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第13/164页


  我娉婷一笑,柔声道,“公公可觉得有何不妥?”
  老太监这才回神,忙尖声道,“没,没,奴才给朝恩郡主请安。”老太监一看就是只修炼成精的狐狸,见风使舵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好。
  当然,看人做事我也不差,我识趣的伸手掺扶老太监,“公公说哪里话,快起来。”说着顺手塞了一锭百两的银子过去。老太监睇了眼银子,推拒起来,我赶紧笑道,“还请公公代我向太后老祖宗问安。”
  老太监登时明白了我的用意,这才笑意盈盈收了银子道,“太后要是知道了郡主的孝心准保高兴。”接着他压低了嗓音道,“今儿太后说身子不适,想来不会去暄和殿。”暄和殿正是皇上准备接见我们这些藩王郡主的地方。
  太后不去,那我还唱哪出戏?于是我又随手塞了一锭银子给老太监,从袖袋内取出一幅卷轴,笑道,“素闻太后老祖宗甚喜雅兰,对画兰更是颇有造诣,我这儿正好偶得了一幅名家的雅兰图,还请公公带给老祖宗鉴赏鉴赏。”
  老太监深深瞅了我一眼接过卷轴,笑得含蓄,“难得郡主有这等孝心,奴才一定带到。”说完他放下轿帘,扬声道,“请江东王府朝恩郡主入宫。”
  入了宫门,远远就瞧见了雄壮魁丽的乾坤殿侧景,衬上紫金色的琉璃瓦,无比的庄严神圣。那是皇帝与臣子们商议国家大事的地方,这时正在早朝,它正对的宫门必定是大哥刚刚走过的。
  轿子又行了两炷香的工夫,到了第二道宫门,我下轿步行,一众随从都挡在了门外,只有二哥仍能随行在旁。我们跟着领路的太监穿行在花径游廊中,两边的盎然春色,别样景致都难入眼。二哥忽然小声问我,“你哪里学的花银子的本事?”
  我淡笑,很清楚二哥话中的深意,低声道,“你放心,那二百两花得值,我跟嬷嬷打听过,那迎门的老太监是宫里的刘副总管,太后跟前得宠的老人,不然他也不敢接银子。”而江东王府没什么多,除了银子。若能籍着老太监引得太后注意,我落选的计划就有得唱了。二哥见我自信满满,理了理朝服也不再多说。
  通往暄和殿的长廊九曲十八弯,雕梁画栋,美不胜收。长廊沿途点缀了四座名字清雅的重檐八角亭。每座亭子都有颜色鲜艳的彩绘,一座亭以一种花为主题,无论是亭檐的彩画还是亭柱的雕刻,花形花色都栩栩如生。第一座亭雕画了牡丹,第二座雕画了清涟,第三、四座分别雕画了金菊与寒梅,看来这四座亭子寓意着春、夏、秋、冬四季。
  但有一点我颇觉奇怪,亭子位置的选定显然很突兀,很别扭。洛朝人建房修园喜遵风水玄术的道理。玄术之道我学艺不精,却都能看出,这四个亭子放置的极无章法,与其他的建筑极不和谐。只是一时间我也说不上何处有问题,只好不再深想了。
  我与二哥继续沿长廊前行,因工匠处理巧妙,几乎感觉不到地势与方位的明显变化。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入目的假山水榭,庭轩春华越发如江东织锦般精妙绝伦。纵使见识过颐和园与故宫古建筑的巧夺天工,大气磅礴,我仍然为这一隅胜景折服,唏嘘不已。二哥见我感叹,笑了笑,说皇宫这处景致胜过江东最美的织锦。
  他口中所谓的江东织锦又称南绣,素有“天下第一绣”的美誉。南绣的针脚细腻,针法独特,色彩高雅,画风讲究写实,锦上多衬云雾山水、亭台楼阁,绣纹虚实交错,动静相谐,能将人的玲珑匠心与自然界的鬼斧神工和谐到极致的神韵悉数展现。
  我感叹着,长廊终于到了尽头,不远处百级石阶上古意恢弘的殿堂该是暄和殿了。相传暄和殿是前朝遗留的行宫别苑建筑之一,洛朝定都丝城(后改名帝都)后保留了下来。因为暄和殿中有一处天然温泉的泉眼极为难得。
  我听莫来说,在前朝,只有皇帝专宠的贵妃才能享受到这里的温泉――濯清池沐浴的殊荣。
