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第2/164页


  我撇了撇嘴,“那您就因她留下了楚王?”不待师傅应话,我已了然。师傅终其一生未娶痴醉之物唯有医术,六旬之后他便只医疑难杂症和诡异绝症,更将这些病人视为天下难觅的“宝”,医治时分文不取。
  这女子的厥心痛虽折磨人但一时间并不要命,《灵医札记》有云:厥心痛者,色苍如死,痛如针刺其心,心痛彻背,兼有手足厥逆,甚则手足甲青黑,不渴,气微力薄,朝发夕死。看情况,之前有过高明大夫懂得用“生死草”为这女子续命,虽未有治疗效果,但延缓了病势,使其拖到今日还能有救。若是师傅出手,两三天内便可压制病势,还其正常气色。
  只不过要根治并不是易事,厥心痛虽不要命,但诱发厥心痛的寒体绝脉却是要命的病根。据医典的记载,“寒体绝脉”就像一只极其狡猾的小鬼,虽没有阎王罗刹凶恶,却十分难缠。藏匿在人的五脏六腑中,让大夫寻不到它的踪迹,难以对症下药。据传洛朝民间盛行的六月半“打鬼节”打的“百变小鬼”原本指的就是这种病,后来不知被谁给妖魔了,说成是“百变小鬼”缠身,就慢慢有了“打鬼节”。
  寒体绝脉,在医典中有详尽记载,但现实中十分罕见,料想师傅虽百岁高龄也从没亲眼见过,所以一见这身患奇症的女子便如获至宝。
  我收敛心神,站到师傅身后,小声嘀咕,“您老要弟子来此为何?这‘寒体绝脉’弟子可不会医……”
  “先生要为毓儿号脉吗?”女子的声音幽然响起,听来就像她的人一样虚衰缥缈。但那份娇柔的语气却显然与师傅相熟,只是“先生”二字又表明了她恭敬的态度。
  在洛朝,“先生”一词是对大夫极高的尊称。
  师傅淡雅一笑,早已换上他在人前一贯的儒雅风范,“幽兰香蕈三刻,时辰正好,劳请宁姑娘躺回榻上。”
  宁姑娘?自称……毓儿……宁毓儿?那不就是传说中楚王十九岁的未婚妻?朝中右相宁季的掌上明珠?以知书达理、温柔娴雅更兼体弱多病名动洛朝。
  如今看来,温柔娴雅,体弱多病,果是这般。
  宁相府的千金?怪不得她似与师傅相熟。听说宁季的二夫人是师傅大弟子苏伯来的小女儿,数月前曾请动师傅过府为其子治愈绝症,现下想来恐怕那时师傅就见过这个宁毓儿了。这么算来宁毓儿倒是与师傅有些曲曲折折八竿子打得着的渊源。

  “徒儿,取一滴‘落沉香’来。”不似我这般发呆,师傅已然扣脉完毕,转头肃然吩咐。
  我方神思归位,就见他已一脸正色的递出银针。我眼一垂,没好气地接过细长银针,顿觉针尖寒光乱闪,心下悚然。果然,又要我出血!
  “很痛的,师傅。”我百年如一日的撒娇道,引来榻上美女的讶然侧目。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这百岁老妖把“落尘香”种进我的身体里。
  师傅抬头冷睇了我一眼,“此时休在为师面前说闹,还不快些取来?”
  急要我体内的“落尘香”,看来师傅对宁毓儿的病心中陡升了某种疑惑。我知道此时的师傅一定不近人情,愤愤然一咬牙,狠手落针,尖锐的银针扎进我的无名指。巨大的疼痛波浪般席卷而来,良久,浪静之后,我轻提银针,针口处,鲜红的血带着升腾而起的香气慢慢涌聚为一滴,好似琼楼玉宇之上的瑶池仙子遗落凡尘的香露。我将手指伸出,冷然队师傅道,“啰,给你。”心中愤然不满师傅将我当作免费的“药材”。
  师傅将我的血收入盛满莹白液体的水晶杯内,轻晃了晃,又自病美人宁毓儿处取来血一滴,两相混合,缓摇之下莹白液体瞬息转为淡淡的黄……呀,红色?怎会是红色?妖异的红像血腥的恶魔张牙舞爪似的迅速蔓延整只杯子。
  “师傅!”我惊呼出声,“怎会是红色?”
