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后的日常》第20/80页
宁帝眼角眉梢舒展开来,提起筷子开始就着蘸料吃起严静思夹到他碟子里的蔬菜。
贱就一个字,每次见面都要犯几次。欠收拾!
严静思心里愤愤然腹诽,但手上的动作却始终未停。
鉴于宁帝长时间未进食,严静思不敢让他一下子吃太多,就先涮了些新鲜的蔬菜给他,间或涮几片羊肉、丸子调和,并控制着速度。宁帝许是真的饿狠了,严静思往碟子里夹什么他就吃什么。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倒有些难得的温馨宁和。
福海站在一旁看着,心里是又酸又喜。
皇后娘娘虽然不会说那些奉承龙心的美话,但举止间对皇上的关怀却是真真切切的。
严静思自然听不到福海此时的心声,只能任这个美丽的误会在福公公心里生根发芽。
本就没打算在这里吃个尽兴,又考虑到宁帝的情况,故而严静思吩咐康保他们准备的食材份量并不多,也就是一个正常男人六分饱的程度。
宁帝被严静思引着放缓了进食的速度,饥肠辘辘的感觉慢慢退去,情绪也逐渐被安抚下来。
住筷后,宫婢们麻利而有序地将桌面上的东西撤下,擦拭干净后送上了一壶清茶。
宁帝没有起身的打算,严静思只要憋着肚子灌茶水。
“祁爱卿顺着永安县的豁口,接连敲开了几个官校的嘴,皇庄侵占民田的情况......远远超出朕的想象......”
这一刻,宁帝突然有了倾诉的冲动。
严静思捧着茶盏啜饮,听出宁帝言语间的纠结情绪,很是淡然地回应:“所以,皇上感到震怒?愧疚?自责?”
宁帝凝视严后,少刻,黯然垂眸,“还有失望和伤心。”
“因而闭门不出惩罚自己?”严静思不避讳地迎上宁帝的目光,“皇上,臣妾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但说无妨。”
严静思垂眼,看着茶盏中因为自己的动作而载浮载沉的茶芽,轻轻叹了口气,道:“昨日的,已是定局;明日的,不可预见;人能把握的,也唯有今日而已。皇上识人不清、用人不当,自是有错,不可推诿,然再是自责,对蒙受灾难与迫害的无辜百姓而言,却是没有丝毫的意义。臣妾私以为,有些罪过,不得原谅,只能补赎。皇上若真的无法原谅自己,倒不如颁下罪己诏以自省,而后将心力都用在善后诸事上。”
罪己诏?!
院内诸人皆大惊失色,纷纷屈膝跪地,垂首不敢起身。
皇后娘娘竟公然提出让皇上颁布罪己诏,这......这也太大胆了吧?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胆大包天的提议。然严静思敢提出来,是因为从记忆里推断出来的宁帝,在她判断,是能够接受这样的谏言的。
果然,长久的沉默后,宁帝忽而整个人放松了下来,豁然开朗,看着始终不曾慌乱惶然的严后绽开浅浅的笑意,“父皇曾评价朕,宽仁有余,果决不足,但胜在知耻后勇。皇后今日一席话,可是帮朕拨开了眼前的迷雾。”
嘁,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夸自己,也是够自恋的了。
严静思内心吐槽,明面上却谦虚回道:“皇上言重了。”
宁帝但笑不语,两人静静坐着饮罢一壶茶,然后起身,各归其处。
宁帝站在树荫下,看着渐行渐远的严后,舌间无声默念着她那句:有些罪过,不得原谅,只能补赎。
严静思啊严静思,你这番话,说的可就是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第24章 至亲聚首
严静思能够感受到宁帝的目光在追随着自己。
说到底,还是修行不到家,连“不可原谅只能补赎”这样的话都一激动说了出来。
严静思暗自苦笑摇头,心中默念:严静思啊严静思,宁帝若有心补赎,你都享受不到,只能便宜我了。
所以说,人生在世,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只有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
严静思挺直脊背,大步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前几日接到的家书中,牧南提及不日将动身和母亲一同来皇庄探望她,同行的竟然还有他的老师,大儒齐正安。
说来,这齐大儒也是个妙人,其本家正是和严静思母亲郭氏的娘家并称为大宁东南“大四象”之一的齐家,名副其实的大地主。齐家的田庄和粮行遍布全国各地,曾有人戏言“马行千里,不食别家草”来形容齐家坐拥田地之广。
这样的巨贾之家,却出了个名震两朝的大儒,不得不说,也是罕见。
严静思盘算了一下日子,若路上顺利,今儿下晌,母亲他们的车驾应该就能抵达汤平县县城,傍晚前定能和自己见面。
