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第25/156页


  大家纷纷摇头,有胆子大的道:“赵大人,你也说了你树敌无数,你心中难道没有怀疑的人?”
  “朴为人无趣,鲜少交际,至多是礼数不周,但远不至于结下如此杀仇。思来想去,朴唯一可与人结仇之途径,唯有上奏弹劾。”赵朴道,“今日刺客要的,不止是朴的命,还有朴身边这包袱。”
  那包袱灰扑扑的,看着平平无奇,赵朴慢慢打开它,竟是一叠叠密密麻麻的抄本。
  “这些,都是前些日子朴为监察御史之时上过的奏折抄本!”赵朴低头咳了两声,打开最上面一本,手指在雪白的纸上留在斑驳的暗红印渍,“都察院监察御史臣赵朴谨奏:臣闻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其任至重……”*
  他念一本扔一本,这些抄本尚未装订,被他一扔,便如雪片一样纷纷扬扬洒了下来,引得围观百姓争先恐后去抢。一些读书的举子,本是远远站在外围听着那些奏论,笔下疾速誊抄,不愿挤挤搡搡失了体面,但看赵朴忽然开始扔抄本,立刻也顾不上什么体不体面的事了,纷纷挤入人群,伸长了手臂去抓那些落下来的纸片——赵朴在寒门士子中声望极高,民间已许久不曾有他的新文章出现了,如今有机会可以得到他的亲笔文章,谁能不激动?
  维持秩序的压力忽而增大,为首的卫兵喝令他不得再念,结果反激了赵朴的臭脾气:“哪条律法禁止我在这里念文章?既无禁止,那我又为何不可为!”
  百姓们更是群情激昂:“让他念!让他念!”
  刘钧赶到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样一番混乱的场面。
  他坐在马车里,微微掀起帘子,又迅速放下。外面传来赵朴高声念奏折的声音,好巧不巧,弹劾的对象正是刘钧。
  刘钧气得面色抽搐,又顾忌外头那许多百姓,对外头车辕上的太监道:“愣着干什么!陛下不是让太医为他诊治吗!还不把他带走!”
  那太监没见过这世面,被他一骂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车。
  “陛下口谕!陛下口谕——”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连赵朴都不再做声,只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传旨的太监。
  “陛下口谕,请赵、赵先生先行诊治,刺杀一事,自会立案调查,绝不令先生无辜受累。”
  那太监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个随行的太医拎着药箱跑过来,简单查看了几处,道:“赵先生莫要为了小人置气,自己身子才是最重要的。所幸外伤虽多,但并不伤及要害,先生快快随我上车,我为先生简单清理一下,回太医院后再仔细处理。”
  既然是天子发话,那赵朴也不再久留,谢恩之后便沉着一张脸与太医上了马车。
  赵朴于正阳门前长跪陈冤,公然宣读奏章一事很快便在民间引起轩然大波,街头巷尾、酒楼茶肆,众口纷纭,满城风雨。
  不仅仅是因为他一介清官满身是血的样子太过惊人,更是因为他念的那些奏章,大多是普通人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百姓们虽然对那些公卿侯爵是何作为有个大致印象,但毕竟也只是道听途说,如今被赵朴一字一句有理有据地念出来,才不由大骇。
  一时间民怨沸腾,京城内的高门朱户皆是大门紧闭,若非必要,绝不轻易出门。
  “刘钧!”太后将那些奏折摔到他脸上,怒斥道,“谁给你的胆子,竟敢私自对赵朴动手!如今朝野上下皆是弹劾你的奏折,你让我如何保你!”
  “娘娘,老奴冤枉啊!”刘钧跪在地上直呼,“便是借奴婢一千个胆子,奴婢也不敢随便杀人啊!何况那是赵朴,又不是随便哪个贱民,奴婢便是与他积怨再深,也不敢在京畿就动手啊!娘娘您是了解老奴的,老奴向来只听您和陈家吩咐行事,也不认识什么杀手,怎么可能杀得了赵朴?分明是那赵朴怀恨在心,污蔑老奴!”
  “你说你冤枉,有人信吗!”太后冷笑道,“送赵朴回来的商队已全部盘问过一遍,口供全部对得上,他们是亲眼看到有人追杀赵朴,及时出声制止后将他送到了京城里,是他不肯去医馆,非要在正阳门闹事!”
  “那杀手也没抓住,没有证据证明是老奴指使啊!”
  “现在是不是你指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赵朴要让天下人觉得是你指使!”太后在殿中踱了两步,坐回椅子上,深吸一口气道,“他故意在正阳门前念奏折,念的都是什么?念一个弹劾你的,念一个弹劾陈家的,念一个弹劾你的,念一个弹劾吴家的,念一个弹劾你的,念一个弹劾宋家的……你还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吗!”
  “娘娘,娘娘,这一定是赵朴故意策划的!老奴实在冤枉啊!”刘钧爬到她脚边,哀哀道,“这件事赵朴一个人一定做不到,肯定还有别人相助,说不定就是寒门那帮官员贼喊捉贼,除掉老奴的同时,还不忘把各位大人拉下水,搞得京城中人人自危,他们才好趁机上位……”
  他说到这里突然噤声。其实赵朴近来弹劾都是以他和陈家为主,吴家和宋家之流,都是许久前的事情了,他这次把吴家宋家等捎上,显然是为了分散百姓的注意力,把陈家降到和其他世家一个等级。如此一来,他赵朴便成了最大的众矢之的。想到这里,刘钧不由一个冷战。
  “娘娘,又出事了。”柏翠急匆匆跨过门槛,“午门外聚集了一大群各部官员,拿着一张按满指印的请愿书,要求陛下彻查呢。”
  “各部官员?”太后吃了一惊,“居然不止都察院?有多少人?”
