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第65/164页


  眼见宋白已不敌黑影,我痴傻之下握紧拳头竟在默念,“此人不是谦益,一定不能是谦益。”否则,我连骗自己的理由都没有了。
  正值关键时刻,黑影似乎一剑刺中了宋白左臂。但听宋白一声大喝,紧接着宁毓儿不知是被紧张血腥的场面吓着了还是素琴对她下手了,她也尖叫一声晕了过去。黑影一听,跳过受伤的宋白,飞奔而来。素琴心急之下,一把抓过我,意欲以我与宁毓儿两人一同为她挡黑影的剑。
  黑影一身黑衣劲装,不是谦益又是谁?只是此时的谦益退去了平日的温淡平和,肃然一张脸,全是冷狠与杀气,这是我从没见过的谦益,如今见了,我浑身发寒,心里的希望之火彻底熄灭了。
  素琴眼见谦益逼近,剑剑攻其不备,颇显了狗急跳墙之势,右手蛮力一拉一推,将宁毓儿抛甩了出去,正对谦益剑尖。谦益速手收剑,一个凌空跳跃顺势接下了昏过去的宁毓儿。宋白追了过来,与谦益单手相搏,素琴拽着我急欲逃去。不想谦益一面与宋白纠缠,一面不忘追过来夺我。素琴索性再来一次单手抛人,更用力的将我抛出。
  凌空的感觉比坐山车还恐怖。我紧闭了双眼,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尖叫。只记得我被抛出的那一刻,心里已暗叫不好,照那抛物线的趋势,不知谦益能否接得住我。我以为这种惊险场面我会晕死过去,可是却没有。我忽然羡慕起宁毓儿,至少她还能晕过去,不用体会这惊险的几秒。
  我落地,到底还是坠入一人的怀抱,只是睁开眼见到的不是谦益,而是宋白沾血的脸。我落地也远没有宁毓儿那般稳当轻松。也许因为宋白手臂受了伤,所以他接我的力度不够,我掉进他怀抱时,惯性和冲击力让他跌倒并带着我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住。
  我抬头看谦益,他脸上的表情奇怪的让人看不懂。像疼惜,像愤怒,像懊恼……却又似乎都不是。他的怀里还抱着宁毓儿,当时情势,他若要接住我怕不得不先扔掉宁毓儿。他没有扔掉,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能力过于自信,就是他根本没有全力抢救我的决心。否则为什么接住我的不是他?
  我凄然一笑,我和孩子的命果真比不得宁毓儿金贵?
  谦益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拔下宁毓儿的发钗暗劲打出。顷刻间,就见逃窜而去的素琴俯地倒下,挣扎几下,再不动弹。谦益回身剑指宋白,我直觉的挡在宋白身前,毫不畏惧的对上谦益愠怒的眼眸。良久之后,谦益叹息一句,“丫头,你过来,我不杀他。”
  我只摇头,谦益见了冷冷对宋白道:“你杀不了我……今日我亦不杀你,你走吧。”
  我回身感激的看向宋白,“你快走。”
  宋白狠看了我一眼,仿佛在传递很多讯息,最终站起来往远处奔去。我有些神思恍惚的撑起身子,挡在谦益的剑尖,怕他会像杀素琴一样杀掉宋白。
  这一刻,我不信他了……
  我回头看着宋白的身影消失在目穷处,转过身低头看了看自己,下身已被血迹染成触目惊心的红。
  我力竭一笑,轰然往后倒去,谦益大叫“丫头!”抛却手中利剑过来抱我,我身体落入他怀抱的同时,闭上了双眼。“哐当”一声,我的心门也重重的关上落锁。
  谦益,你我从此便门里门外相距天涯吧。
  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浑身乏力,软如棉。耳边传来嘤嘤嗡嗡的低泣,我睁开眼,对上账顶,不正是我自己的床帐么?看来我已回到景王府了。侧头一看,磬儿坐在床边不停抹泪。
  只是几天,再回到这熟悉的地方,心境已沧桑,像洗旧了的衣裳,尽管还是原来那件,颜色却是褪去了,孤剩一片伤心白。
  “磬儿。”我虚弱的叫道。
  磬儿转过头惊喜得有些手足无措,“王妃您总算醒了……王爷刚出门,奴婢去告诉他……”
  “不用了。”我制止磬儿,他并不是我想见到的人。磬儿应下没说两句,又细细的碎哭,“王妃,您浑身是血的回来,吓死奴婢了。”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安慰磬儿,“别哭了。”
  “王妃您瞧您,才几日的工夫都……瘦了一大圈,任谁见了不心……疼?”磬儿轻拭眼泪。
  “是吗?”我抬手欲抚自己的脸颊,一动却觉身下空虚,不祥的感觉洗刷全身,我的声音在颤动,“磬儿,我的孩子呢?”终是没保住吗?