想到离开严府另立府邸之后,郭氏再也不用受人辖制而活,严静思就打从心底里高兴。
从某种意义上说,宁帝还算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郭氏一行抵达皇庄后只能入住外庄客院,严静思一早就嘱咐绀香带人去细细收拾了一遍,另多添置了几只冰鉴。她的记忆很清晰,郭氏苦夏。
从主院回来后,严静思就开始有些坐立难安,因一早就和宁帝报备过,严静思下晌小睡一会儿后就提前来到外庄的客院等候。
临近酉时,悬挂着定远侯府符牌的车队由侧门缓缓驶入皇庄,经过小校场后偏转,在外庄的内门前,郭氏一行人先后下了马车。
进了内门,转过影壁,映入眼帘的就是人工建造的蝠池,严静思就候在蝠池边的凉亭里。
两队人相对而行,越行越近,郭氏最后甚至顾不得仪态,小跑了几步奔上来,遵行大礼,颤着声音道:“臣妇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严静思急忙伸手要搀扶她起身,却被郭氏挡回,“娘娘,在外面理当遵行礼数,免得落人口实,徒增烦扰。”
郭氏处处为她着想,严静思心中胀满酸酸的暖意。
“臣弟拜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老夫齐正安,拜见皇后娘娘。”
严牧南和齐正安稍后一步向严静思请礼问安。
“齐先生快快免礼。”严静思上前几步,虚扶回礼,丝毫不掩饰对这位大宁名儒的敬意,而后才转向严牧南,唤他免礼起身后,竟就这么牵着他的手进了内院。
严牧南生母早逝,上头只有两个哥哥,并无胞姐胞妹,故而和女性接触的经验也就仅限于继母的尖酸刻薄,现如今却被只见过两次面的新姐姐牵着手,不能自已地脸颊泛红、手心直冒汗。新姐姐的手又软又暖,握着可真舒服啊......
严静思察觉到手掌上传来的汗湿触感,不由得弯起了嘴角。
配合着严牧南的短腿,严静思借着给郭氏她们介绍院中景致的由头放慢了脚步,落后两步走在她们后头的齐大儒将严静思的举动看在眼里,轻捋须髯,眼中滑过赞赏之色。
上一世,严静思对于亲情的体验几乎全部来源于外公,其中印象最为深刻的就是老爷子经年下来固执地遵循着一句老令儿:上车饺子下车面。每次出差,只要在老爷子身边,必定是离开的时候吃饺子,回来的时候吃面条。严静思常常是一面故意调侃他瞎讲究,一面痛快地将饺子、面条吃光光。
回想起来,外公去世后,就再也没人盯着她吃饺子和面条了。
大宁硝石制冰的技术已经很纯熟,对百姓来说或许还有些价贵难以承受,但在皇庄里,冰是充足的。
小花厅内,两只青铜四足方肚大冰鉴对角而放,一进门,阵阵凉爽扑面而来。
郭氏忍不住喟叹,“这屋子里真够凉快的。”
严母素来“宽于待己、苛刻待人”的作风严静思记忆深刻,郭氏在严府别说冰鉴了,恐怕是连冰块也分不到多少。难为这么苦夏的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娘,如今侯府里就您和牧南两个人,吃穿用度上莫要太过节俭,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牧南想想。”严静思陪着郭氏进内室梳洗换装,看她内衫后背浸湿的痕迹出声说道。
郭氏出身巨贾之家,手里不是没经手过大宗银子,出阁时也有丰厚的陪嫁产业,奈何早些年几乎都贴补到了丈夫和儿子身上。丈夫和儿子阵亡后,为了顾全两个女儿,手里的大部分陪嫁田铺都被严母和长房谋了去。尽管娘家家书次次叮嘱,但有银钱之需,尽管开口,郭氏仍咬牙挺了过来。
经年节俭,她竟也习惯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该反省反省,现如今可不是我一个人了。”郭氏笑道。私下里母女相处,郭氏完全放下了顾忌,坦然享受严静思亲自动手帮她穿衣戴簪,一如当年她还未出嫁时那般。
“我瞧着牧南比同龄的孩子单薄了许多,不过个子倒是不矮。”严静思回想牵着严牧南时的手感,嗯,很骨感。她还是喜欢肉肉的感觉,小孩子就该圆润一点才健康。
“个子估计跟他两个哥哥似的,矮不了!”但一想到严牧南的小身板,郭氏忍不住叹了口气,“那孩子也是吃了不少苦,身子有些亏空,不过我请回春堂的宋老大夫给瞧过了,说是没有大碍,年岁小,好好将养两年就能补回来。”
“这就好。”严静思发现,自从严牧南过继过来之后,郭氏身上的气息也跟着活跃了起来。果然,人更需要精神寄托和亲人的陪伴。
对于严牧南,严静思是真的要把他当做亲弟弟来对待的。这孩子年纪不大,但心思通透,品尝过生活的苦楚和不如意,定会倍加珍惜生活的美好。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感恩的心。这在家书的字里行间就能品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