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第43/156页


  “梁青露没能升任,她对朕可有怨言?”
  “意料之中罢了,她并无怨言。”戚卓容道,“只是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将吴知庐除掉,他除掉了,梁青露自然也就上去了。”
  吴家依附陈家,若是兵权被陈家拿捏住了,小皇帝夺权就只会是夺了个寂寞。
  “看来你已经有计划了?”小皇帝嚼着枇杷,目光看向场中奏乐的乐师。
  他眼中带笑,仿佛两个人只是在品评乐师表演。
  “奴婢近日在查打仗期间吴家的钱账往来,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一定耐不住从军饷中动些手脚。”
  贪污军饷是无可饶恕的死罪,她燕家满门当年就是死在了这上面。
  “若是他们账做得干净,你查不到呢?”
  “那自然还有别的路。”戚卓容剥完了所有枇杷,用湿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陛下想想,梁青露腹部中刀坠马,这才伤了身子,可她穿着盔甲,瓦剌的刀再锋利,也不至于从前腹捅到后背罢。”
  小皇帝有一瞬的惊疑:“是吴知庐动的手脚?你有证据?”
  “没有。”戚卓容幽幽道,“不过,若被逼急了,生造个证据出来,也不是难事。”
  他二人正在上面喁喁私语,忽听得下首一片惊呼,连奏乐的乐师都忍不住错了拍子,回首望去。
  只见群臣座席一片混乱,所有人都望向中央,那里本该站起饮酒的郭守达不知为何突然仰面跌倒,被旁边的梁青露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杯中的酒泼了一地,而站在他案前敬酒的那名官员已然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
  郭守达倒在梁青露怀里,双眼越睁越大,嘴唇急促地翕动了几下,而后哇地喷出一口黑红浓稠的鲜血来。
  群臣纷纷站起,大骇失色。
  “郭大人!郭大人!”梁青露又惊又急,“来人!来人!”
  她晃着他的身体,又拍了拍他的脸,可郭守达毫无反应,彻底昏死过去。
  太后猛地站了起来,高喊一声:“太医!宣太医!”
  戚卓容比她更快,已经奔至郭守达身边,一声令下:“大殿所有入口全部封闭,任何人不得出殿!”
  一片嘈杂中,她问梁青露:“他方才在做什么?”
  “只是在饮酒!”
  戚卓容凌厉地看向那名敬酒的官员,他被这变故吓得跌坐在地,手抖个不停,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仿佛下一个晕倒的就是他。
  戚卓容捡起掉落在地的酒杯,杯底还剩了几滴酒液,她凑近闻了闻,没闻出什么来。
  太医匆匆赶到,一把脉,脸色便白了:“启禀陛下,启禀娘娘,郭大人……郭大人已经……”
  “你说什么?”梁青露难以置信地喝道,“当着陛下和娘娘的面,休得胡言!你若是年纪大了,便换一个来!”
  “梁大人,您看看郭大人的模样,也该知道,臣已经无力回天了呀。”太医苦着一张脸道。郭守达唇色乌紫,脸色惨白,半点气息也无,显然已经毒发身亡。
  梁青露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么会……”
  戚卓容把酒杯塞到太医手里,言简意赅道:“验!”
  太医觑了她一眼,只觉戚卓容面色可怖,阴沉得能滴水,连忙把那几滴酒液倒在白瓷碗里,仔细观察了一番,又低头嗅了嗅,最后用一支银针蘸了一下,又点在舌尖尝了尝,而后迅速用清水漱了几遍口吐净,这才敢颤巍巍着确认道:“启禀陛下,启禀娘娘,这杯子里的酒,确实有毒。郭大人喝得多了,这才毒发身亡。”
  戚卓容拎起桌上酒壶:“再验!”
  太医又验了一遍,道:“这酒壶里的酒是无毒的!”
  戚卓容冷笑:“酒壶里无毒,倒出来就成了有毒的?这壶里又没有机关,一眼就看得到底,那是谁能在倒酒的时候动手脚?”她把目光投向一旁瑟瑟发抖的敬酒官员。
  那官员满头冷汗,生死之际,突然就想起了顶顶重要的细节,慌忙道:“我、我想起来了!我敬酒前,正逢有舞女表演,那些舞女给周围每位大人都满上了酒,我过来敬酒的时候,郭大人的杯子还是满的,我根本没有动过他的酒壶和杯子!”
  周围大臣纷纷点头,表示他所言不假。可这么多人喝了酒,中毒的只有郭守达,显然是有意为之。
  “前有陛下遇刺,今有朝臣中毒,真是岂有此理,真当我朝廷无人,可以任由欺辱吗!”太后勃然大怒道,“把那倒酒的舞女带上来!”
