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羽《幸福旅馆》》第2/23页


那秋想了想,“都睡了,明天再说吧。”
谷小亮在一边听得稀里糊涂,“你们俩说什么呢,不会是这小日本又来颠覆咱社会主义了吧,我早就说,咱这旅馆门口就该挂个牌子日本人与狗……”
“胡说八道。”
“亮子,你可得好好照应着这位山下,现如今像她这么有良心的日本人可不多了。”那秋一本正经地嘱咐谷小亮,扭头又对沈欢说:“你说是不是沈欢?”“还真就这么回事儿,这人呢,除了有颗好良心,你说这人还能再往好了夸嘛!搁谁身上都一样,有的人可能一辈子就做一件好事,这一件就够了,至少感动了全中国。”
“说的什么呀你们,我成天助人为乐也没听你们这么夸过我。”
“你那都是捎带脚儿的小事,充其量能说明你骨子里不邪恶。”
“照你这么说,我这辈子算没机会当好人了,生不逢时,打鬼子除汉奸的机会一个没赶上。”
“反正像什么勇斗歹徒、舍生忘死保卫人民生命财产安全这些我们是指望不上你了,只求你能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尽忠职守,要做到兢兢业业我们也不敢奢望,不出娄子你就算立功了。”
“瞧你们把我给说成什么人了。”谷小亮被沈欢的一番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了半天,你们还没告诉我呢,那山下真树子是个什么来路?”
“当年,日本天皇一挥手,山下小姐的祖父扛着行李就奔了中国……”
那秋刚说了这一句,谷小亮噌的一下从凳子上蹿了起来,“卢沟桥他爷爷打的第一枪?”
“嘿嘿嘿,冷静!”沈欢一把又将谷小亮按了回去,“我说你怎么总是沉不住气呢!你听我们说完了再说话行不行啊!”
在一边的那秋强忍住笑,慢慢说道:“山下真树子的爷爷确实来过中国,他只在东北待了一年就被派回了日本本土,1942年的时候,日本政府开始秘密从中国抓捕大批劳工到日本强制劳作,山下真树子的爷爷那时在北海道的一个煤矿负责看守这些中国劳工……”
那秋刚说到这里,谷小亮又跳了起来,“这老王八蛋也忒坏了,肯定手里攥根鞭子没少抽打中国同胞,我跟你们说,日本人最坏了,以前侵略咱们,现在(尸从)了不敢动武了,又开始从经济上、精神上欺负咱们。”谷小亮说着话转脸往山下真树子的房间门口望了一眼,“就这样,你们还对这个日本女人那么好!唉,你们俩真够没出息的,她不就仗着自己比中国老百姓富裕嘛!”
“亮子,冷静。”那秋好容易直起了腰,“说话这都要迎接2008了,你的思想境界还停留在50代,亢奋且盲目。”
沈欢接着说道:“山下老先生虽然负责看守这些劳工,但他是个充满同情心的人,其他看守不在的时候,他会偷偷跑到工棚,把从家里带来的药品和食物送给那些生病的劳工,所以,那个矿山里的中国人都很感激他。1944年,北海道的那个矿山爆发了一次比较大的冲突事件,有几十个中国劳工逃跑了,负责看守的头目很恼怒,把其余的劳工赶到室外,扒光衣服冻了整整一天,一些人被冻死了。第二天,劳工们决定起义,杀死那些日本看守,然后逃跑……”
此刻,谷小亮被沈欢的讲述所吸引,看到沈欢突然停住,他开始催促:“说啊,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那次起义没成功,很多人被打死了,山下先生负责把那些已经死了的劳工送到一个空地上去焚烧,他发现有一个人居然还活着,便把他偷偷藏在一个山坳里,用柴草盖住。”
“然后呢?”谷小亮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显得有些激动。
“再后来,他把那个人偷偷背到自己家中,藏了八个月,1945年日本战败,劳工们被送回中国,山下先生把他送上了回国的轮船。”
那秋接着说:“山下家族在日本是数一数二的制药企业,山下先生这些年陆续在云南和贵州捐助了几所希望小学,他还有一个愿望就是能够找到当年那个劳工,他想当面向那个劳工再说声对不起,为了达成这个愿望,山下真树子已经代替她爷爷到中国来了好几趟,跑了上海、重庆好几个城市,这次之所以住在咱们这里,是因为她在重庆找到另一个还健在的劳工,那个人告诉她,山下先生要找的人三十年前搬到了北京。”
谷小亮听过了沈欢和那秋的叙述半天没说话,又过了好半天,他重重叹了口气,说道:“说到底,还是日本人太坏了,我没法对他们友好。”看着亮子一脸的忧国忧民,沈欢和那秋忍不住相视而笑。

幸福旅馆3(1)