  磬儿不自然的别过脸,明显的闪躲,“王妃只要您醒了就好……太医说只要您能醒来就没事了。”
  磬儿越是岔开话题越能说明问题。我了然于胸,昏倒前早有了心理准备。此时,已分辨不了心中是何滋味,幽幽道:“我的孩子终于还是没了。”
  “王妃,”磬儿失声痛哭,“您千万要想开些,小世子走了还会再来的。太医说您小产血崩……”能捡回一条命已算万幸了。
  我心酸不已,紧闭了双眼,我的孩子,可怜的孩子,是妈妈对不起你。你甚至连这世界都来不及看一眼主离开了。不过,你离开了也好,你本就是不受期待的孩子,你与我的缘分太薄。下辈子投胎记得找一对恩爱夫妻……
  我偏过头,虚乏无力的睡去。

  一睡便是四五日,这些日子,除了被磬儿叫醒喝药进食,我几乎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所有讯息只来自于磬儿。提说宁毓儿被捏折了手骨,至今仍养着。这就是她当时尖叫昏去的原由吧,大概是素琴无意识下的“杰作”。
  听说“美人”荣沐在金銮大殿上舌战群雄,力挫其他假冒的木荣,被皇上认定为真木荣。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帝都百姓已将“美人”木荣的故事编成唱本,传唱大街小巷。
  只是不知何故,皇上虽然赞赏这个木荣,却没有立时加官晋爵。只是下旨命他迁住帝都府尹衙门,又令大小京官分批前去与他讨教为政之道。
  连日来谦益一直陪着我,温言细语的关怀安慰,不见了那个黑衣劲装的冷肃之人,回归了温淡洒脱。他掖好我的被子说道:“丫头,孩子与你我缘薄,不必太过悲伤,我们还年轻……”
  我偏过头去,你我是还年轻,可是从此却不会再孕育孩子了,待我身子好些,你我更会从此陌路。
  然而谦益待我的态度似乎完全没有因这几日之事而改变。哼!他以为谁都不说,不触及,就什么事也没发生?或者他一直只想维持一种表面上的平静?他其实该知道,我是真的平静了。
  无风无浪无涟漪。
  我单薄一笑,我对谦益,忽就没了往昔莫名的悸动和心跳的感觉。许是我天生薄情寡性,许是麻木,许是倦了。总之,前尘往事我再也不愿想,一切就随风散吧。同一屋檐下住着的两人相距越来越远。我与谦益的爱情,本就只有一颗心在呵护,如今这颗心碎了,我与他就只剩咫尺天涯。
  我的身体渐渐恢复过来。我拒绝与谦益同房,几乎寸步不出清宁院,王府大小事务也不再理会,暂由祝管家统管了。谦益每日传膳到我的房里与我一同用膳,。对此我起初冷待,并不共食,后来只觉争这朝夕几顿饭毫无意义,便也上了桌。却从不主动与谦益说话他若问我,我或许点头回应两声。
  谦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淡,对我与以往无异,看上去淡泊而优雅。只是那双眼总在我沉默相向时闪过愠怒,,恍似为我待他冷漠而颇为气恼。可他气恼什么呢?又在乎什么呢?我时常望着夜空的月冥思,人生自古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九月二日,思樱公主第N次打着探望我的旗号来到景王府见谦益。前些次,谦益道我不宜见客挡了回去。这一次,思樱领了皇后的懿旨带着十七公主来“奉旨”探望。谦益这次没挡还邀了我去相见。其实思樱与十七所来的不过是想打探我“体弱”的虚实罢了。磬儿曾支吾说,王府内丫鬟小厮们都在猜测,王妃小产血崩后一直未愈恐怕快要殁了。
  因这这段日子,为了养身子,除了磬儿与谦益,我几乎没再见过旁人。这样的流言再所难免,何况景王妃短命早有先例。我就算真死了,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谦益派人接我去花园见思樱和十七。今日阳光舒爽,洒在身上还算暖和,磬儿把我严严实实包了起来。说起来,我小产后静养未满一月,磬儿实在怕我吹了风往后落下什么后遗症。
  我到花园凉亭的时候,心中有过一番起伏,就是在这地方,我温雅的丈夫曾经谈笑间眼睁睁看着我死,秋菊开得再艳丽也掩盖不住曾经看似温暖,实则冷酷的笑容。我拉紧锦面纹兰披风,走入凉亭。谦益与思樱,十七正端坐谈笑,吃着点心金橘。
