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邦骑士》第35/39页


  “就在这个时候,良子收到松岛寄来的小包裹,这是笔记簿的内容已经准备好,要求良子取得你笔迹的信号。于是良子以手指受伤为由,请你代替她写信回家。
  “我曾经来这里,看过那个包裹的邮戳。那时我说我对南部铁壶有兴趣,那是假话,我只是想知道小包里里有些什么。不过,那个小包里上的邮戳,确实是松岛那边的邮戳。看到那个邮戳时,我有点挫折感,马上反省:或许是我自己想错了。如果那个邮戳是墨田区的邮戳,就不会发生良子的悲剧了!大概是秀司专程跑到松岛,从松岛寄出那个包裹吧!真是太辛苦了。不过,为了让计划没有破绽,那样的辛苦也是必要的。
  “后来再寄来的信,就是笔记簿已经完成了的信号。信上的邮戳是不是东京地区的邮戳,已经不得而知,因为那封信已经不见了。这时的良子,因为知道计划已经就绪,你的悲剧就要开始了,所以转而叫你不要去驾驶执照上的地址。但是,又不能真的叫你不要去。
  “如果按照当初的计划,这个时候才是你发现驾驶执照的时候;但是,因为你患了恐镜症,所以变成什么时候看到驾驶执照都一样。秀司推测,良子回乡的那四天,你一定会去西尾久的樱庄看看;你果然去了。当时在那个房间里,等着你去的人,正是石川隆子。那是你和良子母亲第一次见面。
  “秀司似乎沉不住气,所以才会跟踪你,和我们一起出现在灯屋。你还记得那时我说的话吗?我问你认不认识同样在灯屋里面的一个年轻男子。那个男人戴着一付奇怪的圆眼镜,当他拿掉眼镜时,他就是‘你”;当他戴上墨镜时,他就是高圆寺那个压榨女人、吃软饭的小混混。这个拥有多种身分的男人,就是益子秀司;也就是这一连串事件的‘主谋者’。
  “又导又演,实在很辛苦,可是人手下足,那也是莫可奈何。或许你觉得你周围的敌人有很多个,事实上,如果扣除良子,只有秀司和隆子两个人而已,体弱而智能不足的阿治,不能算在内。良子说要回去松岛,其实根本没有去松岛,而是回去和家人在一起,担任起照顾阿治的角色。当母亲和兄长出去办事的时候,智能不足的小弟还是需要人照顾的。
  “特别说明的是……对了,九广的那间房子,大概就是隆子与阿治平日生活的地方。秀司住在西尾久的樱庄,良子大概也是另外租屋独住,没有和母亲与弟弟住在一起。不过,我想她应该是常常回去探望母亲与弟弟的。
  “井原要切断与隆子的夫妻关系,及和孩子们的父子关系时,曾经给隆子和孩子们那间房子和一点点东西,然后就把他们赶出家门。那间房子恐怕是哪一个欠他钱的人,给他的抵押品吧!就在你要去那里之前,隆子母子已经搬到秀司住的樱庄,等待井原被你杀死的消息,所以不会在那个房子里。而房子里的匕首和散弹枪,当然是秀司放在那里的。
  “你并没有杀死山内恒太郎,因为天底下根本没有这个人,也没有朋友金融公司。你怎么可能杀死不存在的人呢?伊藤照子也一样,她和山内一样,都是益子秀司创作出来的虚构人物。
  “要行剌井原的当天晚上,你发现井原的周围竟然一个保镖也没有时,觉得很讶异吧?其实一点也不用讶异,因为井原的周围根本不曾发生任何事,理所当然没有任何警戒。说得明白一点,秀司的计划里,你只要杀死一个人,那就是井原。
  “至于良子的死,她或许早有一死的念头了。如果她只是单纯的想阻止你杀人,那么只要躲在你背后,轻轻叫一下你的名字,就可以达到目的了,不是吗?她大概想以那样的方式,来洗刷自己身上的罪孽吧!这就是她做事的方法。所以,她可以算是自杀死的,你不必自责。如果良子现在在这里,应该会赞成我说的话吧!”