  始料未及的,师傅蹙紧白眉,兀自望着杯中的殷红怔怔冥思。榻上美人正待发问,另一人却已出声,“可是有何不妥?”
  我闻声转身,乍见大步流星之人,惊震更甚。那是男人吗?不,应该说,那是人吗?
  如此的绝尘出世,如仙,如佛。面容绝美却无丝毫阴柔之气。那种俊美,多一份太媚,少一份太素,究竟是怎样的鬼斧神工才能造就出这等非凡人物?
  这般风姿俊采的人不该是翱翔于幻想国度的天神吗?若非今日得见,我的大脑一定勾勒不出这等比星光风璀璨夺目的人。
  “光哥哥。”榻上美人呢喃低唤了一句。光哥哥?难道他就是举国闻名的楚王竹潜光?
  楚王对宁毓儿温和一笑再度开口,“先生,毓儿的病,可是有何不妥?”
  师傅霍然抬首,注视着宁毓儿,许久才叹息,“宁姑娘的病并无不妥,王爷无需担忧。”并无不妥?我斜看了师傅一眼,知道他忍下真话自有他的道理,便也不好多事。
  “这般就好。”楚王转向我,绝美的脸上浮现一丝一闪而过的笑意,“先生,想必这位就是您的高徒吧?”
  “正是那劣徒,被老朽宠坏了,楚王万莫介怀。”师傅轻松一语开脱我的失礼并乘机轻撞了我一下。
  我这才回神,急忙巧兮倩兮盈盈福了一礼,“民女参见楚王殿下千岁,千千岁。”师傅有先皇“皇族面前虚礼皆免”的特赦,我可没有。
  楚王淡淡一笑,素眼打量了我一番,轻道,“免礼吧。”说完他越过我走上前,轻柔的在宁毓儿的榻前坐下,温柔道:“可有累了?”
  “还不累,”清柔柔的宁毓儿因那四字关切害羞的低下了头,声音更小了,“光哥哥,我想去外头瞧瞧。”
  “也好。”楚王吩咐婢女搀扶宁毓儿起身,看向她的眼中全是宠溺。
  我与师傅正要识趣离开,楚王忽然有意无意道,“慕容姑娘应是江东王府的朝恩郡主吧,岂只区区‘民女’代之?”这句话语气很平和,但我分明听到了隐藏其中的戏虐之意。
  细思之下我幡然醒悟,坦然笑答,“回王爷,正是臣女。”三年前轰动江东那件事,乃我这身体里的前任在世时所为,不能算到我的头上,我自然不必为此羞愧难当。
  楚王意味不明的看了我一眼,我胸怀坦荡的无畏迎视,他饶有兴致的笑了笑,不再说话,转头为宁毓儿理了理披风。
  我不禁摇头,话藏讥讽,这就是古代著名的谦雅公子的德行?不过尔尔。
  走出幽灵苑,师傅加快了步速向药房而去,我紧紧跟在身后叫唤,“师傅,您是不是怀疑宁姑娘是……”


  第一卷 红尘泪 第三章 暗夜鬼事

  师傅猛然止步,左右顾盼,不远处却只有天医宫的几个侍女和晒药医童。师傅转对我道,“你知道什么!此话休要胡说,这事你别管了,为师自会处理。”我马上噤声,只好沉静着跟在师傅身后渐渐远离幽灵苑。
  良久,我才又开口,一路无话的跟着明显陷入沉思的师傅着实无聊,“师傅啊,您老还有事不?若无事吩咐,那弟子可去莫忧潭了?”