  思樱见我,起身欲问好,谦益意味深沉的笑笑,淡道:“都是一家人,何须多礼?”这话使得原本就没有问安打算的十七泯着嘴笑了起来,囔囔着,“三哥,这南边的贡橘真好吃。”
  一家人?好个一家人。
  我微微欠了身子,算是知书达礼了。谦益温言道:“丫头过来坐。”我依言坐下,但没有坐到谦益所指的座椅上。那张小厮们搬来的楠木雕花椅子上垫着厚厚软软的棉花坐垫,若是以往,谦益有这份心,我或许会为这贴心的安排感动不已。但今时毕竟不是往日,我微笑着从磬儿手中取过自带的座垫垫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谦益眼里的怒意一闪即逝。我坐下后一言不发,谦益与我隔桌对坐,始终淡笑。我对座椅的拒绝让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十七冷哼了声瞪我一眼又别开。思樱乖巧的一口一个“朝思姐姐”亲热与我话家常,看似活络气氛,眼底却总有一抹得意之色,想必谦益那句“都是一家人”她很欢喜。闲说了会儿,话题了无意趣,我推托身体不适便要退去。
  一直拉着谦益说话的十七忽然道:“母后昨儿为我聘了个新的琴师,琴技了得。可大嫂说,大洛最精于琴道的人还是三嫂。我今儿专程过来,原想三嫂教我一曲,三嫂这就要走么?”弹琴?拿我比你的琴师?
  我正要推辞,谦益神思不明的暖声道:“难得十七能来一趟,上次她没蝗到你那曲《百鸟朝凤》,你今日且随意教她一曲,让她见见你的琴技,也为今儿这秋日赏菊添些意趣。”
  “真想听吗?”我冷淡看向谦益,他那么自若平静的柔笑,刺伤了我的眼睛。
  我转身对丫鬟们道:“去取琴来,既然是助兴,我便即弹既唱一曲。”
  “这样就更好了。”思樱笑道:“看来思樱今儿有耳福了。”
  古琴很快置摆在我面前,这是一把音色绝好的琴。我调了调音,虽然将唱之曲根本不适合用它伴奏。我薄语轻吐,“这曲名为《飞舞》(王冰洋唱),你可听好了。”后半句我特意说给谦益含笑点头。我手弹了一遍基本旋律,跟着唱起来:
  漫天飞舞,一片荒芜,满眼风雪和眼泪都化做尘埃。
  再多的苦,于事无补,忘记所有才能重来。
  镜中的人渐渐模糊,心中的你慢慢清楚。
  无情的雪打湿双唇,泛出冷冷一丝苍白。
  曾经和你去看的海,早已冰冻不再澎湃。
  那段时光已悄然离开,而我的心不复存在。
  如果我曾被你伤害,我就不会如此的明白。
  最深的痛让爱醒过来,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坏。
  弹唱之时,我面带冷诮的笑,冷看思樱与十七,也冷看着谦益,谁也没在我眼底留下痕迹。谦益静静的听,却自第一句起就皱着眉,眼中一片复杂,有风有雨有隐忍。
  我曲歇声止,轻咳了几声,谦益面无表情的对我左右的丫鬟们淡道:“王妃受了风,还不赶紧扶送王妃回房歇着?”
  我虚弱的笑着,欠身离开。第二日夜晚,晚膳过后,谦益进了我房里支开磬儿。我与他对视了许久,皆无话。彼此看着对方,像是都明白对方的想法,又像是彼此已无话可说。我清风般道:“你若无事且去歇了吧,我要休息了。”
  谦益对我冷淡的态度又生了怒意,但开口,却是隐忍后的平静,“丫头,今儿父皇又问了赐婚思樱一事,想知道你如今是何态度?”
  我瞟了一眼谦益,垂头道:“要纳妃的人是你又非我,不必问我的意思了。”
  “我若同意呢?”谦益紧巴巴的盯着我瞅,生怕漏掉我任何一个表情。
  我没什么兴趣的回答,“你若愿意就娶了思樱,看得出她对你情有独钟。“否则不会既找人做说客又三天两头往景王府跑。不知道谦益是不是留意到我用了一个“娶”字,而这个字只有正妃才配用,他的眉拧成了一团,“你当真不在意?”
  在意有用么?我曾就在意你对我的欺瞒,在意你对我见死不救,在意你深爱着别的女人的同时骗我,要我再难你一次爱上我的机会,在意你不期待我生的孩子……凡此种种,我在意过的有用么?我又在意的过来吗?心门已经紧闭,热情早也冷却,根本无所谓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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