  话说至此,御手洗不再开口。但我完全呆住了,不仅说不出话来,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他才好。我内心的恐慌,比大地震来时更剧烈。
  又在骗我吗?我强烈地怀疑御手洗所说的话,觉得他说的事情件件可疑,事事让我无法置信。我想到良子母亲在信里写的一句话:“良子曾经被井原包养。”
  她为什么要那么写呢?
  “这当然也是益子秀司的安排之一。他的计划里,还有很多令我们惊讶的布局。我实在非常佩服他的聪明与机智。为了和隆子拥有不在场的证明,你刺杀井原的行动失败,和良子受伤的事,他并没有马上知道。可是,他却很快就知道良子受伤了。他的方法或许就是打匿名电话到井原家,说不定这也是他原本计划中的一部分。电话打到井原家时,如果井原出来接电话,就知道你行剌失败了。此时再发现良子不见了,他一定马上连想到:你的失败与良子有关,而且良于可能受伤了。
  “以上的这一部分,或者一般人也有能力做到这样的计谋。但是以下的这一部分,才教人真正惊讶。首先是他比你先找到良子;他的行动迅速,利用电话,很快就知道良子被救护车送到什么医院。知道良子的下落后,他立刻对医院和救护单位说:良子因为过去的感情事件,被莽汉所伤。他以这个理由请求医院和救护单位,不要对外透露良子的下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把你和良子隔开之后,他才能依状况再度利用纯情的你,去实践他的计划。他实在太聪明了,没有把这样的聪明才智放在适当的地方,实在太可惜。
  “即使是细微的地方,他也没有错过。处理完医院的事后,他还想到一件事:长期观察良子的个性,他想到良子或许会留下什么书信给你。如果这个书信之类的东西被你拿到了,那么以前所做的种种努力,就全部付诸流水了。良子若有留信给你,那封信应该在你们所住的房间里,所以当你在荒川一带寻找收留良子的医院时,他已坐着计程车来到这里,找到那封信,并且拿走了。接着,他马上着手进行第二次刺杀井原的计划。他随机应变所完成的即兴脚本,就是石川隆子写的这一封信。
  “你看,这个信封上的邮票还没有使用过,没有邮戳。这表示这封信没有经过投递的处理,是秀司自己送来的。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呢?这是时间上的问题。你应该也会觉得奇怪才对,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收到信呢?良子被你刺伤至今,不过是两天的时间,就算在松岛的隆子真的接到良子的电话,并且也写了这封信,但是信从松岛寄出来,再怎么样快的快递,也无法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把这封信送到你家。所以我说这封信是写好后,就直接送到你这里来的。
  “这封信果然有效,让你怒火攻心,决定带着散弹枪和井原正面冲突。可是,这个第二次刺杀的计划,除了要你杀死井原外,你也可能因为这个行动而死。为了免除日后的麻烦,这的确是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你想想看吧!为了良子,你是会失去理智的。你很可能一进井原家,看到井原后,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开枪。杀人之后,你的下一个行动就是找寻良子,可是结果呢?翻遍了井原的屋子,你仍然见下到良子的踪影。就在你满屋子找良子的时候,警方已经接获通报,一队警力早已包围住井原的房子,一场枪战或许无法避免,只要你射伤了任何一名警员,你被射杀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就算不是那样,你可能因为杀井原的时候,失手杀死了井原家的佣人,或井原的年轻爱人,在良心的谴责下,你会有自杀的念头吧?
  “你的处境真的很艰难。你要不要打赌?我赌良子现在就在你曾经问过的某一间医院里。我想那是一家大医院。”
  御手洗暂时沉默了。早晨的第一班电车通过,发出隆隆的声音。然后,御手洗再度开口:“秀司的计划真的太厉害了。一般丧失记忆的人,都会下意识地猜测自己是因为什么戏剧性的原因,才丧失记忆的,而不会认为造成自己失去记忆的原因,只是一件平凡的车祸,秀司编出来的‘你的过去”,完全符合这种心理。秀司的布局非常稳当,要是你和良子住在元住吉时,突然恢复记忆了,他完全没有任何责任,也可以随时中止他的计划;至于你和良子的关系,就只是偶然的邂逅,如果你们之间没有什么特别的约定,那么,它将只是一段奇妙的回忆。”
  我的嘴巴里有咸咸的血的味道。丧失记忆的原因真的是车祸造成的吗?为什么我一想到警察,便油然产生排斥感?