  莫来一说,我当时就想起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杨贵妃与千古涌流,不赢不虚的华清池。这时立于殿前,看着金柱紫橼,想着前朝宫娥,白居易的《长恨歌》便脱口而出,“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二哥听我吟诵,颇觉莫名,笑说,这暄和殿中只有濯清池,哪里出了个华清池。我付之一笑,暗忖,幸好他不通前朝历史,否则就不止深究这个了。我正要说话,就见一个中年太监到了跟前,说是引我去殿中稍做休憩,而二哥则被原先引路的小太监引向了别处。

  我进入暄和殿,才知这殿堂出奇的大。东西宽九间,南北进深五间,明柱十二根,沿墙是整排的花纹镂空窗,阳光探射,殿中光线极好,并有奇特的光晕出现,打在明柱上,使得凤舞九天,祥龙腾云更加逼真。
  正殿深处,一张雕着九龙的深紫龙椅坐北朝南,泛出深沉柔润的玉光。龙椅的两侧各成角度拱置了两把雕凤的凤椅,看不出何种质地。
  此时正殿两旁的长矮木桌前已经端坐了几名盛装打扮的女子,应该就是先我而到的几位郡主。我平日不串门,分不清谁是谁,只好什么都不说,挑了座自己坐下。可就在我坐下的当口,突然一声尖锐的鬼哭狼嚎刺破天宇般冷冷传来。
  我打了个寒颤,差点跌下矮凳。就听那尖锐的声音慢慢变成了奇怪的歌声。听不清歌词,歌声时而软弱无力,时而强劲高亢,时而像名伶的催眠曲,时而又像野兽受伤后的嚎叫……
  反正,听来听去,怎么听都像鬼在唱歌,否则一人怎能唱出这么多种变化?这歌听得久了我又从中听出了浓重的悲伤,有种让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魔力,使我渐渐悲由心生,心情黯淡了下去。
  我便小声问身侧的小太监,“敢问是何人在唱歌?怎么这般凄凄惨惨?”
  小太监听我一问,眼瞪得极大,回道,“奴才没听见有人在唱歌啊,郡主是不是听错了?”
  “错了?怎么会呢?你听嘛,明明现在还在唱。”
  小太监又仔细听了听,还是摇头道,“郡主,奴才真没有听见歌声。”我不禁开始怀疑小太监是不是耳朵有毛病,于是转向身边的一个小郡主,问她是否听到歌声。
  这个郡主不知来自哪个王府,脸蛋园园的,很可爱。她闪着奇怪地眼神看了看我,道,“没有人唱歌啊。”
  “轰”的一下,我登时傻了,难道我产生幻听?要不真是有鬼在唱歌?可为何这么歹运,偏偏又被我听到。
  我正心慌自怜之时,墨阳王府的德颜,德月两位郡主匆匆奔入了殿中。不一会儿,殿外的太监尖声叫道,“皇后娘娘驾到。”
  这下,殿内的所有人都立刻站起,躬身出殿行迎接叩拜之礼。皇后娘娘声润气威,让众人平身。我跟着众人起身,平视了一眼,但见宝相庄严的皇后身侧还立了个美得咄咄逼人的女子。这女子的美如同钻石一般,挟势凌厉,光芒四射,极具侵略性。
  皇后慈善的托着这女子的手,与她谈笑着进殿,只要不是瞎子,任谁也能看出皇后对她的独宠。进了殿,皇后轻拍女子的素手道,“宜凌,且自坐下吧。”接着皇后又环视了众人,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旋即转开,道,“大家也都坐吧。”
  我一听皇后口叫“宜凌”,立时想起了二哥之前的话,看来这个麓山王府的宜凌郡主“迟到”果然内含玄机。据我所知,皇后与麓山王府并无什么私下情分,宜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把皇后哄到偏宠外显,可见“功夫”了得。外界传闻果然不虚,这样工于心计的女子当得起王府半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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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 红尘泪 第二十章 才智比试