  师傅蓦然停步转身,拧紧的眉仍未舒展,“又去莫忧潭?你这死丫头,不去医苑精练《冥医曲谱》,又去那潭里作何?”师傅努力维持的儒雅形象顿时破功,“还不去练熟《冥医曲谱》?”
  “师——傅。”我缠住师傅的手一边轻晃一边嗲道,“人家为了看您老那本《灵医札记》都已经两日没去莫忧潭了,您闻闻,这身上都有一股怪味了……”
  “嗯,是有一股子怪味儿,”师傅假意嗅了嗅,“浑身透着股冲天的懒味儿!你若再啰嗦,为师就让你到幽灵潭去洗洗,看你身上还有没有怪味儿。”
  “哎呀,人家是柔弱女子,幽灵潭水冰寒刺骨,师傅不会这么狠心的,对吧?”我仍不死心的娇道,却只换来师傅恶意一笑,那是经典的整人的前兆。
  我脑海里警钟大作,识时务者为俊杰,马上改口,“呃,弟子忽然又不想去,莫忧潭了,这就去琴房练琴,师傅慢走,弟子告退了。”说完,我快步横跨药苑的低矮藩篱,火烧屁股似的径直向医苑琴房小跑而去,身后传来师傅故意放大的叹息,“明明是百年难见的奇才,却怎生得这般懒惰?”
  奇才?我还天才呢。
  噘了噘嘴,我跑得更快了,谁知转入医苑游廊时却与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我应声落地,吓坏了撞上我的人。瞧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我不禁觉得好笑,利落的爬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他。一身青色天医宫学徒装扮,大约二十五六光景,身材颀长壮硕,相貌普通,但隐约有种与他人不同且不俗的气韵,不至于丢进人群中找不到。等等……他唤我“小师叔祖”,呵呵,辈分如此之悬殊,难怪他支吾的不知所云。这么说来,他不是大师兄徒弟的徒弟,就是二师兄徒弟的徒弟——师傅在收我之前仅收了两位徒弟,已八十余岁的大师兄苏伯来和业已过七十的二师兄东涯海。
  “你师祖是谁?”我好奇道,并不问他的师傅,问了也白问,两个师兄我尚且仅见过两三面,他们的弟子我便是一个也不认识。
  “回小师叔祖,弟子的师祖是‘龙海医圣’。”那就是二师兄东涯海的徒孙了。
  可惜,不开口还有点不俗气质,一说话就显得呆板无趣了?像谁来着?哈哈,傻傻的郭靖。不管,再逗逗他,我一本正经道,“本尊问你,你叫什么?哪里人氏?何时考入天医宫?”
  “回小师叔祖,弟子叫品严,雪原人氏,去年入冬方考入天医宫。”男子一板一眼恭敬回话,神色间颇显紧张。哎,他果真是个愣头呆子,不好玩,我不打招呼的越过他,走向游廊深处。那呆子却还不忘附上一句,“恭送小师叔祖。”
  呵呵,我干笑两声,挥了挥手,真是呆啊!恰好属于我平生最不喜欢的那种呆子类型,辜负他那一副好骨架了。
  摇了摇头,我快步转折到了琴房,轮值侍女已经过来伺候了。琴房位于天医宫培养学徒的医苑最深处,竹林环绕,背后是一座荒弃的连山废院,大概在天医宫尚未建成之前便已存在,师傅向来随性,见那院子也没碍着什么事儿,便也就懒费人力拆除,任其在风吹雨淋中腐败。平时除了侍女之外,鲜少有人会来琴房这边,目前这块区域专属于我。
  透过窗棂,入眼的青石板路在竹林中蜿蜒,屋后废院里依山而建的小桥流水隐约传来如歌如曲的声响,颇有点诗情画意的味道。我抚上桌上的古琴,无聊的拨动着琴弦,无需侍女打谱,脑中自有《冥医曲谱》。琴是我到了天医宫后才学会弹的,在极短的时日内掌握了几乎所有高超的弹奏技巧,只是技巧虽高,我总是懒得用心,因而弹奏境界始终难以更上一层楼,更别说突破到老妖所说的“医境”——以音医人。
  无聊的半日,一如往常一样,在我稀稀拉拉的无聊琴声中流逝。
  好不容易熬到了月上西楼,我与磬儿提了灯笼偷偷溜出厢房,当然,身后还跟了一只长得很像狼的黑狗。
  “小姐,依磬儿看,要不今夜还是不要去莫忧潭了吧。”磬儿缩着脖子环视了一眼颇显静寂的四周山林,“总觉得心头怪怪的。”
  “怪?哪里怪了?还不是和以前一样?”我不以为然,仍提着灯笼大步走,“你那是心理作用,谁叫你今日去厨房里听那些无聊大婶讲鬼怪故事的?活该你害怕,是吧,天蓟!”
