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春》第29/150页


  伽罗难以反抗,遂朝岚姑递眼色,叫她去寻杜鸿嘉。谁知岚姑没走两步,乐安公主便高声道:“我是奉旨来带人,谁敢通风报信,以抗旨论处!”言毕,指使人上去,也将岚姑捉起来。
  岚姑当即慌了,跪地道:“公主殿下恕罪。我家姑娘确实……”
  “把嘴堵上!”乐安公主不耐烦,随口吩咐,便抬步出了院门。
  伽罗在嬷嬷的围困下随之前行,回头见岚姑满面惊慌的试图挣脱,忙示意她停下,切莫自讨苦吃――若乐安公主只是临时起意,杜鸿嘉或许还能拖延片刻,可她打的圣旨旗号,若杜鸿嘉再阻拦,罪名不小。
  她人微力轻,这等情形下,抗拒无益。
  只是入宫之后,当如何应对?
  心中迅速盘算,出了南熏殿再走一阵,忽觉前面脚步停下。
  伽罗诧然瞧过去,晌午刺目的阳光下,谢珩负手站在甬道上,身后战青和杜鸿嘉左右侍立。他脸上隐然焦灼,眉目微沉,向乐安公主道:“怎么回事?”
  “是父皇的旨意!让我带她入宫。”
  “父皇?”
  “皇兄不信?太极殿里皇兄为高家的事惹怒父皇,连贵妃听了都生气!父皇吩咐我将傅伽罗带进宫,皇兄若有事,自管去找她。但她不能再留住东宫。”乐安公主见他还拦在跟前,怒犹未歇,“皇兄难道想抗旨?”
  谢珩纹丝不动,沉声道:“父皇怎会知道傅伽罗在东宫?”
  乐安公主噎住,低头不答。
  谢珩脸色愈发难看,“我不放人。”
  “皇兄!”乐安公主急了。
  谢珩却不理会她,沉肃的眉眼扫过来,压向围着伽罗的嬷嬷,“谁许你们在东宫放肆?”他素来威仪尊贵,而今沉声薄怒,愈发令人敬惧。那几位嬷嬷虽未放开伽罗,方才那气势汹汹的态度却收敛不少,目光只在谢珩和乐安公主之间游移。
  谢珩微怒,厉声道:“放人!”
  嬷嬷惊惧,忙跪地道:“殿下恕罪,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乐安公主也恼了,“不许放人!皇兄!今晨太极殿中,你已惹得父皇生气,难道还要固执?父皇带走她,并无歹意,不过是想令皇兄收心,专心政务,辅佐父皇。傅伽罗再要紧,难道还能跟父皇相比?还是说――”她瞥了伽罗一眼,质问的话脱口而出,“你当年救过她,就想一直护着她?”
  这话令伽罗诧异,他下意识看向谢珩,便见他也露愕然神情,往这边瞧过来。
  目光相触,谢珩迅速挪开。
  伽罗微讶,细想乐安公主所指,陡然明白,心中震惊之极。
  谢珩却已冷着脸道:“战青,送她回去。”旋即扯起乐安公主,大步往外走,“随我入宫,我跟父皇解释。”
  乐安公主极不情愿,却挣不脱谢珩的力道,满声抱怨的走了。
  ……
  伽罗呆站在原地。
  当年佛寺湖中救下她性命的,竟然是谢珩?
  她满心震惊,眼睁睁看着成群的宫婢嬷嬷远去,谢珩的背影消失在照壁之后。
  “傅姑娘,请吧。”战青在旁提醒。
  伽罗仿若未闻,木偶般立在那里,错愕又疑惑,震惊又欣喜。
  她还清晰记得云中城外河畔的情形,谢珩说她的恩公死了。哪怕后来改口,也只是安慰般牵强。她一直以为他说的是实话,一度以为恩公当真已不在人事,可是――
  救她的竟然是谢珩?
  他为何撒谎?
  倘若真的是他救她,即便在淮南时不记得她,看到那玉佩之后,总该认出了吧?前往北地的途中玉佩丢失,被陈光带人寻回,她提过佛寺被救的事情,他也曾拿着玉佩,详细盘问。彼时,他是否已想起旧事?
  那玉佩本该是他的东西,可他却不动声色的归还。
  那天清晨的舟中,他对着玉佩沉思,却又不肯说实情,骗她说恩公已死。
  乃至方才乐安公主点破时,他也迅速挪开目光。
  他究竟什么意思?
