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艳宦》第50/156页


  京中备考的书生们也早已有所耳闻,聚在书铺里,一边心不在焉地看书,一边小声议论着此案,脸上都露出愤懑之色:“险些就要被吴知庐那狗贼抢了总兵之位了!”
  “是啊,若他真成了,甘州危矣!大绍危矣!”
  “从前我看不惯梁将军以女子之身出入行伍,如今看来,还不如把这个总兵之位给她呢!至少她行得正、坐得直!”
  “说到这个,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京中近来很红火的那个说书故事,讲的就是女将军。”
  “这有何奇怪,梁将军刚出名的时候,我就听过好几个版本的故事了。有什么说她生得貌如夜叉,两拳如斗的,还有说她是妖精化身,专门蛊惑敌军的,可真把人笑死了。”
  “我知这位兄台言下之意。只是这故事最早传开的时候,郭总兵的案子还没有结果呢。如今撞到一起,应该只是巧合罢了。”
  “故事虽是故事,但听了也不免叫人感伤。诸位想想,故事中的女将军戎马一生,老来却孑然一身,属实可怜。这梁将军前些年丧父,后来又为国受伤,此生无后,好不容易打了胜仗凯旋回朝,孰知还会遭同僚陷害,连亲近的父亲旧部都丧命了!唉,时也命也!这京城勾心斗角,不适合她,我看她还是在甘州自在些!梁家世代忠勇,也算是成全了美名!”
  “各位讲了这许久,可要用些茶水解解乏?”芥阳端着一盘茶水走出来,虽半幅面纱覆了容貌,但也可见一双眼睛温婉可亲。
  书生们忙道:“打扰掌柜了。”
  “听见几位方才在谈论梁将军,你们都见过她么?”芥阳眨了眨眼道,“我听了那么久的传闻,一直心中仰慕,却没有机会得见呢。”
  “我曾在路上见过一面。”一名书生道,“长得虽非花容月貌,但自有一番英姿风骨在,确实是巾帼英雄,令我等望而生敬,自愧弗如啊。你若想见也不难,过几日甘州军就要走了,听说届时司礼监掌印会率礼队代皇上出城相送,你只要提前在城门口占好位子,就一定可以见到的。”
  芥阳笑道:“原来还可以这样,那我必是得早早得去,不能被人抢了位子。”
  甘州军离京那日,万人空巷。芥阳一夜未眠,宵禁一解就即刻奔向城门,即便如此,还是差点被挤出人群。最后踩住了一块石头,死死抱住一根酒肆招展的旗杆,这才没有被汹涌的人群挤走。
  晨光熹微中,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城门郎缓缓开启那一道厚重城门。城门之外,黑羽铁甲,持枪鹄立,威压之气迎面扑来,她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摸了摸心口。
  井然整肃的军队之首,是一匹通体漆黑的烈马,唯有四蹄飒白如雪。它看着城内那么多人,忍不住喷了喷响鼻。马上的女子银盔缚黑衣,翎冠束云发,她伸手抚了抚马的脑袋,那马便安静了下去。
  芥阳怔怔地望着。
  她是家生的奴婢子,随着主人一道进了宫,从家宅迈入宫闱,但所见过的天空始终只有那么一方,她在遇到戚卓容之前,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有摆脱奴籍、自在生活的一刻,而在见到梁青露之前,她也没有想过世上原来有女子是可以以这种模样出现的。
  京卫司的人早已将躁动的百姓拦在了路边,道路这头,是严阵以待的甘州军,道路那头,则缓缓行来一队人马。
  戚卓容今日没有坐轿,也没有乘舆,直接骑马缓行而来,身后是长长的锦衣仪仗卫队。她内着三襕贴里,外罩深青色飞鱼服,日头逐渐高升,照得她两颊生光,眉目昳丽。有年轻女子呆呆地看着她,良久才反应过来,不由羞愧地红了脸颊,轻轻掩面哎呀了一声。
  “梁大人。”她一夹马腹,行至梁青露面前,抬手行了个礼,笑道,“哦,该唤一声梁总兵了。”
  梁青露也微微笑起来,朝她还了一礼:“戚掌印。”
  “客气,客气。”众目睽睽之下,她们不好多聊,只能客套地说一些祝词,末了,戚卓容道,“陛下命咱家送梁总兵一程。”
  “多谢陛下,那就有劳戚掌印了。”
  梁青露调转马头,戚卓容身下马加快几步,踢踢踏踏跟上了她,二人并排往前行去,只听一阵甲胄摩擦声,军队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瞧见左后侧那个抱着旗杆的女子了么?”戚卓容平视前方,唇角含笑,微微动了一动,“近来京城传得热闹的说书故事,就是她的手笔。买通那些说书先生,花了不少银子呢。”
  梁青露不由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一名在人群中突兀高出一大截的女子,忍不住笑了笑。百姓顿时沸腾起来,欢呼之声不绝于耳。梁青露一惊,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不料百姓们欢呼得更起劲了。她无奈,回正了身子,低声道:“替我多谢她。”
  朝廷最后还是提了她作总兵,虽有越级之嫌,但奈何她顶上实在是没有了人,不是死在了沙场,就是死在了京城,加之她近来在民间呼声很高,若是逆民心而行,只怕要大惹非议。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戚卓容的功劳。
  梁青露与戚卓容遥遥行在队首,身后是行军有肃的甘州军士,再往后是赏心悦目的仪仗行队。出了城门,一时半会总算没人再盯,戚卓容轻叹一口气道:“也不知道下一次见到师父,得是什么时候。”
  梁青露:“边关守将,无事不可回朝。我们不见面,才说明这天下太平。”
  “可我一个人,也会想师父的呢。”戚卓容有些郁郁。
  “你已经长大了,身边也不只有我一个人了。”梁青露莞尔,“你比我想得厉害多了。早就不是师父保护你,而是你保护师父了。”
  戚卓容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绕了绕手里缰绳道:“可毕竟也只有师父知道我的底细,那些人再信任,我也是不敢说的。”
  “你既然要做大事,便迟早会有暴露的一天。”梁青露说,“我相信你可以为自己找到后路,也相信你能找到一个真正值得交付后背的人。不过,无论如何,天塌下来还有我呢。”她几乎是用气声和口型在说,“别人都是清君侧,只有我来清掌印侧。”
  戚卓容抿了抿唇,忍住笑意:“虎符都在陛下手里,你手里帅印才能调多少兵。”
  梁青露:“说的也是。那你尽量控制一下事态,让我用最少的兵力就解决问题。”
  戚卓容唇角微勾,不说话了。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梁青露又问:“那日早朝,陛下擢我为甘州总兵,我自愿将虎符上交后,太后可有去找他索要?”
