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春》第43/150页


  剑身震荡,伴随嗡嗡之声,谢珩负手瞧着杜鸿嘉,“怎么突然想起此事?”
  杜鸿嘉当然不好提伽罗闺中生辰,只道:“岳华带回了傅大人的消息,表妹十分担忧。她毕竟年纪有限,凡事闷在心中,容易伤身。恳请殿下允准属下带她去散心。”
  这道理谢珩当然知道,只是他近来瞧着杜鸿嘉,总容易想起那日南熏殿里的情形。
  满架紫藤下,表兄妹二人围桌坐着逗狗,亲密又愉悦。
  傅伽罗那小白眼狼,从最初就亲近信任这位表哥。纵然他帮了她许多,在却从不他面前那样欢快地笑。
  谢珩觉得心里不大舒服,又很鄙弃这样拘泥小节的想法。
  最终还是没有阻拦,只嘱咐道:“务必留心。”
  他在下属跟前有种天然的威压气度,加上方才沉着脸思索,杜鸿嘉原本还怕他不准,得了这命令,当即欣慰道:“多谢殿下!”说罢,不敢再打搅谢珩,匆匆出了昭文殿,脚步都比平常格外轻快。
  谢珩没再理会,自入内盥洗。
  *
  杜鸿嘉回到值房换了衣裳,随意打水擦了脸,径直往南熏殿中去。
  伽罗从昨晚就期待今日出去兜风,今晨醒得格外早,换了身方便骑马的劲装,又叫岚姑寻来帷帽,多加了层纱——走在路上虽碍事些,却能阻断旁人目光。
  表兄妹两人出了南熏殿,没走几步,意料之外的在拐角处碰上了谢珩。
  南熏殿虽离昭文殿不远,却位于其后方,并不在谢珩出府或是去嘉德殿、弘文馆的任何一条路上。
  是以谢珩出现在这里,伽罗始料未及。
  隔着十来步的距离,谢珩稍稍驻足。他穿了太子那身朱底绣黑金云纹的冠服,铁扇藏入宽大的袖中,头上戴乌金冠,脚下踏云头靴,腰间一应配饰俱全,是惯常的威仪。他的神情也是冷肃的,剑眉星目,轮廓分明,眼风扫过,有种洞察人心、俾睨天下的味道,叫人敬畏。
  伽罗却不再似从前那般如履薄冰。
  珠鞋片刻未停,她行至谢珩跟前,盈盈行礼,“拜见殿下。”
  “此刻就出去?”谢珩低头觑她。
  “嗯。早去早回。”伽罗一笑,向谢珩道:“多谢殿下成全。”
  她今日着劲装,满头青丝皆在头顶束为髻,大抵是为了方便戴帷帽,她在头顶罩了男子束发用的网巾,将细碎刘海收拢其中。她的脸本就好看,平常挽发佩戴珠钗时,娇美可人,此刻束紧了头发,却有种别样的鲜活生动。网巾几乎覆盖了半个额头,底下翠眉如画,双眸湛然,衬得脸颊白净,唇鼻精致又小巧。
  比那日的学子打扮,多了些鲜衣怒马、少年张扬的神采。
  出门散心就能高兴成这样?
  早知道,他也能抽出半天空闲带她出去。
  谢珩目光稍稍驻留,欲待再问两句,伽罗却已显露出急欲出门的姿态。
  他没再耽搁,放任他兄妹二人离去。
  走出不远,隐约又想起什么,却总是捉不住要点。这念头萦绕在脑海,忽隐忽现,谢珩在嘉德殿处理了半日公事,总算是揪住了那一丝线索,想起今日似是个什么日子。想了想,那仿佛还跟先前看过的关乎伽罗的卷宗有关,遂向身侧战青道:“先前叫你查过傅伽罗的身世,卷宗在何处?”
  “回禀殿下,都在昭文殿。”
  “取过来。”
  战青依命去取,不多时送来卷宗。
  谢珩趁着空暇翻看,粗略扫过关乎傅良绍夫妇的事,至伽罗的那张,便牢牢定住。
  六月廿五,是她的生辰。
  难怪她那样高兴。
  杜鸿嘉居然还拿那样的话来诓他!
