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第19/156页


  戚卓容垂眼。
  “怎么,不信?”
  “义父的话,卓容不敢不信。”
  “卓容啊,在这宫中,太蠢笨的不好,太聪明的也不好,太懒惰的不好,太勤快的也不好。这是义父多年来的心得,你未来路还长,需得好好琢磨。”
  戚卓容拱手道是。
  “该糊涂的时候,就是要糊涂。就像我明明瞧见了陛下在看闲书,却不出声,为什么?是因为那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我的本分,是把陛下的衣食住行伺候好,他书读得如何,无论如何也不能算到我头上,是也不是?倘若我出声了,不仅落不了好,还会遭陛下记恨,这不是得不偿失么?”刘钧拎着甜白瓷的茶盖,轻轻碰了碰杯口,发出清脆的叮声,“你也是一样的道理,若是你今日过于纠结崔太妃之事,便是给自己画地为牢,你越想越觉得崔太妃之死与你脱不了干系,可又能如何呢,这不是徒增烦恼吗?”
  ……
  回到自己屋中,戚卓容扶着桌子缓缓坐下,紧紧攥住双手。
  犹是盛夏,可她手指却冰冷至极,方才还能抑制,现在独处,却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颤抖了。
  她杀人了。
  她并不惧怕杀人,也并不疏于杀人,只是她从不会以这样的方式杀人。她用过豁口的短刀划断过想要冒犯自己的山贼的咽喉,也捡起过精炼的长/枪扎进过叛军的心脏,可今时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杀人,也是可以不用武器的。
  她竟然真的信了那是哑药。
  她怎么会就这样信了呢?
  戚卓容不敢回想崔太妃从她手中取过药的情景,她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看出问题,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吞了下去。
  直到现在,她身负一条命债,才终于真正算得上是刘钧的人。崔太妃之死与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有刘钧出面才能保下她。他们利益相连,他给她权力,她为他奔走,并且所有人都默认了这个关系。
  戚卓容只觉反胃至极,俯下身,指甲掐入掌心,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这便是代价。这便是向上走的代价。
  不知过了多久,有小太监来敲门:“戚公公,陛下醒了,正找您呢。”
  戚卓容直起身来,哑着嗓子道:“这就来。”
  小皇帝这次的午觉并没有睡太久,找她过来,也无非是让她陪自己看傀儡戏罢了。孝期未出,按理应当禁娱戏,可小皇帝只召了一个傀儡师到寝殿来悄悄地表演,也不宣扬出去,便无人敢说什么。
  戚卓容默默地站在一旁,小皇帝看傀儡戏看得入迷,时不时要鼓掌,鼓了一下却又意识到了什么,又收回手正襟危坐起来,只是坐着坐着,又不由前倾身子,睁大了眼看那傀儡表演。看到动情处,还默默红了眼眶。
  待到尽兴了,小皇帝才终于肯磨磨蹭蹭去写功课。
  写完功课用了晚膳,刘钧带来了太后宫中的消息:“启禀陛下,太后娘娘已安排好了崔太妃的后事,只是因为牵扯了赵御史之案,所以不允许亲人探视,等择个吉日就下葬,仍是按太妃礼制。”
  小皇帝点头:“可以,就按母后说的来办。母后身子可好?”
  “回陛下的话,太后娘娘今日本要午歇,不料崔太妃出了事,这便再也没有歇过。看起来有些累了,不过柏翠姑姑说了,娘娘她今晚会早些睡。”刘钧回道,“陛下让老奴捎过去的炖汤娘娘也用了,直夸陛下孝顺有心。”


第13章 她心底忽然生出一个极大……
  到了夜里,依旧是戚卓容守夜,只是今儿个小皇帝精神不错,缠着她讲故事给自己听。
  戚卓容想了想,道:“那奴婢便给陛下讲一个先前在民间道听途说的故事罢。”
  小皇帝躺在被子里,两只手捏着被角,歪着头看她:“好呀,你讲。”
  “从前有个权贵,因为有钱有势所以行事霸道,连带着家里的奴仆都气焰嚣张。有日一个奴仆在外行事,于白日失手杀人,匆匆躲回权贵府中,不敢出门。苦主一家四处告状,奈何那奴仆有权贵撑腰,申诉无门,最后只得求助于京城中另一位做官的大人。这位大人在核实情况之后,当即便写了一封奏折弹劾权贵,斥其豢养豪奴,治下无方。最终奴仆伏法,苦主一家得了赔偿,对这位大人感恩戴德。”
  小皇帝:“是个好官,不过这个权贵呢?他没有报复吗?”
