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第30/156页


  厅中众人彼此对视一眼,俱都默默笑了起来。
  “还是首辅大人眼光长远。”一人道,“那此次与瓦剌交战,朝廷可要派监军前往呢?”
  朝廷派去的监军多为皇帝的心腹宦官,为的就是监督和监视军队,但根据历代经验来看,大多数时候驻守塞外的将领们并不把这些监军放在眼里,不仅仅是因为对宦官的生理歧视,更是因为这些来自内廷的宦官眼界狭隘还总爱指手画脚,总能轻易惹得冲杀在一线的粗汉子们勃然大怒。
  因此,在大绍,监军并不是什么好职位,有些门路的宦官都乐意去当个外放的矿监税使,安全又有油水可捞,而不是去当个苦哈哈的监军,听着威风八面,其实风餐露宿,说不准哪天就“牺牲”在了战场上。
  “自然是要的。”陈敬道,“而且已经定了人选。”
  ……
  “什么?”戚卓容震惊道,“让奴婢去当监军?”
  小皇帝咬着牙,脸色阴沉:“朕今日去跟母后用午膳,本想试探一下她的心思,愿不愿让你正式升任掌印,谁知刚提了个你的名字,她便说昨日内阁已批复了梁总兵的奏折,允他远征在外,可应急作战,事后再报。同时由你任监军,率一批兵马粮草押送至边境,以助梁总兵一臂之力。”
  戚卓容眼前一黑。
  不是她贪生怕死,而是当监军有什么前途?赢了,军功又不是算她的,输了,她一定也掉脑袋了。她和内阁没什么往来,内阁没必要这样针对她,唯一的可能就是太后或者是陈敬对她起了疑心,又不便直接动手,便趁着这个机会借刀杀人。
  现下已无暇去管他们到底是从哪里起来的心思,或许是觉得她起势太快,不可小觑,将来定是个脱离掌控的祸害;也或许是她行事哪里有疏漏,被他们察觉与寒门有往来;又或许只是单纯因为她不是由他们亲自培养,所以信不过把她放在小皇帝身边……但无论如何,她好不容易才在宫里站稳脚跟,怎么能就这样轻易放下?就算她运气好,战事结束后还能回来,可远离权力中心多时,这宫里还能有她的位置吗?甚至是……这小皇帝心里,还记得她这个人吗?
  “陛下……”她咬了咬嘴唇,“奴婢不想去。”
  “朕也不想你去。可是,可是,唉!”小皇帝烦躁地走来走去,“监军也并不是随便抓一个人就能去,总得有些资历,不能让军队觉得朝廷轻贱了他们。这宫中宦官现在属你最大,要是放在之前,还能从刘钧手底下找几个资历深一些的去当监军,可他们……”
  可他们都已经在刘钧被砍头后,被戚卓容以同党之罪处置了。新换上来的一批宫人,都是戚卓容亲自挑的小年轻,这批人还没见过什么太大的世面,只怕是看见一具尸体就要哭爹喊娘了,更别提在那血雨腥风的边塞待上许久。
  “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戚卓容望着小皇帝。
  小皇帝垂着脑袋不敢看她,嗫嚅道:“朕……朕下午去找太傅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换人押送一下兵马粮草,也别要什么监军了……”
  “理由呢?”
  “理由……理由……”小皇帝声音愈发低迷了下去。
  根本找不到什么理由啊。边境起战事,朝廷派监军,这是自古就有的事,没有道理能打破。何况人人皆知梁家若是此次战胜,便会有功高震主之嫌,他若主动撤除监军一职,还不知会引发多大猜疑。
  戚卓容看了一会儿,见他面色雪白,也不想再为难他。只叹了一声,说:“罢了。就算这次不去,以后还会有别的事等着。陛下写诏书罢。”
  “戚卓容。”他抬起脸,期期艾艾地看着她,“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没有什么用?连想留个人在身边都留不住。”
  “不是陛下的错。”她逾矩地摸了摸他的脸,“这一切都是天意,偏偏瓦剌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又偏偏奴婢是最应该去做监军的那个人。陛下羽翼未丰,所以处处受到掣肘。”说着,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恕奴婢多嘴问一句,陛下和梁总兵那边可有来往?”
  小皇帝迷茫地摇了摇头:“从未见过,也不了解。”前几年并未有如此大规模的战争,先帝当然也不会同他说,再往前,他还不到记事的年纪。
  “既如此……”戚卓容揉着眉心笑了笑,“看来这一次,奴婢还是非得帮陛下走一趟不可了。”
  小皇帝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不由急道:“可是那边很危险!朕听说,从前去漠北做监军的大多都死了,少数几个回来的也是落了一身病根。”
  “从前去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太监,可奴婢不是。”她安抚性地捏了捏他指腹的软肉,道,“奴婢与他们不同,他们本就身体欠佳,又面白体瘦,怎扛得住塞外风沙?可奴婢是个粗人,又有武功傍身,不怕那些的。何况监军而已,又不需要亲上前线,还不至于那么容易死。就算死了,也是为国捐躯,左右奴婢此生大仇已报,没什么遗憾了,死在边疆也不枉我大绍子民的一番气节。”
  “呸呸呸!”小皇帝抽出手来,在她脸前挥了两下,“朕禁止你说晦气话!他堂堂漠北军,战名在外,若是连朝廷的监军都护不住,还护什么百姓!”
  “好。有陛下龙气庇佑,奴婢和漠北军自是会安然无虞。”她顿了顿,“什么时候出发?”