  过了片刻,禁卫来报:“启禀娘娘,那给郭大人倒酒的舞女……死在净房了。是自尽而亡的。”
  无人敢出声。
  只有梁青露缓缓放下了郭守达的尸体,眼眶渐红。
  她喉头滚了几滚,才艰难道:“陛下,娘娘!郭大人自接任甘州总兵以来,无一日不把生死置之度外,只为还百姓一个太平,还大绍一个安稳!可他没有死在漠北,没有死在瓦剌人的刀箭火炮之下,却死在了大绍的京城,死在了自己的庆功宴上!这幕后之人何其歹毒!若是今日之事传扬出去,百姓该如何看待朝廷!臣,恳请陛下、娘娘,查明此案,严惩凶手,还郭大人一个公道,还甘州将士一个公道,还千千万万大绍百姓一个公道!”
  她蓦然跪下,以额叩地,悲泣之声令人动容,几名文官已背过身去,不忍再视。
  殿门紧闭,夜风刮过,依稀能听到外面呜呜咽咽的风声。这大殿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人人衣冠楚楚、光鲜亮丽,美酒佳肴,管弦踏歌,这本该是一场君臣尽欢的庆功宴,可却以这样惨烈的结局收场。
  她其实和郭守达的关系并没有多亲近,当年他还是父亲部下的时候,也曾看不起她,却败于她的拳下。后来父亲去世,他接任甘州总兵,深知社稷为重,对她委以重任。他们冰释前嫌,作战配合一贯很好。他曾悄悄告诉她,自己当初也不是看不起她,只是以为她和她二哥一样,没什么真本事,靠着梁靖闻才进入军中,尤其是她还是个女子,一定是把梁靖闻哄昏了头才得逞的。可后来看她有真本事,也渐渐改观,只是仍觉得有些丢人,自己在梁总兵手下征战这么多年,却还比不过一个刚入伍的女子。
  那时她笑道,你能当上甘州总兵,自有你的本事。你行事比我稳重,知道是你押后,我率先锋军在前作战也才会安心。
  前两天郭守达还私下来找她,与她商讨倘若吴家要争这个甘州兵权该怎么办,她还信心满满地表示她有贵人相助,定会摆平此事,可谁知……可谁知……
  “你先起来,此事事关重大,定会给一个交代。”太后肃道,“黄大人,此案交由刑部处理,务必在三天之内查明究竟是何人所为!”
  “是,娘娘!”黄尚书道,“那舞女定是受人指使,臣这就着手去查那舞女近来的行踪。”
  太后目光扫过群臣,厉声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一切等案件查明后再作公告!”顿了顿,神色又微微软了些,哀声道,“郭大人的尸首先存于宫中,梁大人,若是城外军士问起,还须得你拖延一二。”
  梁青露十指嵌入掌中,几乎咬碎银牙:“……臣,遵旨。”
  与他们一同上京的还有一部分精锐,只是将领可以住在城内,这些士兵却只能驻扎在城外,无法面圣,但可接赏赐,也算是一种恩泽。倘若他们知道自己的总兵去了一趟庆功宴人就没了,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太后安排好一切后,便作身体不适状,意欲回宫。小皇帝脸色苍白,看了戚卓容一眼,戚卓容道:“奴婢来监督善后。”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小皇帝袖下拳头死死攥紧,却不得不沉默地跟着太后离开。
  所有人被关在殿中,各怀心思,一言不发。
  郭守达尸体被运走,所有物证也被刑部的人收走,等到终于过了庆功宴该结束的时间,所有大臣才被允许离宫,而到过殿中的所有宫人、乐师、舞姬等都被统一看管起来,案件查明后才可放出。
  只有梁青露迟迟不愿离开。
  戚卓容走到她跟前,道:“走罢,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梁青露抬起头,脸颊上两道浅浅的泪痕,让戚卓容怔了怔。这么多年,她都没有见过梁青露掉泪,连梁靖闻死的时候都没有。
  “我觉得不值。”她微不可察地呢喃道,“这样的朝廷,我觉得不值。我爹、我、郭守达、还有其他那么多人的付出和牺牲,都像一场笑话一样。”
  戚卓容瞥了门口背对她们的禁卫军一眼,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我现在不便和你多说,你先回去冷静一段时间,我一定想办法。”
  梁青露注视着她,一字一顿:“我要当甘州总兵。”
  戚卓容:“好。”
  “你的那个小皇帝,今日一句话都不说。”梁青露苦笑着喃喃,“他真的能相信吗?他是太后的儿子,身上流的是皇家的血!他现在为了夺权可以重用你,焉知夺完权后,他会不会就要你的命?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不过如此。”
  就像郭守达,需要他攻打瓦剌的时候,可以提拔他为甘州总兵,给他自由作战的权力,等到瓦剌投降,连让他过完庆功宴的时间都不肯施舍半分。
  戚卓容道:“他们不一样。”
  梁青露抬手抹了一把眼睛,转身走了。


第32章 你今夜陪朕睡罢。
  戚卓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英极宫,看寝殿窗户一片漆黑,便问门口当值的太监:“陛下睡了?”
  “一回来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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