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第143/156页


  裴祯暄怒道:“谁与她是同道中人?”
  司徒马讶然:“王爷与她不是同道中人,那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爱扮太监?平常人哪里有这个爱好?”
  戚卓容提醒他:“喂,说这话之前,先回忆一下你自己有没有扮过,好吗?”
  眼看他们两个已经聊上了天,仿佛全然没有在意自己,裴祯暄勃然大怒,匕首压得更紧:“燕氏,我算不过你们,现今必然在外布下了天罗地网,要捉拿我归案。但你别得意,我死了,拉你一起陪葬,这可不亏!”
  “是吗。”戚卓容淡淡道,“那王爷为何不动手?是在忌惮什么呢?”
  暗夜中,裴祯暄凶狠地盯着她。
  戚卓容轻轻笑了起来:“啊,王爷是不是在等她呢?”
  她轻轻吹了声口哨,殿外,禁卫军押着一人进来,那人身形娇小,虽然挣扎,却被轻松按跪在了地上。
  有宫人奉命战战兢兢地进来,点亮了屋内所有灯烛。
  满殿光亮。
  那被按着跪在了地上的人,一身黑色衣裙委顿在地,发间二三金钗,此刻都凌乱横斜。
  裴祯暄登时瞪大了眼,失声道:“母妃!”
  趁此机会,司徒马指间铜丸疾射,撞在裴祯暄手腕之上,他吃痛一歪,戚卓容便脚底一旋,如风般飘到了司徒马身边。
  裴祯暄此刻也顾不上戚卓容了,噗通一声跪在王太妃身边,急急道:“母妃,你有没有受伤!”
  王太妃抬起头来,一张保养精致的脸,此时粉黛未施,透出些许憔悴来。
  “暄儿,是母妃无能……”她悲泣道,“早在几日前,他们便潜入黎州,杀了王府守卫,将我劫了出去……母妃没有办法给你传信……”
  裴祯暄连忙捂住她的嘴,抬首盯着戚卓容,恶狠狠道:“我母妃不过是个闺中妇人,什么都不懂,她身子不好,留在府上养病,根本不知我起兵之事!你们少用这些下作手段恐吓于她!”
  “真是母子情深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淡漠的称赞。
  裴祯暄猝然回头,便看见丝绣屏风之后,正坐着一人。那人周身裹着厚厚的绒毯,长发披散,面容若隐若现,一身非凡气度。他身边立着一名高大统领,持刀而护,半个脑袋露出在屏风之外,能清晰地看到他锐利如隼的眼神。
  他们二人一站一坐,在那角落里,在原本的黑暗里,不知静静地看了多久。
  “裴祯元――”裴祯暄暴起,手持匕首,向他攻去。
  哗啦一声,长刀劈裂屏风,魏统领人身已至,匕首落地,刀锋横在了裴祯暄颈侧。
  裴祯元连坐姿都未变,白色的绒毛围在他脸侧,将他衬得更是如冰雕雪塑。他拥着一个暖手炉,扯了扯嘴角。
  戚卓容双手环胸,轻嗤一声:“王爷,你费尽心机,让替身起兵引开朝廷注意,若是能成,便是自己挣的功绩,若是不成,你便偷偷潜入宫中,趁着我们放松警惕之时,刺杀陛下。可做了这么多,你怎么到现在都不关心一下,床上被你刺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裴祯暄被魏统领挟制,恼怒道:“无非就是你们安排的替死鬼罢了!休要诓我!我母妃已在你们手上,现如今,已没人可以威胁我!”
  他话音刚落,王太妃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双手一挣,推开两边的禁卫军,往御榻前踉跄奔去。
  禁卫军未动,只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佛根本不在意她的逃脱。
  御榻前,床帏被撕裂了一个巨口,残破潦倒委顿在边,而榻上的人,盖着锦被,左胸一道深痕,新鲜的血液气息迎面扑来。
  王太妃晃了晃,跌坐在地。
  “母妃!”
  王太妃这般反应,让裴祯暄脑子里顿时涌出一个不妙的猜测。
  魏统领几乎是将他扯到了内殿床边,押着他,逼着他去看清床上的人究竟是谁。
  裴祯暄脸色惨白,喃喃道:“宋、宋大人……”
  戚卓容走过去,伸手测了测,啧了一声:“王爷,是不是太黑了您看不清,下手也不下准点,这人还没死呢。”
  “还没死……还没死?”王太妃忽地一振,全然不顾他人目光,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捧住榻上人的脸,哀声唤道,“宋长炎……宋长炎……”
  他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全都是东厂严刑拷打后的痕迹,半干的血渍印在他的囚衣之上,而如今,他奄奄一息,生死不过旦夕,而他左胸那道致命伤口,乃是拜裴祯暄所赐。
  王太妃眼泪簌簌而下:“长炎,你醒一醒,我不逼你了,你醒一醒啊,长炎……”
  裴祯暄不忍再看,转头怒吼道:“你们早知道!却要这般玩弄于我的母妃!”