  “权贵自是觉得失了面子,但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奴仆和京中官员翻脸。这位大人就看准了他不多计较,还写了一首暗讽的打油诗,连同路费一起赠给了苦主一家。那苦主一家回乡后,将这打油诗到处传播,连赶路的外地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奴婢便是外地人,先听了打油诗,再听了这个故事。”
  小皇帝乐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那倒霉权贵是谁?”
  戚卓容沉声道:“这昔日权贵――便是谋逆的庞王。”
  小皇帝突然就噤了声。
  “而那位大人,就是施行厌胜之术、即将被砍头的赵朴赵御史。”
  戚卓容紧紧盯着他,小皇帝却不敢与她对视,扭过脸,目光飘忽,老半天才嘀咕道:“你和朕讲这个做什么……”
  “陛下,按理来说,前朝之事不是奴婢这等人可以置喙的,只是那日崔太妃的可怜模样令奴婢印象太深,因此奴婢做不到视而不见。”戚卓容轻声道,“恕奴婢多嘴,敢问赵御史可曾冒犯过陛下?”
  “倒也没有。”
  “那陛下为何就对他厌胜一事笃信不疑呢?”
  “母后会查的。”
  “陛下,您才是皇上啊!怎能事事都交给太后!”戚卓容咬牙道。
  小皇帝也来了气,从被窝里一骨碌爬了起来:“可是朕年纪这么小,又从来没有亲政过,朕哪里懂那些事情?还不都是吩咐下面人去做?与其被下面的人欺朕年幼好骗,那还不如信母后,至少母后绝不会害朕!”
  他拧眉道:“崔太妃同你都说了些什么,让你这么帮赵御史?”
  “崔太妃什么都没说,也没求奴婢什么,奴婢只是觉得她死得不值当。”戚卓容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去握小皇帝柔软的手,“陛下,崔太妃死得蹊跷,您难道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了又怎样,朕又不能让她死而复生。”小皇帝顿了顿,又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陛下。”戚卓容手指微微收紧,寝殿内只燃了一半的火烛,照得她眼瞳模糊,“是刘钧公公害了崔太妃。”
  小皇帝抿了抿唇,没什么表情。
  “崔太妃要去御书房见您,是刘钧挡在了门外;如今还敢在宫中下毒害人,视您为无物,这难道不可怕么?他如今敢杀太妃,往后便还敢杀其他勋贵,再往后,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啊,陛下!”
  她的声音因为刻意压低而变得有些沙哑。
  良久,小皇帝才道:“可是你不是已经投靠了刘钧吗,为什么现在又在朕面前这样说他的坏话?”
  戚卓容顿时一惊,目露愕然。
  她和刘钧虽然只会在私下以义父子相称,但是英极宫的人其实都猜到她已经被刘钧收入麾下。可是虽然宫人们都默认了这层关系,却断不可能去和小皇帝说,而她和刘钧在小皇帝面前也从未有过亲近之举,他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况且他明明不喜欢刘钧,却又依旧爱缠着她玩耍,这到底是为的什么?
  她忽然觉得害怕。
  她望着他,他也望着她。
  “陛下圣明。”她后退两步,撩袍跪下,双手抵在额前深深伏拜,“奴婢确实是认了刘钧作义父,但并非是有意欺瞒,望陛下开恩,看在奴婢尽心服侍的份上,饶奴婢一命。”
  小皇帝屈起一条腿,手肘搁在膝盖上,托腮道:“朕也没想把你怎么样啊。”
  戚卓容沉默,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朕明白的,你觉得朕年幼无权,护不住你,所以想在宫中找个靠山。”小皇帝眨了眨眼,平静道,“虽然朕也有些生气,但刘钧在宫中多年,又深得母后器重,你初来乍到,想投靠他也是人之常情,谁让朕没本事呢。”
  “陛下……”她声音微颤。
  “你放心,你也是个可怜人,朕不罚你。”他咧嘴笑起来,“朕喜欢你那些宫外头带来的把戏,以后还要陪着朕玩呢,罚了你,朕岂不是没了玩伴?你若是真怕朕恼了,那以后就少和刘钧打些朕的小报告。”
  屋内一时寂静,一朵烛花蓦地爆开,光影摇曳了一瞬,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奴婢……有一事不明,想请问陛下。”
  “你问。”
  戚卓容抬起头来,一双眼盯住他:“陛下是如何发现奴婢与刘钧的关系的?是陛下派了人盯着,还是奴婢行事有什么不妥?”
  小皇帝摇了摇头,嘴角笑容愈深:“都不是。你行事没什么不妥,朕更没有那个人力盯梢,这都只是朕的猜想罢了,谁知一诈就诈出来。”
  戚卓容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一些被背叛后的恼火或失落,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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