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第42/164页


  “刚收到消息,潞州沿河之县有流民染上瘟疫,县令处置不当致发了暴乱。流民趁机哄抢了县衙粮仓,此去危险重重,你若跟去,我实难放心。”
  我去会添累赘吧?“那好,”我将谦益的行李交给甄管事,“我先去益州等你,你务必一切小心。”我与谦益相互叮嘱了几句,这才放他与甄管事走了。
  可心里老有种不安宁的感觉。又想起了空空公子那封信。他到底是何许人,为何知道我的落脚处?又为何要赠我那样的话?他想告诉我什么?
  寻思了一刻,终是拧不过空空公子的逻辑,只好罢了。
  不一会儿,谦益安排的人驾车而来,问清了话,跟我求了药方,接走了月霏。
  磬儿问我何时启程去益州,我理清了思绪,起身对她道:“我们先去拜师会看看。”既然潞州的流民是因瘟疫而起,那么也应该可以因瘟疫而止。只要,我能有足够的大夫送到潞州免费为流民医治。
  跟客栈东家打听了今日齐大夫拜师会的地点,我与磬儿,侍卫位匆忙赶往。我从未招收过弟子,因而一贯与天医宫第三代以下弟子几无联络,如今若要号召此处的天医宫群医奔赴潞州,只好靠这齐大夫出面联络试上一试。
  我赶到拜师会的时候,全和堂医馆的大堂里已满是人,或站或坐,权当难得的娱乐。首位坐着一个清瘦的斯文中年人,面白无须,应该就是齐大夫。大堂正中有四个少年正从各自的药箕中分辨药材的优劣好坏。昨日那美少年也是其一。
  旁人道,这已是最后一场比试,美少年钟廷就要胜出了。可是意外往往也就是在“就要”却“还未”之时发生,并且极可能因此而改变原本的胜负态势,让胜都败,败都赢。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齐大夫起身宣布今日胜出者姓名"钟....."之时,有人轻喝了声,"慢着!"
  他的声音浑厚低缓,语势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众人循声望去,墨青门帘轻掀,大堂偏门走出一个两三医徒搀扶的六十余岁容华老者。
  堂内诸人皆是秦州远近各处的大夫,大多识得此人,纷纷起身恭敬道:“陈老好。”
  “怠慢诸位了。”老者笑意浑厚,挥手示意众人坐下。他被皱纹包缠的眼笑眯了一条缝,极是享受这种德高望重,追星捧月般的虚荣。
  齐大夫躬身扶老者上座,问道:“师傅可还有训谕?”
  老者倚老卖老,“鸿宗啊,原本你收徒弟的事,为师也不便多管。但为师听说今日堂上却是有人没有秦州户籍。这就不妥了,外人定会以为全和堂不自重身份。况且一旦让宵小之人钻了空子,可不毁了我们天医宫医学正宗的清誉?”
  美少年一听登时张惶了神色,不若其余三子闲适。齐大夫斯文静好,笑着安抚美少年,回身对老者道:"师傅,堂中确有名钟姓少年不是秦州人氏,但他随父在秦州已定居了两载有余.且此子勤敏好学,谨怀仁心.弟子见他资质上佳,实不忍荒弃埋没之,这才允他参加拜师会.而他也确实功底扎实,才德出众..."
  "鸿宗啊,"老者闭了闭眼,似已不耐听下去,"你是为师悉心栽培的嫡传弟子,为师向来看重你,这全和堂以后也是要你来当家的.....你呢,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儿太实.我们秦州一脉每年只得一人能入天医宫修习正统,选徒尤为重要,务必要选个身家清白之人.你明白吗?"
  老者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带着世俗的狭隘与精明,一双眼似暖实冷.他的话听来光明正大,理由充实,众人莫不争相附和.可说白了,也不过是地方保护主义思想作祟.医者,当为天下医,医天下,如何能这般化帮结派,分宗别地?齐大夫又再三进言,老者吹着手上的茶汤,渐浮怒容.
  "求师祖给弟子一个机会."美少年"咚"的跪地,是求人,却不损其身气势.
  老者居高临下的姿态冷看了美少年一眼,"快起来吧,老朽没这个福分,当不起你的师祖."
