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春》第53/150页


  “伽罗的外祖父,是西胡如今的国相。”
  谭氏不紧不慢地说罢,唇边保持些微笑意,目光平静,直视谢珩。
  她终于从这位端贵威仪的太子身上,看到了期待中的震惊。
  谢珩当然震惊,原本以为伽罗孤立无援,谁知她还会有这样的外祖父?
  不管谭氏为何舍了西胡国相,转而做了高探微的续弦夫人,又常年礼佛,单从议和途中的事情来看,那位国相得知消息后,对于伽罗显然十分重视――否则也不至于在跟他作对后,又与山匪联手袭击鹰佐的军队,四处树敌。
  那么,端午那阵子西胡遣使臣而来,专要见伽罗,不是为长命锁,而只是为了伽罗?
  谢珩瞧着面无波澜的谭氏,心中讶异之极。
  他纵然从未见过西胡国相,却听过许多关乎他的事迹。
  西胡王素性仁慈,却孱弱多病,虽得西胡百姓爱戴,政事上常因身体的拖累而力不从心。那位国相据说出身平平,却格外有才干,极得西胡王信重,在西胡的地位,跟前几年徐公望在京城的地位相似。
  只是徐公望弄权贪贿,那位国相却处事公正,勤政为民,所以帮着西胡王主持朝政多年,纵然不可避免的有些敌人,总体而言,却是百姓同僚称赞居多,其为人口碑,远非徐公望所能比拟。
  以他那样的势力,短时间内做出那样的安排,就不算奇怪了。
  而西胡使臣能够携国书而来,想必也是他的主意。
  前尘旧事倏然有了明晰的线索,谢珩沉默了好半天,才平稳心绪。
  而后,回到最初的问题,“那么长命锁的事?”
  “长命锁的事,殿下还是想问?”
  “当然。”谢珩道。就算西胡那边没了威胁,鹰佐却还是虎视眈眈,这事情一日不查明,稳妥善后,伽罗就还是“被西胡抢走”的身份,需躲藏在东宫,免得消息传入北凉,平白再起争端,令朝堂雪上加霜。
  谭氏却不欲立时禀明。
  方才坦白了伽罗外祖父的事情,不过是想让谢珩知道,伽罗并非可以任意欺负的没落贵女,她的背后,还有西胡权势煊赫的国相。
  而今大夏国力尚且贫弱,刚跟北凉结了梁子,想必不愿跟西胡交恶,以策安稳。
  谢珩父子老谋深算,必然看得清形势,那么伽罗的处境,就能好过许多。
  谭氏在赌这个。
  而至于长命锁的事,谭氏还未拿定主意。
  ――即便伽罗说了谢珩许多好处,谭氏跟谢珩相交甚少,并不敢立刻深信。尤其谢珩的背后是那位心机深沉、记仇极深的端拱帝,那才是修炼千年的老狐狸,谁都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这样没有把握的情况下,透露底细等同送死。
  她站得久了,又费心费神,毕竟身体尚未痊愈,脸色就有些苍白。
  正琢磨着如何打消谢珩的念头,察觉有些腿软,忽然灵机一动,哎哟了声,扶住双鬓。
  还未待谢珩说话,谭氏身子晃了晃,忽然软软倒在地上,看样子是晕厥了过去。
  谢珩怎么都没料到,前一刻还跟老狐狸似的费尽心思,大有逼迫要挟的架势,这一刻怎么就昏倒在地?难道真是途中颠簸,身体孱弱,连这半日都站不住?
  心念动处,当即呼战青入内,吩咐道:“送她回南熏殿,去药藏局宣侍医。”
  战青愕然瞧着地下脸色苍白的老人家,当即叫人取了藤屉软凳,抬她出去。
  外头杜鸿嘉本在等候禀事,听说里头是伽罗的外祖母,正捏着把汗。陡然听见战青叫他,进去瞧见谭氏委顿在地,面色苍白,心中大惊。
  他扶着谭氏上了藤屉春凳,抬头瞧见谢珩那冷肃威压、高高在上的姿态,心中猛然腾起股怒火。
  出生入死,以身诱敌,多艰难的事杜鸿嘉都没乱过方寸,此时却在惊怒之下稍失理智。身为人臣,不能对储君发脾气,然而心中不满却汹涌而出,杜鸿嘉直视谢珩,冷梆梆地抱拳,道:“她毕竟是个老人家,殿下何必逼迫至此!”
  谢珩眸色倏沉。
  “你说什么?”
  杜鸿嘉咬牙道:“她毕竟是老人家,殿下何必如此逼迫!”说罢,竟不待谢珩吩咐,行了个礼,便退出门去,满面怒色的带着谭氏直冲南熏殿。
  混账!反了教了!
  谢珩莫名被杜鸿嘉恶声指责,险些气炸。
  战青一瞧谢珩神色不对,那锋锐的目光盯着杜鸿嘉迅速消失的背影,像是要剜出肉似的,忙帮着说情道:“杜将军是傅姑娘的表亲,想必是过于情切,才会言语冲撞,殿下切勿生气。等他回过味,想必会来找殿下请罪。”
  请罪?呵!
  他杜鸿嘉是好人,担心伽罗的外祖母,他谢珩难道就是坏人,还是把老人家逼到晕过去的那种?他就这么招人恨?才跨出半步的脚猛然顿住,谢珩打消了去南熏殿看看的念头,脸色铁青的回到案后。
  “召韩荀来议事!”他吩咐战青。
  此刻,大概只有朝堂上的要事,才能揪回他的理智,压住他躁动的怒意。