  俄顷,皇后于殿中的凤椅上坐定,言语故作随和,与众人谈笑间,慈祥中隐带威严的皇上领着一众华服皇子入了殿中。场面一时热闹,皇后引着众郡主叩拜皇上,太子则领着自家兄弟向皇后请安。
  待众人各自坐定,郡主们一一自我介绍之后,我粗略算了算,太子选妃竟然还来了近十位已届婚龄的皇子或王爷,其中包括我认识的景王与越王。景王今日的装束又有不同,身着金紫色吉服蟒袍,缂丝金龙在身,三爪龙纹配以日、月、星辰、山、火、黼、黻七章纹,祥瑞而庄严,紫金冠白玉带则更张显他身为皇族的浓重贵气。
  我眉目横扫,忽觉一道眸光射来,相寻望去,只见太子眼正深邃,敛笑看我。我嫣然回以一笑忙别开眼眸,皇上一席光冕堂皇的开场白就已经说完,接道,“今日都是自家人,且当戏耍,无需拘礼……”
  说罢,皇上一挥手,他身侧的太监总管何公公便肃色上前宣读太子选妃的细则。
  接着,才智比试开始。这一局,昨日嬷嬷已经向我透露过,但她没说具体的比试方式,我原以为也就是吟诗作对,可今日一听细则我隐约觉得凶险起来。比试规定,文题不拘形式,由在座的皇上或皇子随兴提出,并由提出者指定一人回答,答对者有赏,错者要罚,而对错的判断全凭出题者一人定断。
  五十有余的皇上“哈哈”大笑补充道,“难得今日喜庆,朕就先出一题暖暖气氛,全当抛砖引玉,郡主们可听好了,我朝疆域有多大?”
  此题一出,众女嗟叹。我心道皇上确是只笑面虎,所出之题绵里藏针,让人无从应答。所谓郡主者乃养尊处优之人,非地理学家,没走遍洛朝千山万水,谁人会知道洛朝有多大?况且即便真知道具体丈量数据也不可照实回答,否则岂不表明当今圣上没有开疆拓土的能力了?
  我正寻思着,皇上和蔼一笑,“朝恩,你且来说说。”
  众女见我被皇上亲点,都暗松了口气,原本焦虑的神色也瞬时焕发了异彩,一个个优雅端座,除却宜凌外其余各位皆目透幸灾乐祸之光,期待着我人前出丑。
  我缓缓起身,一面答谢皇上隆恩眷顾,一面急想对策,估摸着要答此题,只能避其题锋,化具体为抽象……我神思一凝计上心头转而笑答,“回禀皇上,臣女回答完了。”
  众人一听错愕不已,郡主们面面相觑,王爷们诧色凝思,唯皇上不动声色含笑看我,几个沉不住气的皇子则疑惑道,“朝恩郡主,你尚未回答父皇的问题,何来‘回答完了’?”
  我不紧不慢清雅笑道,“臣女以为,国乃吾主圣君之国,国之疆土莫非王土,皆在吾君心中。先帝英明神武,以佛之大慈悲心救民水火;今圣仁德睿智,以佛之大包容心宽慰万民。是以御宇内,制六合,异邦来朝指日可待。臣女以为,君心有多大,吾国之疆域便有多大。因而臣女的答案已然在君心之中,岂不是回答完了?”言下之意,其他人若想知道答案就亲自问皇上他的“心”有多大吧。
  我如是回答,说白了不免有投机取巧之嫌,但这个问题如不取巧实在难以应对。我心道皇上既然自己说了自家人聚会不必拘束,那么我采用这种俏皮的答法也无可厚非,一来拍了皇上马屁,二来也解除了自身危机。皇上定然不能说我答错了,否则就自毁了我对他“仁德睿智”的赞誉。
  皇上高坐龙椅,右手倚椅托腮,依旧温和慈祥的笑着。见我说完,他伸手示意我坐下,温言道,“朕看朝恩巧思敏捷,才学不浅哪,江东王有女若你,令朕羡慕啊。此题算朝恩答对,有赏。”说着何公公开始高呼赏赐之物,我急忙上前叩拜谢恩。
  这时年轻的辰王蓦然站起,在我尚未退回座位之前道,“既然父皇夸朝恩巧思敏捷,才学不浅,那么本王就来讨教讨教。”
  “朝恩且听好了,敢问陋室一间,何物最不值钱,却能瞬时将之填满?”