  小皇帝垂眼,抠着龙袍上的刺绣:“三天后。”
  “三天啊。”戚卓容蹲下身,托住他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陛下,此行一去,不知要有多久才能回来,您可还有什么事需要奴婢去做?”
  小皇帝愣了愣,才磕磕巴巴道:“没有……”
  “那陛下且把圣旨拟了,奴婢先去收拾行李。”她退至殿外,喊来一旁听值的小太监,“咱家将有外务在身,不日就将离宫,尔等这些日子机灵着些,记着如何伺候陛下。若是出了差错,可没有咱家帮忙顶着,太后是要直接问罪下来的。”
  小太监忙道:“公公请放心,奴婢们平日里都记在心上,万不敢出纰漏。”
  戚卓容安排完英极宫一干宫人,便回自己的屋子里去收拾。当务之急是先把床下的暗柜拆了,把里面的裹胸布缝入中衣里藏好,而后再把一应衣物收拾打包,其他的器皿用具一律不带,留在宫中。
  刘钧与陈敬的往来手信她当然也要带着,可成日贴身放着也不是办法,她琢磨了一会儿,想出了个大逆不道的办法。宣诏圣旨用的都是上好的绫锦织品,双面缝制,两端绣以暗纹飞龙,以显厚重大气,等她接完小皇帝的旨,就可以偷偷剪开来,把手信塞到双面锦中,再重新缝好,相信也不会有人敢偷了圣旨翻来覆去地检查。
  当这个监军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势不如人,只能随波逐流,无法反抗。如何与漠北军相处可以路上再想,眼下只剩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如何确保自己回京后仍能受到小皇帝的宠信。
  -
  戚卓容离京那日,天气很好,连霜都没怎么结。
  “奴婢本想着,若是下点雨、下点雪,还能渲染一下离别的凄清,不成想这老天爷也太识大体了,为了免去将士们的辛苦,是个大晴天呢。”她开玩笑道。
  小皇帝却闷闷不乐,拽着她的衣角不愿撒手。只有这时候他才会显出孩子气的一面来,并且执著地想要撒撒孩子气。
  “好了,时辰耽误不得。”戚卓容把衣角从他手里抽出来,拍了拍他的肩,“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奴婢只是暂时离京,又不是一去不回,陛下何苦搞得这么悲情。”
  小皇帝仰起脸来:“戚卓容。”
  “嗯?”
  “听旨。”
  戚卓容不明所以,但还是按例跪了下来。
  小皇帝背着手,缓缓道:“朕命令你,无论如何,活着回来。”
  戚卓容深深叩首。
  小皇帝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郁郁道:“你走罢。”
  戚卓容起身,掸了掸衣袍,行了个礼:“陛下保重,奴婢告退。”
  殿门打开了。
  殿门又关上了。
  小皇帝回过身,走到门边上,扒着门缝往外瞧了瞧,奈何这宫殿匠作实在精巧,他只能看见一团隐隐的阳光,别的什么也看不清。
  “哼,戚卓容。”他自言自语道,“你要是死外边了,就别想回来当这个司礼监掌印了。”
  戚卓容当然不知道小皇帝在背后嘀嘀咕咕了些什么,她上了马车,披着冬氅,拥着手炉,开始闭目养神。
  漠北一去三千里,前方还有更严峻的挑战等着她。
  这一路行军疾驰,日夜兼程,半个月后才抵达目的地。漠北军早已接到消息,早在甘州城外等着他们。前来接风的是梁靖闻手下一名佥事,生得魁梧高大,戚卓容不得不仰头看他:“早闻高佥事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威武不凡。”
  “戚大人客气。”对方颔首,“昨日瓦剌夜袭,梁总兵领兵追击,今晨方才回营歇下,还未睡足两个时辰,因此不便相迎,还望戚大人见谅。”
  “梁总兵年事已高,还如此亲力亲为,实令戚某感动。万事当以梁总兵身体为先,不必为了一些面子事而劳烦了总兵。”
  “戚大人在外奔波许久,想是也乏了,城内已备下热汤卧房,请戚大人稍作休息。”
  两厢客套完,戚卓容与高佥事交接了兵马粮草,便随着他步入甘州城。甘州与帝京大不相同,虽艳阳高照,却依旧风寒刺骨,时而有细细密密的砂砾被吹至脸上,因此城中百姓大多头戴巾帽,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此处不比帝京,戚大人恐怕得适应一段时间。”
  “张大人哪里的话。”戚卓容想了想,又道,“戚某听闻,梁总兵膝下有二子,乃是漠北军两员猛将,不知如今在何处?”
  她今天抵达甘州,势必得写封信发往京城,将打听到的漠北军情悉数写上。
  “两位都有军务在身,目前不在城中,或许晚些时候大人便可见到。”
  正说着,高佥事便带她来到了城楼附近一处民宅中。“此处曾是梁总兵在城内的歇脚之所,如今已打扫干净,只供戚大人起居。甘州条件简陋,还望戚大人海涵。”
  戚卓容扫了一眼,干净是干净,简陋也是真简陋。
  “不知梁总兵与诸位将士住在何处?”
  “住在城外军帐之中。”
  一个在城内,一个在城外,分明就是不打算让她接近军队。戚卓容也不恼,只道:“多谢张大人费心。大人想必还有要事在身,戚某也需先洗漱一番,才可去面见总兵,不如先行别过。”
  高佥事道了声好,又指了名小兵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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