  戚卓容摊手:“我们不知道啊。原先只是怀疑宋大人与肃王府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正好你也说了,得有个替死鬼,眼下大牢里也没有合适的人,不如便让宋大人来试一试,反正他早就与你们勾结在一起……啧,只是眼下,王太妃与宋大人的关系,好似比我们想象得更加复杂一些呢。”
  说罢,她看向裴祯暄的目光也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裴祯暄一凛:“你什么意思?”
  一旁的司徒马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就在这时,似乎是听到了王太妃的凄声呼唤,宋长炎微微睁开了一线眼睛,呼吸微茫如缕。
  王太妃顿时惊喜道:“长炎!”
  宋长炎看着她,仿佛有什么话想说,但目光触及后面的裴祯暄,眼神顿时变得柔软了许多。
  他动了动唇,微不可闻道:“暄……暄……”
  裴祯暄哽咽道:“宋大人,我、我不知道床上的人是你,我以为是裴祯元……他们算计我!”
  宋长炎道:“无、无妨。”
  他被下了药,被抬到这龙榻之上的时候,便已知输局。他心下悲怆,却无能为力。他把能做的都做了,可裴祯元与戚卓容,他们哪怕屡次跳进他的陷阱,却又总是有办法从陷阱里爬出来。难道真的是他老了?或许是罢。
  他这一生过得曲折,到头来无权无势,连个身边解语的人都没有。
  但……至少他也曾有过微渺的希望,哪怕现在他的儿子易容作太监打扮,也依稀可见他的影子。
  “我早走一步……在……下面等你们……”许是回光返照,宋长炎眼中竟迸发出了些许色彩,说话也清晰了许多,“来世……我们再做一家人……做个……普通人……”
  王太妃顿时一僵,她下意识扭头看向裴祯暄,就见裴祯暄睁圆了眼睛,惊疑不定地望着宋长炎。
  宋长炎还在道:“暄……暄儿,我们……总是躲躲藏藏……临死前……能不能听你……喊我一声爹。”
  裴祯暄猛地倒退了一步。
  宋长炎见他这幅模样,也不由一顿。
  裴祯暄不敢相信地看向王太妃:“母妃?!”
  王太妃垂着头,不敢看他,嗫嚅道:“暄儿,你我必死无疑,不如……”
  “什么叫让我喊他爹?!”裴祯暄徒手格开魏统领的刀锋,不顾手掌鲜血淋漓,摁住王太妃的双肩吼道,“我不是先帝的儿子吗?为什么要喊你的情夫做爹?”
  宋长炎倒吸一口冷气,用力地盯住了王太妃,声音沙哑破碎:“慧仪……你、你没有告诉他!”
  濒死之人,竟然有着惊人的力气,他攥着她的手,几乎要将她捏碎:“你让他喊我宋大人,说是怕隔墙有耳,说是怕将来说漏嘴……我信了,我都信了……”
  王太妃慌乱道:“我……暄儿是个自负的孩子,他若是知道自己的出身……”
  裴祯暄登时崩溃了:“我的出身?什么叫我的出身?!”
  宋长炎浑身颤抖,呼吸粗重,瞪着裴祯暄,说不出半个字来。
  一旁的司徒马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一下戚卓容的肩:“我的天,怪不得查了半天都查不出宋长炎那个亡妻是谁,敢情根本就没有亡妻啊!东厂的人腿都要跑断了,也只查出来宋长炎和肃王府唯一明面上的交集就是二十年前的一次秋猎,你跟我说往那猜的时候,我还不信……这帝王家可真乱啊!”
  戚卓容猛地捂住他的嘴,回头望去,裴祯元正静静地坐着,脸上表情没有半分变化。
  而裴祯暄则一把掐住了王太妃的脖子,双眼通红,连声音都像要滴出血来,“我原来是你们生下的孽种是吗!啊?你告诉我,你是贵妃,而他裴祯元的生母不过是个卑贱的嫔,却运气好,被皇后抚养,才能成为太子!你一直跟我说,我裴祯暄才值得最好的!你说让我韬光养晦,将来终有登上大宝的一日!你说内阁的宋大学士与你有旧情,定会帮衬我,你让我尊敬他,我尊敬了!我还暗地里笑话他,为了皇帝的女人,竟然家中连个妾侍都没有,如何留后,结果你现在告诉我!我根本不是什么王爷!我就是个私通的孽种!为什么,为什么!”
  “孽种……孽种……”宋长炎重复着,胸口大起大伏。
  王太妃见状,登时泪如雨下,道:“长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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