  *
  此刻的伽罗,正纵马在郊野飞驰。
  在东宫束缚多日,难得出来一趟,心情自然欢快。途中他跟杜鸿嘉商议过父亲的事,杜鸿嘉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东宫十卫,杜鸿嘉身居左副卫率之职,常与战青随侍谢珩左右,于谢珩的安排,知之甚详。
  据他所说,因太上皇被北凉关押在石羊城,谢珩派往那边的人手不少。
  而谢珩行事周密,当日在全然劣势之下,凭借蒙旭和残兵败卒逼退鹰佐,又以土匪为伪装,借西胡人的手救出伽罗,扫尽痕迹,其心机筹谋,颇为缜密。营救傅良绍的事既然是他亲口允诺,又派出了岳华这等得力助手,必会安排周密。
  那边管事的是与战青有同等分量的旧臣,谢珩既下令他亲自出售,不会出大差错。
  杜鸿嘉将大略情形说了,见伽罗依旧悬心,便按在她肩上,宽慰道:“不必担心。倘若你信不过那管事,我就请殿下恩准,放我去北凉。有我在那边,你该放心了?”
  “这哪行。”伽罗当即摇头。
  谢珩虽不计较傅、高两家的其他人,端拱帝却非如此。杜鸿嘉若要插手傅家的事,前途可就白白毁了。她纵然不习惯将希望寄托在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身上,却也没旁的办法。
  倒不如听父亲的话,养好了身子,也可免他担心。
  遂朝杜鸿嘉一笑,“父亲既有此谋划,想必有他的法子。再等消息吧。“
  于是抖缰纵马,在郊野间疾驰,消尽心中郁气。
  她清晨出东宫时未用早饭,因惦记昔日随父亲吃过的馄饨,特地让杜鸿嘉带了她去。那馄饨铺子还是旧时模样,伽罗对着熟悉的味道,比平常多吃了半碗,到此时腹中还不觉得饿。绕了好大一圈后勒马缓行,并辔走在郊野,伽罗遥望青山,忽然想起一事。
  “表哥最近可去过我府中?可曾见过二姐?”她突然想起了傅婎。
  “她……”杜鸿嘉犹豫了下,欲言又止。
  伽罗瞧他神色,便能猜到几分,“二姐入了道门,是不是?”
  “她那次给你的信里提到了此事?”杜鸿嘉瞧着她,忽而一笑,“她是月初走的。北凉议和的事定下之后,皇上对府上的防备松懈了许多,虽然还未发落,依旧禁足在府里,外头的守兵却撤走了大半。她不知使的什么法子,偷偷溜出府去,没留什么痕迹——这事儿连我都觉得意外。”
  “二姐毕竟曾是相府千金,这点手腕是有的。”伽罗一笑,“外头守卫得严密,她自然束手无策,而今既然松懈,设法逃出又有何难?皇上没追究此事吗?”
  “女眷的事,除了关乎生死的处置,皇上哪会费神?负责看管的人看丢了人,自然不敢上报,府里内外消息又不通,目下还没人知道她的事情。”
  “这倒省了不少麻烦。”伽罗感叹。
  傅婎曾在心中提起过,倘若她要入道门,会去京城外八十里的一座山中。
  她从前认得一位作客府中的道姑,便在那座山的一处观中。
  只是离京路远,伽罗此刻难以往返去见她,只能作罢。
  不免又想起了长姐——
  “长姐呢?”
  “没见过。听说是有孕在身,徐基不肯让她出来,免得伤及胎儿。其实谁不知道,徐基是怕你姐姐偷偷去府上,带累了他——从前端出贤婿的样子,对府上的人多体贴,如今也不过如此。”
  杜鸿嘉自幼在京城,见惯了昔日的相府尊荣,也看尽数月来的冷清凋敝,感触颇深。
  伽罗一声嗤笑,“经了这番挫折看清人心,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譬如姚谦的绝情,譬如杜鸿嘉的赤诚。
  日头渐渐西移,盛夏的晌午酷热无比,哪怕是身处野风徐徐的郊外,也难驱散暑热。
  伽罗散心罢了,又惦记起城里的吃食来,掀开帷帽,眼巴巴的望着杜鸿嘉,“烟袋街上有家醉鱼庄,菜做得最好。不知道如今是不是还像从前那样一座难求?”
  杜鸿嘉含笑瞧着她,眼神都是愉快的,“早就知道你想吃,已经订了雅间。”
  如此体贴的表哥简直是上天恩赐,伽罗嫣然而笑,“表哥最好了!”
  “你想做的,哪次我不是提前备好?”杜鸿嘉朗然笑道,取过那顶帷帽,端端正正给伽罗戴上,扶她踩镫坐稳了,这才翻身上马,同她驰向官道。
  *
  烟袋街上的醉鱼庄久负盛名,这些年凡是京城里稍有些闲钱的人,几乎都去过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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