  天蓟听到我唤它,叫了一声像是表示赞同,我便笑得更欢了。
  磬儿见我更乐,不依不饶的跟我争辩,说厨房里洗碗的马大婶真亲眼见过鬼怪,就在我那间琴房后面的废院中。
  约摸十几年前,天医宫刚建好的时候,那座院子也还没有现在这么破,能看得出以前是有钱人家的房子。一天夜里,也不知怎的,马大婶就是睡不着,莫名其妙的就从自个儿屋里走了出来。走着走着,就到了那院子里。要是平时,马大婶是肯定不会去那地方的,大家都说,就在修建天医宫的头一年,那地方住着的人在一夜之间都离奇死了,死状恐怖,没有一个人的尸身完整,因而里面多的是冤魂厉鬼锁人替命。
  但是那一夜,马大婶就像被人牵着走一样,无意识间就到了院子里,结果遇到了令她终生难忘的诡异一幕。明明是黑夜,马大婶眼前却恍如白昼,她看到满院子都是人,男女老少应有尽有,个个穿金戴银,富贵逼人。所有的人都坐在一张张圆桌前吃菜喝酒,盛具酒器都是金子所造,一只只被打造成各种动物昂首的形状。器皿里盛的菜肴都是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山珍海味,只是那酒有些特别,红惨惨的,像血,让人碜得慌。马大婶害怕想跑,两条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反而哆嗦着走到了酒宴当中。
  那些人好像都没有看到马大婶,只顾着不停的吃喝。这时,最前面那桌中有一个异常美丽的白衣女人站了起来,端着殷红如血的酒来到马大婶面前,笑着说,今日是她两个女儿的百日,族人们高兴,也请马大婶喝一杯。马大婶哪里敢喝,当时就吓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瞧见,那个女人竟然没有下半身,而漂浮在空中的上半身还在不停的下雨似的滴血,一阵阵恶臭扑面而来,马大婶登时就恶心得晕了过去。
  待马大婶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清晨了。她把她的见闻告诉大家,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因为她晕倒的当夜流产了,大家都当她是因悲伤过渡而胡言乱语或者就是为了意外流产的事编造的故事。
  而我也认为这是一个编造的不错的故事。不过极有可能是马大婶做的一个梦,孕妇的神经向来敏感,她大概把梦境当真了。
  我笑了笑,对磬儿说,这个鬼故事不够惊悚,便愉悦的率先跑开了。来到莫忧潭时,天上的弦月看起来更淡更薄,犹如被快刀削去了大半,只余下薄薄的一层。我搁下灯笼,迅速退下外衣,不顾仍在磨蹭的磬儿,跳入这终年暖热的温泉中畅游起来。这个温泉并不太大,呈不规则的环状,最长处约有二十米左右,最窄处不足五米,四周点缀着具有遮蔽功效的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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