  美少年直了身子又道:"求师祖成全弟子."老者闲适坐着不再说话,看似仁慈,却在不动声色间做了最残忍的事.殊不知他腐朽的顽固思想足以折毁眼前美少年追寻梦想的勇气.老者推了推手,齐大夫会意,实在无奈,只好劝慰美少年先行离去.
  美少年百求无果,看向众人的嘴脸,忽然站起,清明了双眸,一字字向老者吐出转身前最后一句话,"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们知道,你们都错了,不要我是全和堂最大的损失."
  感动,就在这一瞬发生.如果先前我正气恼老者,此刻我却想感谢他.
  拜师会最后的结局已然扭转,最后的赢家是谁,多年后又有谁还会记得?可是这个小小的失败者,今日用渺小如尘的生命道出的最后那句话,那舍我其谁的霸气口吻和气魄,怕是最擅长湮没一切的时间也无法令之褪色的.
  众人都莫名的震惊着,看着美少年昂首离去,拓下了他那单薄的背影,就在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
  我忽然就只剩感动.
  微微跨出的脚步已经收回,拔刀相助的义气已荡然无存.为了这美少年的尊严,我不得出手,因为那只会辱没了他.老者说的对,他确实没福气当得起这少年的师祖.不过,他自重身份的狭隘与偏私于我倒是极有好处.
  我命侍卫追出全和堂,务必截住那美少年.
  堂内因少年的离去延续了片刻的混乱.
  我转身,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银针袋掏出,命侍卫寻机靠近老者,把针袋奉上,只需说六个字,"慕容植语,保密."稍顷,当老者傲慢的抽出银针后,看向侍卫时轻视的眼色变得恭敬异常.看来他认出了那针,相信慕容植语真的来了.
  老者在堂内看了一眼,寻了机会让医徒搀扶着退回了偏门.
  须臾,有医徒迎我入内堂. 我大步而行,刚跨入门,老者已起身迎上来要拜,"苏门弟子秦州陈德拜见....."我急忙上前一步虚扶一把,压低了音量道:"你我同宗同门,虚礼免了.况我今日前来也无欲太多人知晓."
  陈德意会暗示一眼随侍医徒,摈退了众人,请我上座,自己识趣的立在一旁,不敢入座.我心里发笑,这会儿他不也能站的稳妥,哪里需两三人来搀扶了?停了一刻,我假意随口道:"怎么还站着?快坐下,今日不行师门那套虚礼.再说,"我故显身手道:"你脊柱有疾,每日站立不能多于一个时辰,如何好久站?快坐下吧."
  陈德果然惊诧不已,更是恭敬不敢落座,最后我只得命令他坐下.他恭顺而坐将针袋还给我,道:"弟子愚鲁,不知小师叔此来所为何事?"
  总算言归正传了.
  我和善而笑,"我惯不理会天医宫各地之事,门下弟子也多有不识.可是此次路经秦州,却收了师傅传书,要我置办一件大事,"我刻意停下,"你该也知道,师傅他虽中年隐居幽灵山中,却是菩萨心,对各地俗物也都看得清楚透彻."
  陈德附和道:"师尊他老人家当真是德披天下...." "是啊,"我趁机道:"所以他得知涁河水患后一直忧心,忧心这这沿岸莫要出了流瘟.遂传书于我,要我知会涁河沿岸各州弟子,早作筹备,一旦真有瘟疫发生,亦当倾各地之力协同救助.若是救助有功者,他自会在功德簿上记入一笔.只是....."
  我适时转折,陈德追问,"小师叔可是有何不便说?"
  "也罢,"我笑了笑,状似不再顾忌,"你我同宗同门,即使不便,也是能说的.师傅之托若是交给大师兄与二师兄,让他们办来那自是轻而易举.可偏偏二人云游不知去向.而我一介女流,惯不理事,哪能主持这个大局?便想觅一弟子代为行师傅之令,召集各处弟子共治流瘟."
  我煽动睫毛,"今日也是恰巧我途径秦州闻你功德颇高,便贸然前来相求....."
  "小师叔严重了,弟子何德何能。。。。。”
  "你若能帮我这个忙,我自是感激.当然也必有重酬."我从袖袋内掏出一本医书道,"我身边正好有一本师傅亲撰的医书,对你脊柱之疾会大有裨益,便把它给你吧."