☆、37.037

  南熏殿内, 伽罗自外祖母被召走后,便在廊下坐着。
  那日南熏殿里谢珩和外祖母的对峙还在眼前, 看得出来, 谢珩对外祖母并不像对她那样客气。心中担忧焦急,又不能冲到昭文殿去, 只好强自按捺,坐在廊下心不在焉。
  谁知等了小半个时辰, 等来的竟是昏倒的外祖母?
  看到侍卫们团团将春凳抬进南熏殿,而春凳上是熟悉的团花衣衫和苍老容颜, 那一瞬间,伽罗仿佛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她顾不得裙衫碍事, 一步跨下台阶,匆匆跑过去。
  春凳上, 外祖母面色苍白,双眼紧闭,显然是昏迷未醒。
  伽罗大惊失色,抬眼想问缘故,正巧杜鸿嘉握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回事!”惊慌的话脱口问出。
  杜鸿嘉忙扶住她, 道:“是昏倒了过去, 没有旁的症状, 想必不太碍事。”遂指挥南熏殿的侍女们将春凳往里抬, 转头向身后侍卫道:“还不去药藏局请侍医!”
  侍卫忙回道:“杜将军放心, 战将军已安排人去了。”
  杜鸿嘉未再言语, 陪着伽罗入内, 仓促解释道:“殿下原本召了老夫人问话,却不知为何突然叫战青进去,等我跟到里面,老夫人已经晕倒在地了。殿下……脸色不太好看。”
  短短几句话陈述事实,却能叫人想到许多。
  谢珩召外祖母过去,想必是要问长命锁的事,他是如何问的?看外祖母的态度,恐怕不会轻易吐露,谢珩会用什么手段?恫吓?威逼?抑或其他?外祖母走时还好好的,却怎会突然晕倒在谢珩跟前?
  这中间到底生了什么!
  伽罗脑袋都要炸了,来不及细想缘故,只吩咐人将外祖母抬到次间,方便稍后就医。
  表兄妹二人没再说话,伽罗满心担忧,坐在榻边。
  杜鸿嘉一时半刻也不想去找谢珩禀事,好在事情也不急,便留在南熏殿,看是否还有能帮忙的地方。
  没过多久,侍医匆匆赶来。
  东宫的药藏局是仿照皇宫太医院的建制而设,里头的侍医们并不比太医差。那位侍医三十来岁,先前给伽罗诊过脉,熟门熟路的到了南熏殿,瞧见一位眼生的老夫人躺在榻上,未免意外。
  然而这也不关他的事。
  侍医诊了脉,心中疑惑了一回,又细心再诊。脉象上没大问题,遂告了声罪,掀开谭氏的眼皮瞧了瞧,思索了会儿,才道:“这位老夫人身子并无大碍,突然昏过去,应当是体虚所致,按着药方,安心调养几日便可。”
  说罢,便到旁边去写药方。
  伽罗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算是松了,掖好谭氏的被角,向杜鸿嘉道:“今日多谢表哥。外祖母这边既然无事,表哥还有事务在身,就先回去吧。我待会叫人去熬药,倘若还有别的事,自会去找表哥。”
  “没什么要事,我再瞧瞧外祖母。”
  伽罗“嗯”了声,瞧着外祖母的病容,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殿下跟外祖母说的话,表哥半点都没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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