  “那你……”
  我的声音沙哑了。我想提出反驳,但是话才要从嘴巴里说出来,就立刻一阵晕眩。
  “你的意思是:包括良子在内的石川一家人,为了谋财,设下杀人计划,而我就是他们杀人的工具?”
  “这种说法太直接了吧……”
  “说法直接不直接,要看彼此的关系如何。我和良子生活在一起时,彼此互相体谅,我们的关系是……”
  “许多被世人认为是贤妻的女人,其实是为了生存的问题,或遭受虚荣心的诱惑,才依附着那个被她们称为丈夫的男人的,不是吗?爱自己、为自己着想的行为,也可以被歌颂为是爱情吧!如果拿着麦克风,去问那些妻子们,她们一定不会说丈夫就是拿薪水回家,星期天时帮忙搭架子的道具。”
  御手洗的这番话,让我更不舒服。
  “为什么杀死井原,他们就可以得到钱?”
  “石川隆子在医院当看护以前,曾经当过保险员,自然认识一些当保险员的朋友。那些保险员朋友里,如果有人很同情隆子的遭遇,又有熟识的医生愿意帮忙的话,那么隆子就可以瞒着井原,偷偷替井原投保。这件事做起来当然很麻烦,因为丈夫的年纪满五十岁和不满五十岁的投保条件,有所不同,必须一一弄清楚那些条件才行。不过,根据我的调查,隆子可能还是有为井原投保。”
  “保险理赔金额是多少?一亿?两亿?”
  “不可能有那么多。第一,保险理赔金额高达一亿时,每个月要缴的保险金高达三十万以上,那就得愈快动手杀人愈好;可是,高额的保险合约成立后,如果被保人在两年之内死亡,保险公司方面的调查绝对不会马虎。不管怎么说,一亿圆是个大数目,不仅投保时需要投保人完整的健康报告,还需要经过保险公司高层的核对,只靠保险员的同情,是无法投保到这么高的金额的。”
  “那么,不会产生问题的金额是多少?”
  “三千万圆以下吧。”
  “三千万?才三千万吗?”
  “是的。”
  “那……可以同时投保很多家吗?”
  “不能。保险公司之间的横向联系,是相当严密的,所以不可能同时以相同的条件,在不同的保险公司,为同一个人投保。”
  “那么,只为了三千万圆,良子他们就计划杀人吗?”
  我认为我找到了御手洗的破绽,立刻展开反驳的攻势。
  “仅仅为了三千万圆,就设计了这么麻烦的计划?”
  我想好好嘲笑一下御手洗,所以加强语气,夸张地又说了一次。但是,我错了,我立刻又掉入悲惨的境界。
  “你别忘了一件事。在名分上,隆子仍然是井原的妻子;户籍上,她的名字是井原隆子。如果井原源一郎的死,与隆子母子无关,隆子母子就可以得到一笔庞大的遗产。”
  御手洗暂停往下说。我仍然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可是又想下出可以反驳的说词。
  “遗产?……如果有遗产可以拿,他们何必采取杀人的行动,只要静待井原死了,不就可以了吗?只要隆子坚持不同意离婚,哪一天井原自然死亡了,他们就可以得到遗产,不是吗?”