  陈德轰得站起,态度恭谦,眼神却十分热切,仿佛老树发了新芽.他接着说了许多话,都相当体面,更是几番自谦,迫我不得不言辞恳切地高抬了他几句.
  一来二往,多费了不少口舌,陈德终是应下.因我道:"此事便以你自己的名义发起,别道见过我,也免得师傅知悉了数落我偷懒."如此一来,对陈德而言就是名利双收.
  他那样的人,可能粪土金钱却会把名望看得极重,号召群医救治流民是功德一件,于声望有益,何况还能得我一本医书.而他要做的事其实只是联络.
  我心中了然,与陈德商定了此事细节,走出全和堂时,蓝天晴好.
  馨儿跟在我身后道,"夫人, "夫人,您有什么事那么开心,一直在笑."
  "有么?"我笑问,想起了刚才陈德紧盯着我手中那本医书时的表情.倘若他知道那本《五禽戏》对另一个时空的中医而言,已快人手一册时,还会不会那么宝贝?原本我是想用它来唬弄齐大夫,倒没想唬弄住一个小boss.
  笑过之后,我让侍卫引我去见美少年,进了一个小巷,美少年正不耐的站在那里.
  "我认得你,你拦着我意图作何?"美少年语气不善,远远喝道,就像一只浑身倒刺的刺猬,正处于备战状态.
  我走过平静道:"我拦住你,一不是为了嘲笑你,二不是同情你.因为世上事就是这样,本就不公平,不是你有真才实学,别人就一定要收你为弟子.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无论如何也要学天医宫的医学?"
  "是又怎样?"少年冷冷道,"不要你管."
  "我也没想管你,"我依然平静,"我只不过觉得天医宫不该错失了你."
  "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会推荐你入天医宫修习.你可以不信,但至少这是一个机会,你没什么好损失的.因为对你而言若想实现自己刚才在全和堂的豪言,即使冒险选择相信我,也值得.你说对吗?"我露出浅浅笑容.
  "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根本不认识."美少年挑眉疑问.
  我笑开,"就这叫缘分,而缘分无需任何理由.不过,我也希望你记住,真正的医者,可能一辈子没有过豪言壮语,而有豪言壮语的人却未必能成为真正的医者.去了天医宫你该是为天下该医之人而学,而不是为让某人后悔而学.我想,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
  几天之后,我抵达益州两日有余.
  虽然同为"州"级,益州却实在无法与秦州相提并论.没有熙熙攘攘的车水马龙,没有络绎不绝的商旅官驾,没有绫罗绸缎的平民百姓.甚至连益州最好的同福客栈,与秦州客栈相比亦如一在地,一在天,差距便在天地间.
  同福客栈内龙蛇混杂,如我这样带着一个随侍婢女,四个护院的商妇几乎绝无仅有.整个客栈只有四间上房,没有独立院落.经营吃食生意的大堂也没有辟出精致的雅间.
  益州之穷,可窥一斑.
  富易奢淫,穷易生变,据说益州水道经常有水匪打劫过往船只货旅,朝廷屡剿不灭.饶是一贯重文轻武的太子也不得不例外的厚待益州提辖.剿匪闹到今时今日,劳民伤财,却是成全了提辖统领益州军政要务,彻底架空了知州权利.
  太阳流火时节,直至日垂,益州依然如火中烧,热胜秦州.
  我一身简衣坐在靠近渡头的凉茶棚内,目极之处水天相接,平静如昔,料想今日是不会有船自潞州来了.
  "夫人,老爷没带您去潞州,您是不是不开心?"馨儿忧心道.
  我笑了笑,没回答.应该没有太不开心吧,我只是牵肠挂肚,相思日甚,想起前些日子空空公子在秦州的那封信,患得患失间,莫名有些烦躁,只好寻了这个离谦益最近的地方,凝神静心,遥寄相思.
  这几日来,谦益的传信不多,而我的空闲太多,便总在想,当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后,她(他)原本的世界会不会就此颠覆了.我以往在意的东西简单而平凡,会因一朵花开一棵草高而高兴,也从未想到谋划算计什么.可如今,牵挂着谦益,筹谋着他的帝业,我竟渐渐察觉.这个叫慕容植语的女子已不是往昔的自己.
  人真的会变吧.可究竟是人能改变环境?还是环境能改变人?或者是人能改变爱情?还是爱情能改变人?而我是真的变了,

当前:第42/164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