  “有提过。但陛下染了风寒,稀里糊涂说不清楚话,太后问不出放在哪儿,只好嘱咐太医几句,不得不离开。”
  “染了风寒?”梁青露诧异,“怪不得是派你来送我。”
  “嗯,染了风寒。”戚卓容笑道,“为了躲太后,生生吹了一夜的风。”
  梁青露默然片刻,道:“你倒是择了个明主。”
  “再看吧。”戚卓容放远了目光,“他年纪轻轻,心思却深,现在需要我帮他打压世家,等我的作用没了,才知他是不是明主。”
  队伍行至京畿地界,戚卓容勒了缰绳,朗声道:“咱家便送到这儿,往后的路,得需梁总兵自己走了。”
  “谢掌印相送。”
  戚卓容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弯腰从地上掬了一抔土,给她仔细地包进了锦帕里。
  “陛下口谕,梁大人,此去三千里,你携这一份皇都土,须时刻谨记不忘国祚,不忘皇恩,不忘万民。”
  “臣接旨。”梁青露也下了马来,小心翼翼地接过,将它捧在了手心。
  两人手指一触即离。
  梁青露翻身上马,冲戚卓容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掌印留步。”
  戚卓容道:“好。”
  风中还残留着尚未褪尽的水雾,十里烟柳,莺啼东风。
  她目送着梁青露远去,直到那长长的黑甲军队消失在了旷野之中,她才隐隐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她闭了闭眼,上马,扬鞭一甩马臀,率人回城。
  而梁青露,直到夜里停军暂歇之时,才终于悄悄从怀中取出了那方锦帕。
  帕子里,是一枚裹满了泥土的麒麟玉雕。


第41章 命你为钦差总督东厂官校……
  小皇帝捧着药碗坐在床上喝药,半碗下去,他实在不想喝了,把碗往床头一搁。
  “陛下又在耍什么小孩子脾气呢。”戚卓容刚点完熏香,踱到床边拿过他的碗,“太医都说了,要好好喝药,才能痊愈。”
  小皇帝皱着脸:“太难喝了。”
  “谁让陛下要吹那一夜的风。”戚卓容笑着,递来一盘蜜柚皮,“陛下含一片这个,降降嘴里的苦味再喝。”
  小皇帝低头,从盘边叼了一片卷进口中,咂咂嘴,眉头才终于松下去了些。尽管如此,他还是试图道:“能不能不喝了?反正不是什么大病,养养总能养好的,好得太快,母后还是要来找朕。”
  “不喝也要来找你。”戚卓容说,“昨日还能说是高烧神志不清,明儿总不能再接着烧罢?那虎符,太后不攥在手里不安心。”
  小皇帝叹了口气,在戚卓容的注视下把那蜜柚皮嚼嚼咽下去了,仰头饮尽了药。
  他被苦得直扁嘴,戚卓容随手往他嘴里又塞了一片蜜柚皮,然后把空碗放到桌上,立在床边问他:“陛下是怎么打算的呢?那虎符还要给太后吗?”
  宫人怕小皇帝着凉,特意没有开窗,因此寝殿内有些发闷,惹得他颊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他垂着乌黑的瞳仁,慢慢抿着皮上的糖霜,轻轻摇了摇头。
  “陛下若不肯交出虎符,太后必然生疑。”
  “走到这一步,她不疑也要疑了。”小皇帝睫毛微微一颤,“你一回来,又是杀钱鹊,又是杀吴知庐,让她乃至陈家的一番苦心扶植都落了空,单凭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这样?从前她只当朕是喜爱你,才让你得势,如今她可不会这么以为了。你与梁青露有私交,已是十分明显的事,梁青露又偏偏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归还虎符,让她失了先机。稍微一想,便不难猜到你所作所为,都是有朕授意。”
  “陛下既已生了断腕之意,想必已经有了谋划。”戚卓容肃道,“正好奴婢也有一事,想请陛下仔细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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