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第139/156页


  宋长炎被带上来时,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他看到戚卓容,也只是淡淡笑了笑。
  戚卓容一身黑衣,负手绕着他转了一圈,问道:“宋大人,我是真的很好奇,我与你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以致于你要如此对我?”
  “深仇大恨谈不上。”宋长炎因为身上伤口,微微喘着,“只是为人臣子,只要手里有这样的证据,便不能不站出来揭发。”
  “宋大人真是忠肝义胆。”戚卓容鼓掌,“我还有一个问题想确认,你究竟是如何猜到我是女子?毕竟若只是找到齐岩志,只能知道我假冒他人身份,也没法联想到我女扮男装罢?”
  见宋长炎不回答,戚卓容叹道:“现在就你我二人,你看,这里既没有纸笔,也没有印泥,并不是来记你的口供的。何况,宋大人心里也清楚,你被严刑拷打成这样,口供的可信度不高,即使公布出去,不相信的人,还是会不相信。”
  宋长炎:“是吗?我可不敢相信昔日东厂督主的话。燕姑娘现在这样哄骗我,其实背地里早已经找到被我藏起来的那刺客太监的家人了罢?有了老院使的口供,还有了这家人的口供,我说了什么,还有那么重要吗?”
  “不愧是宋大人。”戚卓容说,“你既然知道东厂总有一天能找到人,何不直接将那家人灭口呢?老院使难杀,这家人总不难杀罢?”
  当初要不是被宋长炎以家人作威胁,那尚衣监的掌印太监也不会冒着必死的风险在冠礼上刺杀她。
  宋长炎微微笑起来。
  他嘴唇因为长久未沾水而变得干裂,一笑起来便有血丝渗出,看起来格外凄凉――堂堂内阁大学士,竟沦落至此。
  “戚卓容!”司徒马猛地推开门,寒声道,“出事了。”
  戚卓容抬起头。
  “那家人死了。全死了。”司徒马盯着宋长炎,眼中怒火磅礴。
  宋长炎终于笑出了声。
  不消戚卓容发声,司徒马已经暴怒地掐住了他的喉咙,将他的头狠狠掼在墙壁上:“宋长炎!你早就给他们下了慢性毒药,是也不是!”
  作证的证人已经成了死尸,证词的真伪,又从何对起?!
  若只是白忙活一场,倒也罢了,可昨夜那家人的证词已经抄送了刑部备案,目的是为了让刑部明白,冠礼刺客一案,宋长炎就是主谋,而刘尚书死前也曾与他有冲突,要论杀害刘尚书的凶手,宋长炎也逃不开嫌疑。
  可如今证人已死,东厂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那么这份证词在刑部眼中,真实性便大打折扣,甚至会连带刑部官员也对东厂乃至戚卓容更为鄙夷,认为他们为了洗清自己,不择手段。
  戚卓容闭上眼,深深吸气,又深深呼出,如此几般,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到底是为什么?”她掰开司徒马的手,问道,“你若是恨我,为什么不直接要了我的命?你若是恨陛下,为什么不趁机杀了他?如今他一日日好起来,我也终会登上后位,你费尽周章,到底得到了什么?”
  宋长炎却道:“你当真觉得,陛下能一日日好起来吗?你当真有机会登上后位吗?哪怕我被关在这里,我也能猜到,外面是何等的血雨腥风。”
  戚卓容盯着他:“原来你是这样的打算。”
  用舆论杀人,比用刀杀人,更加可怕。死亡不过是一瞬间,若是她死于非命,裴祯元定会大开杀戒,血洗宋家,将宋家永远钉在乱臣贼子的耻辱柱上;若是裴祯元死于非命,那天下万民都会缅怀他,纪念他,他的生命将永远定格在最鼎盛的二十岁,史书记载他,也会以“英年早逝,可惜可叹”作结。
  但是,如今她成了那个蛊惑圣心的乱臣贼子,裴祯元则成了那个沉湎美色的昏庸君王。
  他们将永远在史书上以面目可憎的形象出现。
  “回到最初的问题。”戚卓容说,“你究竟是如何怀疑到我是女子?若只是知道我冒充他人身份,不可能安排人来试探我是男是女,还特意写那一封檄文。”
  “这重要吗?”
  “重要。”戚卓容看着他,“我想知道我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现在你虽身在囚牢,但从某种程度上说,你成功了,不是吗?就不能让你的手下败将知晓明白?”
  宋长炎瞧着她,依然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淡淡笑容:“其实一点都不难。”
  “哦?比如跟踪关履霜,猜到我和她可能并不是传闻中的情人关系?”
  “不,这只是判断你是否是女子的途径之一罢了,在此之前,当然是有别的蛛丝马迹。”
  “是什么?”
  “告诉你也无妨。”宋长炎轻嗤一声,“燕鸣姣,你千算万算,只顾着遮掩自己身份,其实完全忘了也要让别人遮掩一下罢?”
