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殇》第76/164页


  我无声的点头,楚王似又停了一会儿,听我没再吭声,脚步声才渐淡去。
  面对如此深情的人,我忽而不知明日该如何告诉他,我又打算离开帝都,离开他。我实在不忍目睹他那时的神情。
  一阵风来,红烛突闪,火光挣扎几下,转眼竟熄灭了。我忙唤丫鬟进来点灯,一道金石相互撞击般的声音破空而来,“景王妃还记得我吗?”
  我霎时双手抱胸,几乎当场叫起来,“你,你是?”胸中实已有疑揣之人。
  “生亦空,死依空,生死之外尘世空,空空如也……看来景王妃是记得我的。”这人慵懒一笑,声音转变为正常的人声,陌生中夹带些熟悉感,“倒也不枉费我花这许多工夫来找你。说起来,促王倒真是将你藏得很好,连我也不告知。若非他今日为寻走失的你,动用的人实在多了些,动静大了些,怕我还需再找些日子了。”
  我心生疑窦,听空空公子的话,他似与楚王相熟?那么他会是谁?
  “你……你怎么……我不是什么景王妃。”我惊震之余矢口否认,身体缩进水利微有些颤抖。空空公子总在不经意间莫名其妙的出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让我猝不及防。只是……如今我已非我,他还找我作何?
  “你是谁,你我心知肚明。当我查知景王妃葬身火海那夜,楚王急调走一名患疾而亡尚未火化的死刑女犯尸体,我就猜到会有事发生。不想他竟做了这等偷梁换柱之事,他实在爱你无法自拔了。”空空公子笑意中夹着冷冽的声音开始在房间内四处飘荡,就像一个阴森的幽灵的声音满屋子乱飞。
  “你想做什么?!”我不自觉的有些害怕,不再拒绝承认自己的身份。
  “我来,不过为做一桩买卖,王妃实不必害怕。”空空公子颇为闲适的说道:“不过这之前,有些话须先说上一说。人有时做事,往往因为无知所以无畏,我希望王妃能知而畏,畏而退。”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毫不掩饰的抗拒与空空公子的谈话。
  空空公子朗声一笑,“你不明白,我便慢慢说,说到你明白为止。”
  “王妃可还记得我曾赠过一封信?”空空公子不紧不慢道,果然大有慢慢说的架势。
  “信?”我的思绪回溯,是指我在秦川客栈时收到的那封信吧。我冷道:“信,我早撕了……因你在信里下了恶毒的诅咒!”
  “诅咒?”空空公子傲慢轻笑,“王妃为何不看成提醒!而不是诅咒。其时的提醒如今换个前提,依然有效。”
  “换个前提?”我浑身一抖,“我已不是昔日的我,你还想怎样?你当日所言,我若力助谦益夺嫡将会家毁人亡,命丧黄泉,永劫不复。我现今已是家毁人亡,你还想拿什么威胁我?”我的家没了,孩子流掉了,自己也已诈死,我还怕什么?
  “哈哈,王妃恐怕是误解我的意思了。”空空公子大笑,“我所谓‘家毁人亡’,所毁之家,所亡之人乃指江东王府慕容氏一族。”
  “你说什么!”我惊诧的差点儿找不着自己的声音,刺骨的寒意袭来。他竟连慕容氏一族也算在内?“这又与江东王府有何关系?”
  “王妃还不明白吗?”空空公子随性笑道:“江东慕容氏族,乃景王姻亲,力助景王谋逆,如若事败,其罪当诛。”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低叫,背脊死死的抵着浴桶,任凭刺骨的寒意钻入骨髓。空空公子对一切知悉彻底,而我居然忘了考虑慕容氏族,是因为太过相信谦益一定会夺嫡成功?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别人以为我是空空公子,那我便是空空公子。”
  “难道,你本不是空空公子?”我疑问。
  “不是,也是。”空空公子模棱两可的回答,转而低叹,“说实话,我钦佩景王其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谋常人所无法谋,思虑深远几无第二人能及……然他戾气过重,杀心大,可以犯上作乱,却不该是天命所归之人。而王妃你,本可为母仪天下之人,却偏偏……”空空公子似是有些叹惋,“王妃天资甚好,只是可惜了。本还望年关之内得以璞玉,精雕细琢,日后调教出一代贤后,不想你确实应天劫之人。”
  应天劫之人?“这话何意?”