  “确实是各部都有,不过品级都不是太高。”柏翠迟疑了一下,道,“约莫二三十人。”
  二三十个各部官员,这阵仗也不小了。今日原本是休沐日,什么事都该明天上朝了再说,他们如此急不可耐,不知究竟想要干什么。
  “父亲那里有什么指示?”
  柏翠躬下身子,在太后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刘钧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柏翠,唯恐她说出什么他不想听到的话来。
  太后正沉吟间,小皇帝来了,身后跟着垂首侍奉的戚卓容。
  “母后,儿臣听说午门外群臣闹事,该如何是好?”他跑到她身边,抱住她的胳膊,微微仰头,“朕要出去吗?”
  事到如今,再冷处理只会更糟。要是得不到回应,寒门这帮人不知道会不会又去民间散布什么流言。
  “你随我去。”太后起身,“万事有我应对,你不必开口。”
  “是,母后。”小皇帝乖乖地跟到她身侧。
  午门外,一群官员身着官服,正静静肃立。为首的是都察院的王大人,远远地看见皇帝和太后来了,立刻率众人跪下高呼道:“臣,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道:“诸位爱卿,有何要事?”
  “启禀陛下,启禀娘娘,”王大人双手平举,呈上一张近五尺的长纸,“这是臣等合力写下的请愿书,上列司礼监掌印太监刘钧一十二桩罪状,已全部按下手印,愿意对每字每句负责!此人蒙骗君主、欺压百姓、杀人放火、胆大包天,桩桩件件,罄竹难书!恳请陛下、娘娘明察秋毫,将这贼子绳之以法,以正我大绍律法,以清百姓心头之恨!”
  “请陛下、娘娘,将这贼子绳之以法,以正我大绍律法,以清百姓心头之恨!”众人齐声高呼,响彻午门。
  戚卓容取了请愿书,呈到太后面前。
  太后扫了几眼,起初还算冷静,看到一半后便不由变了脸色。
  “诸位爱卿所书,可有证据?”
  王大人道:“回娘娘的话,臣等既敢写上去按手印,便是有证据!有些是人证,有些是物证,娘娘一查便知!”
  “好。”太后点头,“只是此案事关重大,牵扯甚多,不能由我和陛下定夺,需由三司共同决议,诸位爱卿可有意见?”
  “并无意见。臣等今日前来,不过是为了呈上刘钧罪状,以正视听,免得陛下与娘娘遭此人蒙蔽。”王大人恭敬道。
  太后勉强笑了笑:“有劳各位大人了,天色不早,还请回家早作休息罢。”
  “臣等告退。”
  太后在柏翠的搀扶下回宫,眼前乍然一晕,打了个趔趄。
  “娘娘怎么了?可要叫太医?”柏翠连忙问道。
  “不必。”太后喘了口气,“速速传父亲入宫。”
  “是。”
  “母后可是气着了?”小皇帝担忧道,“那上头写了什么,能将母后气成这样?”
  太后不由没好气道:“你自己看罢!”将请愿书往他怀里一丢,快步往前走去。左右事情是压不住的,她就算不给小皇帝看,改日也会有秦太傅给他看。
  小皇帝站在原地,飞快浏览了一遍,也不由微感惊讶。抬起头,正瞧见戚卓容悄悄凑过来偷看,道:“你看什么,你不知道?”


第20章 朕看你本事大得很!
  “奴婢哪里知道他们写了什么,奴婢只是……提供了一点点证据而已,如今看来,他们倒是比奴婢想象的更有能耐。”
  小皇帝哼了一声:“他们都是寒门科举考进来的,怎么都有点真材实料。往日只是没机会罢了。”说着又读了一遍,第一遍读的时候光顾着看刘钧做了什么事,第二遍读才发觉这请愿书字斟句酌,下笔如刀,读来心头悲慨,怨愤难当,若是流入民间,少不了又起一场风波。
  今日来午门的都是在任官员,没有赵朴的人影,想来是在养伤。戚卓容摸了摸鼻子,当日她为显逼真,下手略重了些,赵朴能在正阳门前撑那么久,倒是让她对这个文臣刮目相看。她昔日在外收集的刘钧罪证如今已被列入了请愿书,想必是芥阳已经和赵朴联系上,这小宫女平时哭哭啼啼,关键时刻办事倒很上道。
  小皇帝一边把请愿书卷起来,一边加快脚步追上太后:“母后,母后,儿臣看完了!那刘钧真是可恶,平日里看着老老实实,除了太爱管着儿臣以外也没什么不好,没想到私下里竟然狐假虎威做了这许多腌臜事!母后快把他抓起来,先重重打八十大板再说!咱们皇室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行了,行了,母后心里有数。”太后把请愿书从他手里抽出来,扭头对戚卓容道,“你带陛下回宫歇息去。”
  “是,娘娘。”
  回到英极宫,殿门一关,小皇帝立刻兴冲冲地拉过戚卓容:“你那些证据哪来的?”
  戚卓容谦虚道:“其实事情并不是新鲜事,只是从前地方官和京官均不管事,受害人状告无门,最后被奴婢捡了个漏罢了。奴婢只是做了个简单整理,但最后精炼汇总还是由各位大人完成。”
  “太平府湖堤一事,朕也看到了。”小皇帝道,“你是打算自己当这个证人?”
  他还记得她说的自己身世,是太平府湖堤的湖工,为报弟弟之仇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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