周末下午,沈欢跟谷小亮大眼瞪小眼地在门房里干坐着,孟宪辉在电台里没完没了地贫。
“姐,你跟东方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谷小亮首先打破了沉默。
沈欢显得有点不耐烦,“那么早结婚干吗呀,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你结了婚不就能去美国了嘛,美国多好啊,听说生孩子都不用自己养……”
“你这都从哪听来的!”沈欢瞪着眼睛,“你别成天着三不着两地混日子行不行,不学点有用的,谁告诉你美国生孩子不用自己养啊!”
“你忘啦?上回咱这住过一窝美国人……”
“你又来劲是不是,什么叫‘一窝美国人’啊?”
“可不是一窝嘛,大人孩子七八个……算了算了,其实我也知道你跟我急不是因为这个,你跟孟宪辉好了。”谷小亮乜斜着眼睛瞄了沈欢一眼,“我早看出来了。”
“放屁!”沈欢一拍桌子把谷小亮吓了一个机灵,“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跟孟宪辉好了?你要是闲得没事你回家睡觉去,再不你也该想想自己的事,别跟街道大妈似的整天就知道造谣生事。”
见沈欢生气,谷小亮便不再言语,自己心里嘀咕:谁不知道你那点事啊,要是不让我给说中了你急个什么劲儿。
正在沉默的时候山下真树子推门进来,“亮子,你有时间吗?”说着话她看到了皱着眉头的沈欢,感觉屋里的气氛不对,“你们怎么了?”
“没事,我们在商量怎么过年。”沈欢说,“有什么事吗山下小姐?”
“再过两天我想先回一趟日本,我想请你陪我去红桥买些礼物送给朋友。”
“哟,这可不行,上班时间不得外出。”谷小亮站起身,一本正经地对山下真树子说。
“没事儿,去你的,这有我。”沈欢巴不得亮子离开这间屋子,她能一个人清净一会儿。
看着谷小亮极不情愿地与山下真树子出了门,沈欢心里轻松了许多,起身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愣愣地听了一会儿电台广播,孟宪辉在广播里正在跟无数百无聊赖的听众探讨如何过圣诞节的问题,他的声音永远透着喜悦,沈欢一直想不明白,一脑门子烦恼缠着他,孟宪辉怎么看起来就跟个没事人一样,这让沈欢不得不承认,性格这东西确实不是后天能补救得了。
韩东方已经有六年没有回来过了,以前他在世界各地流浪的时候,尽管身上连买张飞机票的钱都不够,也总想着回家过年,现在发达了,怎么反倒忘了过年这码事。这件事,沈欢同样想不明白。
想不起来上次韩东方往回打电话是什么时候了,放下电话的时候,沈欢还愣了好半天,因为她想不起来跟韩东方在电话里都说了些什么。
“说的什么来着?”想到这,沈欢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仔细地回忆当时的情景。电话里是韩东方说的第一句:“忙什么呢,这么半天才接电话。”不对不对,他说的是“干吗呢,连我电话都懒得接”,好像也不是,沈欢依稀觉着这些话好像都是以前给韩东方打电话的时候她自己说的。想起来了,那天是端午节,沈欢上街买粽子的时候韩东方打来的电话,开始是亮子接的,沈欢回来以后又给韩东方打了回去。
当时他在法国度假,电话里韩东方不停地跟沈欢讲他养的那些鹦鹉,说它们如何聪明如何昂贵,沈欢没怎么插上话,但她一下子就被韩东方的情绪给感染起来。那天韩东方还叫其中的一只鹦鹉对着电话喊沈欢的名字,“沈欢、沈欢,”韩东方轻轻地喊,不料他那可爱的鹦鹉叫出的却是“亨利”,“亨利”是韩东方在法国的管家,鹦鹉的声音和语调都和韩东方一模一样,惹得韩东方大笑。
那次通完电话以后,沈欢还特意跑到花鸟市场买回了一只鹩哥,挂在旅馆的树上很长一段时间,正当谷小亮准备教给它点吉祥话的时候,旅馆住进了几个四川人,他们在树下摆上桌子喝了半宿的啤酒,第二天早上,那鹩哥见了亮子竟说了一句让他吐血的四川方言:“我日你妈哟!”想到这里,沈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错,那是最后一次她跟韩东方通电话,尽管如今的通讯非常发达,沈欢却很少打电话给韩东方,一来她不知道韩东方留给她的那写满了一页纸的数字究竟哪一个能够找到他,二来也是因为沈欢不会计算时差,她懒得去算。
沈欢出门去水房打开水,回来的路上碰上生子,他送前两天入住的那两个年轻人去机场刚回来,看见沈欢,生子问她:“咱什么时候放假?”
“先进屋歇会吧。”沈欢一边说一边先进了屋里。
生子跟进来,问她:“亮子呢?”
“跟山下去买东西了,我看春节前后也不会有什么人来了,明天没事你就别来了,好好在家歇歇,过了正月十五再上班。”
“那哪行啊,万一来了人你一个人也顾不过来。”
沈欢给生子倒了一杯热水,“没事,还有那秋和孟宪辉呢,实在不行还有亮子。高大姐的儿子也快放假了,好不容易回来,也让他妈多陪陪他,你跟高大姐就都歇了吧。”
生子想了想,“也行,回头我跟高大姐说一声,我离得近,时不时过来转一圈,没事我就回去。”
沈欢嗯了一声。
“你跟那秋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我跟那秋吵什么架!”沈欢抬眼看着生子,等着他往下说。
生子含糊着,“没事,我这不是最近没见着那秋嘛。”
“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没有。”
“你别听亮子胡咧咧,他是闲的,不找点事他嘴痒痒。”
生子嘿嘿笑着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说:“我先回去了。”
生子走了,电台里孟宪辉的声音也消失了,整个院子只剩下沈欢一个人,一种巨大的失落感顿时把她笼罩得严严实实。
“啊――”沈欢大声地喊,“啊――啊――”她抱着头趴在桌子上不动弹,然后猛地直起了身子给孟宪辉打去一个电话,“晚上一块吃饭?”
“想吃什么?”孟宪辉显然正在整理那些CD,电话里乱糟糟的。
“涮羊肉。”
“还涮?我现在出汗都是膻味。”
“6点,老位子。”
沈欢没等孟宪辉说话就撂了电话,其实她并不想吃涮羊肉,但那种总有人喊叫总有人喝醉的地方让她感到安全。在喧嚣的场所,安静的人总是被忽略。在和孟宪辉见面的时候,沈欢总是希望被忽略,被周围的人忽略,也被那秋忽略。

幸福旅馆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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