  众人听了纷纷低声推敲答案,我稍稍一想自信答道,“回辰王殿下,臣女以为火最不值钱,然火光却能即刻填满陋室。”
  我的答案,辰王大概满意,但见他唇角微弯,露出一个赞赏的笑,接道,“那本王再问你。一公子向某家小姐求亲,小姐赋诗一首,诗中少了一字,请公子作答添上。公子一看,随后黯然离去。别人问他,可是答不出小姐难题?公子曰:吾已答对。敢问朝恩,何解?”
  众人又开始纷纷议论,我细细一品,顿时了悟,这种智力问答我那时代的人自小玩到大,此题明显属于答对答错都是错的类型,于是道,“回殿下,依臣女揣测,小姐诗中大约缺了一个‘姻’或‘缘’字,因而无论公子答对答错皆是‘无姻’或‘无缘’,所以公子暗然离开。”
  “哈哈,好一个‘无姻’,‘无缘’,妙哉!妙哉!”年轻王爷双手鼓掌,睇了眼静默不动的景王,转道,“朝恩才思果然敏捷,本王佩服,赏你玉麒麟一对……”
  我急忙谢恩,心下却疑惑,辰王特意看景王一眼是何道理?
  岂知辰王一波刚息,另一波又起。
  一个我昨日尚未见过的王爷冷声道,“既然朝恩郡主才学不凡,本王也来讨教一二。”
  我一时怔住,心想这个王爷定然是受了皇上和辰王夸赞的刺激,意在挑衅。可眼下的问题是,我想应对却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王爷。正尴尬时,太子呵呵笑道,“莫非十一弟又诗兴大发,要与朝恩切磋诗词文章?”
  我感激一眼看向太子,急忙转而应道,“臣女不敢以才学之人自居,只是父王疼惜,自小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罢了,青王诗词双绝若肯不吝赐教,臣女自是万分感激。”
  青王听我把话说的谦卑,又赞他“诗词双绝”,很是受用,语气明显软了下来,“本王也不难为你,且出两题,只要你能在半盏茶之内作出与之意境相映的诗词,不论优劣,本王一概有赏。”
  半盏茶作两诗?我顿时傻眼,他当我才高八斗还是学富五车,能如曹植般七步成诗?居然口口声声道不为难我,这样都不叫为难,我名字倒过来写。
  奈何,他是王,我是臣,他出题,我回答。青王说着兀自念起了诗,一首《喜宴》,一首《秋愁》,大概都是他的得意之作。我认真听着,细品诗韵。见青王神目炯炯,意气风发,料想他是一个恃才傲物之人。
  这种人自视甚高,一贯喜出风头,如果我真的对出了劣质诗词,他一定会逮着机会穷追猛打,绝不会善罢干休。现下当真是应验了我起初的“凶险”预感。
  这么一想我立刻打消了凭借自己之力作诗填词的想法,迅速在脑海中搜索能与之意境匹配的诗词曲赋,再一一筛选,挑出最适合者。我自秦汉古诗乐府思索而下,到唐诗宋词再到元曲。幸亏我当年随江家爷爷学习中医的时候,阅读过大量的古代诗词曲赋。加之我天生过目不忘,将之存入了大脑,这回用时方才觉得上天厚待我如斯矣。
  我正搜寻着,蓦地一道恶毒眸光像一柄利刃般刺入我心,我惊诧抬头四望,却哪里又能找到那眸光的出处。青王已经诵完其诗,众人都在看我如何应对。可说几乎所有人的眸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看不出谁有异常。
  倒是太子眼中有浓重的担忧焦虑之色,而皇上皇后含笑静待,景王,宜凌平静无波,其他一众郡主颇有看好戏的心态。青王则姿态高高在上,目光傲慢,显然没把我放在眼中,也显然随时恭候着逮我劣诗烂词加以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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