  “百鸟朝凤,潜龙入水,凤逆龙势,日晦月明,乾倒坤转,天下大乱。”空空公子空空然,神秘莫测的说道:“王妃可知,你命中该嫁之人本不是景王。可你偏偏身应天劫,实乃该诛之人。然天机虽得,人心软而不忍诛之,只得动一乾坤,为你改名。奈何天道循环,变数迷幻,一变惊起数变,何去何从,前路已然迷惘。窥得天命之人,再无法窥视,只得再尽人事而已。”
  空空公子言语肃然,说得相当认真。
  我紧抱了自己,听完之后只觉思绪混乱,难分清浊,良久咬唇无语。
  我记起来,莫来亲画,太后挂墙的那幅兰花图上曾显现过的“百鸟朝凤,潜龙入水”的龙行体墨字……难道我当初没有看到的后文就是“凤逆龙势,日晦月明,乾倒坤转,天下大乱”?那么我突然嫁给谦益,便是有心人扭转乾坤替我改名的结果?
  顺藤摸瓜,思索而下——这个窥得天机的人就是莫来吧?那么替我改命的也是他?是他在兰花图内暗藏了天机,是他提醒了太后。谦益曾说,是太后助他求得了我,当时未曾细想,现今想来,不论谦益求下我的目的何在,太后有何理由助他娶我呢?我求太后,不过是轻她助我不登太子妃位。正常说来,她帮我落选即可,何必还助我成景王妃呢?
  天劫所言,似乎我若为凤将颠倒乾坤……寓意我可能借龙蓄势,他朝化身成龙?所以太后为保竹氏天下,不能让我有机会成凤。更甚者,将我嫁给看似淡泊,实则心机深沉,冷酷无情的谦益,也是为了借他的强势来压我的命程吧?
  再细想下来——恐怕力保我不死的人,也是莫来。太后也还是心念了与莫来的旧情,因而我虽应了天劫却没有杀我。莫来啊莫来,我终是看懂你的心了。你既不愿我应天劫颠覆竹氏江山,亦想保我周全。
  可是那个百鸟朝凤不过是个偶然罢了……
  我打了个激灵……空空公子一席话倘若为真,那么,太后助谦益求下我必定已是改了我的命程。
  如今,我的命程已变,接下来的事该何去何从,也没人知晓了。
  尽人事,只剩尽人事了。
  我恍然大悟,叫道:“难道……你是太后手下的人?!”
  空空公子傲然笑道:“没想到景王妃大难不死,更见聪慧了。”
  天,原来太后是这么高深的人!连空空公子都为她所驱使。莫非,莫非她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空空公子?
  “那你此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杀了我么?”浴桶里的水已经冷了下来,我忘记动弹的坐在其中。
  空空公子答非所问道:“王妃不想知道我当初为何会夜探于你?”
  “为何?”我反问。
  空空公子笑而坦言,“只因那日,皇上收到一份楚王呈送的秘折。秘折所求,正是王妃你。楚王从不轻涉情爱,却独独为你心动难抑,任谁也会好奇想知晓你是何许人?”空空公子停了停,“你,从容自若,有国母之风,但却不精世情,聪慧而不睿智,如不雕琢,实难成辅助仁君开疆拓土之大器贤后。”
  是说我小家子气吗?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当皇后!”我冷声道。
  “所以你没能嫁给楚王。”空空公子泰然自若道:“当今天下,天命所归者当为楚王。”
  “这不可能。”浙西日子以来我岂会看不出,楚王根本没有夺嫡争天下之心。
  空空公子驳道:“有何不可能?天下需要一位睿智仁君,胸怀磊落坦荡为首要条件。五年前,楚王德感沙陀,收其为臣,已显他胸襟抱负。多年来,他圣宠不衰,却能不骄不躁,于锋芒毕露中专注修身……于刀林箭雨内犹可安命。可见,他已具了仁君所需之仁,德,智与实力。天命归他和所不该?且也只有他登地位,太子若废,方能保全性命。”
  “可这是楚王自己的意思吗?”我疑惑,楚王那个若有夺嫡的想法,雷雨那夜又为何吩咐自己的人都站远些,不要靠近谦益欲刮起的腥风血雨?“让楚王登地位,是太后的意思吧?”
