裴祯元睁开眼睛,虚弱地道:“扶朕回去……”
  司徒马立刻道:“陛下操累过度,身体不适,即刻回宫!”
  “还有……”裴祯元颤巍巍地举起手指,“来人,把宋长炎,给朕打入天牢!”
  宋长炎一顿。
  其他大臣纷纷愣住。谭御史呆了好一会儿,仍没明白怎么明明刚才是他在说话,惹了陛下动怒发病,最后却成了宋长炎被打入天牢。
  两个禁卫军迅速进殿,一左一右架住宋长炎的胳膊,正准备把他带走,宋长炎便愤怒开口:“陛下,敢问臣犯了哪条律法,以致于要将臣打入天牢!”
  裴祯元捂着胸口,额头上满是冷汗。即便如此,他还是重重喘了一口气,冷笑着说:“宋长炎,别以为朕不知道,谋杀同僚,冠礼行刺,你还有什么干不出来?!若论罪当诛,你当是第一人!”
  说完这句,他就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昏厥在了司徒马的臂膊里。
  裴祯元声音并没有很大,却足够所有人听清。一石激起千层浪,殿中人纷纷难以置信地看向宋长炎,而宋长炎却像是也被惊呆了的样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僵硬地被禁卫军拖走了。
  戚卓容飞快解下墨狐大氅,重新披回到裴祯元身上,她打完最后一个结,抬头的一刹那,恰与被拖至门口的宋长炎对上目光。
  黑夜无边,暴雨狂风。
  她似乎看见了他,微微翘起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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