  戚卓容皱眉。
  他诡秘地笑起来:“你可知……因陛下对你依赖颇深,朝中早有一些心照不宣的风言风语……但那些之所以是风言风语,也就只是因为没有证据罢了。直到我得知你是冒充的‘戚卓容’身份后,才开始刻意对你加以关注。结果我看见了什么呢?每日下朝,众臣低头恭送陛下之时,他从龙椅上下来,看的从来不是下面的我们――而是你。”
  戚卓容怔住。
  “他喜欢你,喜欢得太明显了。但凡是有过真情之人,都可以看得出那种眼神――只有年轻人,才会按捺不住那样的情绪。”宋长炎哈哈大笑,牵动了伤口,又忍不住嘶了一声,“你当局者迷,可我旁观者清!他上朝时从来不敢多看你一眼,生怕被人瞧出端倪,只有在下朝的时候,才会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多看你两眼,他以为没人发现,可是他还是太年轻了!”
  戚卓容难以置信:“就凭这个?”
  “你以为这是断案吗,非要讲究实据物证?这本就是猜测,一切细节,都可以用来佐证。”宋长炎摇头,“他那样的眼神,我怎么可能不对你怀疑?要么,他有断袖之癖,要么,你根本就不是男人。我无从核实他是否有断袖之癖,便只能先核实你是否是男人――关履霜那里,你明明偶尔会去她那里小坐,她却从不采买男子用品,这说明你和她必无男女之情。可你若不喜欢她,又为何要让他人误会你们的关系?除非……她本就是你的幌子。”
  戚卓容:“然后呢?”
  “然后,我设计了冠礼上的刺杀。”宋长炎笑道,“若是成功,你受了伤,是男是女,一看便知。若是失败,我也没什么损失。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陛下挡了这一刀。啊,这可真是歪打正着,他对你的喜爱,倒是比我想象得更深呢。”
  “接着你就安排老院使对我用药,确定我是否是女子?得到肯定答案后,你就写了那篇檄文?既能让我一败涂地,又能利用陛下对我的维护,让陛下名声受损?”
  “不错。”宋长炎点头,“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这些话,你昨日怎么不承认?”
  “因为昨日来审的是陛下。”他笃定道,“可我等的人是你。燕鸣姣,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你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大权独揽,你做到了。那我也就……彻底放心了。”
  戚卓容猛地一震,厉声道:“将他看住!别让他死了!”
  狱卒们从外面一拥而上,而戚卓容夺门而出,神色急切。
  司徒马追了出来:“怎么回事?他什么意思?”
  “他故意要激怒我,故意要寻死!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已揽权,陛下对我听之任之,而他说了那么多,连口供都算不上,他死了,就是想让我们承担虐杀忠良的罪名!而他所做的一切都死无对证!”戚卓容疾声道,“他做了这么多,不是为了他自己!他是要师出有名,颠覆这江山!”
  司徒马登时反应过来,失声道:“他勾结了肃王要造反?”
  “东厂那里可有黎州的消息传来?肃王还在王府吗?”
  “没有消息!”司徒马一顿,“已有两日不曾收到黎州的消息了。”
  “再去查!”
  司徒马刚要走,又被戚卓容叫住:“还有,宋长炎至今未娶,传说他有个早死的妻子,去查那妻子是否和肃王府有关!”
  “好!”
  戚卓容赶回英极宫,就听门口的小太监来禀,刑部文尚书一早来申请入宫,陛下已经应允,如今正在寝殿内召见。
  是她同意的,各部尚书可以入宫觐见。
  她推门而入,就见文尚书正跪在地上,和裴祯元禀报着什么。
  “文大人。”她顾忌着身上凛冽寒气,没有靠近内殿,只在外说道,“今日又查到了什么?”
  看见她进来,文尚书微不可察地一皱眉。但对于他来说,查案才是顶要紧的事情,只要裴祯元不在刑部的案子上犯浑,他娶谁立谁,对文尚书来说都没有差别。
  “刘大人身上的伤口手法与东厂拾肆大人的手法极为相似,燕姑娘可知晓?”
  “已知晓。”
  “昨夜经过审讯,刑部得知,这手法并非拾肆独创。”文尚书对裴祯元道,“臣始知,原来东厂最初一批人员,从前都是陛下安排在民间的死士,后来归入东厂。”
  裴祯元颔首:“不错。”
  “而入东厂后,燕姑娘要求所有人摒弃从前习惯,改掉尾刀带弧的手法,免得日后行动被人认出。”
  戚卓容:“确实,是以昨日听说刘尚书身上刀口与拾肆手法相似,我才觉得不可思议。拾肆出去做事,并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你们翻出的那些犯人尸体,是因为要过他手受刑,此手法可令创面更为疼痛,起到刑罚作用,根本不可能在刑狱之外的地方出现。”
  文尚书严肃道:“燕姑娘敢保证,东厂之中,无人会用此法去杀害刘尚书吗?”
  戚卓容有过短暂的迟疑,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好,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文尚书一字一顿道,“据拾肆所说,在入东厂之前,陛下在民间的死士共有五十人,中间几年死了几人,最后有四十三人入东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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