  太后定是惊觉了谦益的野心和不可小觑的实力。同时也认定了太子在谦益面前兴许自保都难,更遑论她与皇上百年之后坐稳江山?所以她才不得不把一切转向投资到声名在外,实力不弱的楚王身上,既为洛朝觅得仁君又能保太子被废止后不至丧命。
  太后也认为谦益是冷酷无情不顾兄弟情谊之人?
  “只要你离开,楚王自能有此意愿。”空空公子笃定道:“你的存在让他有了不切实际的想法,田园野趣?他忘了他是皇嗣,天命尊贵,生来就不该有哪些想法。劝你离他而去,便是我此来要做的买卖。”
  绕了一大圈,空空公子终于转入正题。
  “作为交换,我可保景王日后事败,你慕容一族性命无虞,如何?”空空公子的话听来绝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太后不杀你的底线也只在此了。你若冥顽不灵,她再不忍,也绝不会心软。”
  我动了动,有些哀伤,太后对我的亲近从来也不是源自她对我的真心喜爱,这让我怎么掩饰都难消悲意,有些意气的问道:“你就这么肯定谦益会事败?”
  “我从来也没说过他肯定事败。”空空公子不急不缓道:“他如今的实力连太后与皇上都惧几分。鹿死谁手,此时定论为时过早。但有一点,太后早摸准了景王的弱点。若非如此,以景王谨慎入微,几无破绽的隐忍性格会收激而加快策划谋逆之事?要知道,有些事,宜晚不宜早,早则思虑欠妥当,会留下致命伤。犹如做菜,火候不够就出锅,味道肯定不对。”
  我没在意空空公子言下之意,只在呢喃,“收激?”我皱了皱眉,受激?受激?我闭眼思索一番,莫非是指皇上派他的褆骑抢劫谦益南下涁河,押送的三百万两赠灾银子的事?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事对谦益的刺激颇大。照空空公子所言,劫银一事应当算作太后或皇上用的激将法之一了。为的就是刺激谦益尽早发难夺嫡,他们怕他再蓄势下去就更难对付了。
  照这个逻辑,我在秦州收到空空公子的警告信,然后再益州由太后下令接回帝都,所有的一切都可解释为,让我远离谦益的夺嫡事业。说的好听些,一旦谦益夺嫡失败的话,算是太后为我留了一条活路。
  我蓦地冷静下来,“楚王知道你们的计划吗?”
  空空公子笑言,“他很快就会知道。”
  我大惊,这就是说,潜光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无上荣幸”的被太后选为了皇位继承人。他还不知道,正有一只无形的大手要将他推上那把紫玉九龙椅。
  世事为何总这般……可笑?
  谦益为了那把紫玉九龙椅算尽机关。潜光志不在此,却偏偏有人千方百计想把他推上那把椅子。
  所以,“其实,我根本没有选择了,是吧?”我冷然的抬头,然而黑暗中谁也看不见。
  “你有,”空空公子淡然道:“你可以选择离开的方式。我想你是聪明人,会懂得该怎么做。”
  我戚然一笑,“你一夸我聪明,我就知道,更没选择了。”

  第二卷 水龙吟 第11章 何其残忍
  自冰凉沁骨的水中起身,我已冷得肌肤发紫,僵硬着身体穿着中衣,躺倒床上,却几乎一夜无眠。
  空空公子来去无踪,带给我一片悲凉和阴霾,带走他想要的满意答案。
  室内灯辉匝射,我颓然躺在床上,盖着缎面纹兰绣花棉被。棉被被人细心的用沁兰熏香熏过,散发出清雅静幽的淡香。楚王准备的东西,总是这么体贴入微,能拨动人心中隐藏最深的那根弦,于细致处,见他的真心,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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