  “遗嘱,还有遗嘱这种东西呀!别忘了井原身边已有年轻的女人,他们早就同居在一起了。在这个女人的要求下,井原大概会写下死后将遗产全部留给她的遗嘱吧!到时候,隆子或许不至于一毛钱也没有,但是,可能只得到微乎其微的东西。所以,他们要让井原还没有立遗嘱之前,让井原死于莽汉的手中。”
  御手洗说的事,件件听起来都很有道理,很有说服力。但是,我愈听愈难点头承认他说的是事实。我说不出反驳的话,这让我一瞬间变得很生气。
  “你所说的全部都是推测的结果。你有确切的证据吗?我不能相信推测出来的东西。”
  御手洗很冷静地接受我的愤怒。
  “这样吗?你一定要有证据,才能相信吗?要得到证据其实并不难,但是,那样一来,隆子和秀司一定会得到消息,良子就会被怀疑。我可以告诉你,我得到的很多讯息,都是来自山田外科医院;那里是隆子永远不会再去的地方。”
  “山田外科?那是什么?算了,你没有和良子在一起生活过,所以你是不会了解我和良子的感情的。”我叫喊着。我的体内充满怒火,这股怒火只能发泄在御手洗身上,“你没有和良子一起生活过,才会说这些自以为是的话。我和良子一起生活过,所以我知道你说的绝对不会是事实。良子是因为爱我,才和我生活在一起的,绝对不是你说的那种理由。我不想和你或任何人讨论这件事。良子曾经在地板上摊开食谱,为我准备食物:你能说她这样的行为是虚假的,是演戏吗?”
  我的心有如波涛汹涌的大海,澎湃不已。难道那个下雨夜里,她在车站的柱子后面,苦苦等了我两个小时的事,也是虚情假意吗?
  “可恶!你是局外人,你不会了解的。”
  我愤怒地叫着,眼睛的余光看了御手洗一眼。御手洗正无言地看着我,他的眼中没有疑惑,也没有激动的神情。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就更加生气。他为什么这么有自信呢?我愈想愈生气。
  “我从工厂下班回家时,她总是提着蛋糕盒子,在剪票口附近等我,一看到我,就高兴地迎上来。有时,她则在灯屋窗边的位置,等着我回来。难道这些都是虚伪的吗?还有我们在横滨的回忆,坐游船游览海湾的事,你能说那些都是虚情假意吗?可恶!你到底知道什么?你知道爱是什么吗?我和良子都觉得自己是对方身体的一部分,你有过那种感觉吗?
  “我有过那种感觉,我觉得良子和我的身体流着同样的血。你是不会了解那种感觉的。对我而言,她就是我的生命,我愿意为她付出生命。她应该也和我一样,所以那时她才会不顾一切的迎向我手上的刀子。你是个冷漠的人,总是把女人当成傻瓜,瞧不起人。你是个彻底冷血的人:永远也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人心。”
  “即使是站在散弹枪前,我相信良子也不会畏惧。她那样做,完全是为了你。我一点也不否定她对你的心意,因为我了解她的心情,了解她为什么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去接受你手上的刀子的心情。”
  御手洗冷静而透彻的目光,直射到我身上。
  “她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意让你成为杀人的凶手。如果你无视她的心意,还要拿着散弹枪去杀井原,她的牺牲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我完全没有想到良子当时出现的用意,竟然是如此。
  “或许良子的心意正如你说的吧!啊,一定就是那样。但是,我现在还是无法感谢你,我也不想对你有感谢的心情。你明白吧?你出去,我暂时不想再看到你!你不要再污蔑良子。我不会把良子让给任何人,更不会把她让给你。”
  “我没有说我要良子。”
  “我不会让!良子是我的。良子会为我做菜,会站在雨夜里两个小时,等我回家。你无法了解的,因为她,我的心才能得到温暖!我不像你,没有你那样的自信心。因为我是孤独的,是寂寞的;遇到良子以前,我是孤独的一个人。那是你永远也不会了解的感情。良子就是我的一切,有良子,我才有生活。你这样污蔑良子,是我绝对不能忍受的事。你不会了解我的心情。”
  “喂,我才是孤独的一个人。”
  “啊,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了!自从看到那本笔记簿后,我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好奇怪。我不知道我可以相信什么!”
  “你累了。”
  御手洗低声说出来的这句话,好像回音般,在房间里回荡着。虚幻的影像在我的四周乱舞,像邪恶幻象的表演,让我晕眩欲呕。
  但是,我确实剌伤了良子。那时的触觉还活生生地留在我的手上。虚幻影像的银幕上,只有一个是真的,就是我剌伤了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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