  *
  伽罗回到南熏殿,寻了本书随意翻着,却总是心不在焉。
  直至戌时将至,终于没了端坐翻书的耐心,出门问岚姑,“殿下还没回来?”
  岚姑摇头。她并不知道甬道上的事,见伽罗回来就心神不宁,颇为担忧,“姑娘莫急,待会若还没消息,我就设法去寻杜大人。他能出入东宫,又待姑娘好,咱们找他帮忙。”
  “没什么烦难的事,岚姑别担心。”伽罗勉强扯出个笑容,握着岚姑的手回到屋中,简略解释道:“是有件要紧的事,想找太子问明白。他此刻应该快回了――”她下意识的往外张望,宫灯映照的庭院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遂道:“我去昭文殿看看。岚姑帮我备热水吧,我早些回来。”
  岚姑应了,寻了披帛搭在伽罗肩上,送她至门口。
  此时虽已入夏,夜间还残存些许凉意,初至院外,披帛挡风正宜。
  伽罗急于求证,走得极快,到得昭文殿外,里头灯火虽明,却显然没有谢珩的踪影。她背上走出了汗,就连脸上也热得红扑扑,被夜风一吹,忽冷忽热。
  殿外侍卫认得伽罗,请她往偏厅稍坐。
  伽罗哪里坐得住?两杯茶喝下去,心里还是静不下来,不自觉走至窗边望外。
  夜色愈深,风过处,殿前槐叶哗哗作响。沙沙叶声里忽然夹杂了极轻极轻的脚步声,伽罗此时耳力敏锐异常,当即留神,听得脚步渐近,心跳不自觉又快起来,才走至厅门,就见拐角处人影匆匆,谢珩神色冷肃,快步走来。
  他似察觉不同,目光四顾,迅速落在厅门口的伽罗身上。
  脚步稍微一顿,谢珩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行至殿前,才叫伽罗免礼,道:“何事?”
  “有件事想请殿下解惑,在此等了多时。深夜叨扰,还请殿下勿怪。”伽罗道。
  “哦。”谢珩解下披风,随手丢给侍卫,“进来。”
  伽罗随他进屋,待侍卫阖上屋门,便深吸口气,想要说得委婉些,脱口而出的却还是求证的话,“今日公主说殿下曾在佛寺救过我,此事当真?”
  谢珩已行至案边,背对着她,随手翻阅新送来的文书,并未回答。
  伽罗上前两步,道:“殿下?”
  “是又如何?”谢珩转过身来,神情是惯常的冷清,“当日顺手而为,不必放在心上。”
  伽罗仰头瞧着他,满室烛光映照,他魁伟的身姿倚案而立,神情冷淡,却让人觉得刻意。他看往别处避开目光,有些别扭似的。自相识以来,他从未露出这样的神情,仿佛极力回避,仿佛难为情,与他一贯的霸道强势孑然不同。
  她牢牢盯着他,目光分毫不动。
  佛寺后的湖水中,少年动若惊鸿,锦衣玉冠,却带着神情可怖的昆仑奴面具。那副面具在伽罗看来,半点都不可怖,甚至显得可爱――仿佛他的主人还是个童心未泯的顽童,会拿它逗家中幼妹,会拿它吓唬邻家少女。
  伽罗无数遍想象过面具后的面容,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谢珩。
  沉默隐忍的谢珩,凌厉冷肃的谢珩,威仪端贵的谢珩。
  昔日顽皮矫健的少年与今日的东宫太子重叠,伽罗好半天才收回目光,旋即跪地,庄重行礼,“当日救命之恩,伽罗时刻未忘。不管往昔还是今日,殿下都对我恩重如山――”她抬头,看到谢珩拿眼角觑着她,遂盈盈而笑,“往后但凡殿下有命,伽罗必定竭力报答!”
  从他答应营救父亲开始,感激报答的话似乎已说了许多遍,不知何时才能报答完。
  伽罗自顾自的笑了笑――从前对谢珩心怀敬畏,总觉得他威仪不可亲近,仿佛稍有不悦就会变脸,阴沉着脸拿钢针往她指缝招呼。所以即便数回求情,都是小心翼翼。
  而今却觉得他面目和善了许多。
  她终于得见恩人面目,一桩心事了却,欢喜而感激。
  谢珩将她觑了半天,见她只是傻笑,全然少女娇憨之态,冷清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旋即淡声道:“我救你,又不是为求报答。起身。”
  ――何况,你也曾帮过我。
  当然,这句话是谢珩在心里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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