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与随军夫人谷瑞玉》第2/41页


  谷瑞玉见张学良低头不语,忽然提议说:“少帅,听说您很喜欢京戏,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给您唱个折子戏呢?”
  “不不,现在我不想听戏!”
  “可是冯秘书官却说你喜欢,他还说您在奉天城里是有名的戏迷。既是如此,又何必客气?请您别多心,我是经常到这里来唱堂会戏的,张作相督办还听过我唱的戏呢。”谷瑞玉虽然发现张学良神色有些变化,可她并没有理解对方的心思,仍然在旁怂恿着说。她不会想到只因自己的一言之差,引起了对方对她来意的戒备。
  张学良听到这里,心中狐疑又起。他对谷瑞玉姑娘的来历又发生了怀疑,这是因为他仍对冯秘书官刚才的话放心不下。谷瑞玉夤夜来到他的房间里,很可能是冯德立设下的一个圈套。张学良想到官场的险恶,脸上又现出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他忽然从床上站起来,对坐着喝茶的谷瑞玉不客气地说:“谷小姐,实在对不起,我现在没有心思听戏,我想马上睡觉,因为我明天还要召开重要的军事会议,哪里有那种听戏的雅兴呢?”
  谷瑞玉却坐在那里坚持着:“可是,我不能就这样回去,因为冯秘书官有话在先。他要我一定要给您唱戏的。……”
  张学良心里更加反感,说:“天已经这么晚了,唱什么戏呢?谷小姐,还是请您马上回去休息吧,至于冯秘书官那里,我去对他说就是了!”
  谷瑞玉已从对方那露出明显戒意的眼睛里,看出她的话已引起了对方的反感。这使她感到了自己的卑微,她知道像自己这种身份的女孩子,在张学良面前受到冷遇是必然的。但是她仍没最后放弃取悦他的初衷,虽然她讪讪地站起身来了,脚步却迟疑着不肯马上走开。
  张学良感到他有些过于无情了,特别在一位女艺人面前,在没有弄清来者何意之前,就断然作出送客的姿态,未免有些孟浪。但是让他挽留谷瑞玉,也感到有些为难。
  谷瑞玉最后回头瞟了他一眼,只好识趣地向门边走去。
  “谷小姐,请留步。”张学良为了摆脱尴尬,忽然赶上几步,抢先为她打开了房门,对神色不悦的谷瑞玉说:“并不是我张汉卿不通人情,而是军人的纪律不允许我随便和外界接触。”
  “好吧!”谷瑞玉有些怅然若失,她仰起脸来,再次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声:“请留步!”就头也不回地向幽暗的走廊走去了。张学良伫立在客房门前,凝视着谷瑞玉远去的背影,心里泛起了重重疑云。
  第一卷春第一章萍水相逢(5)
  谷瑞玉凝望着窗外那碧波滔滔的松花江水,眼前浮现出那天晚上在吉林督办公署和张学良的一面之缘。从前,张学良在她心目中是位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可是自那天晚上与他接触后,谷瑞玉才知道张学良远不是外界所传说的风流公子。在风情万种、仪态万方的谷瑞玉面前,张学良没有轻薄和失态。她甚至发现张学良身上有股不可侵犯的凛然之气。谷瑞玉对他那神气既反感又喜欢,因为她知道那是一种傲慢之气,只有心胸高远的男人才可能有那种神气。
  山无数,烟万缕,
  憔悴煞玉堂人物。
  倚窗落泪活受苦,
  恨不得随大江东去。
  谷瑞玉倚在江城戏楼的前窗下,目光游移地凝视着从面前汩汩流淌而去的松花江。她已经从宽城回吉林几天了。自从十几天前她在宽城张作相督办公署和张学良有了一面之缘后,姑娘的心里不知为什么竟然暗暗地惦记着他。虽然他对她很冷,可她却感到越是对她冷淡的人,越有结交的价值。只要她一眨眼睛,脑际就会浮现他那英武挺拔的身影。张学良是那么帅气凌人,又是带有寻常少见的儒将之风。谷瑞玉尽管在梨园戏场闯荡了多年,可是心仪的人并不多。特别是她投奔二姐下关东以来,见过的富贵官宦人家弟子,简直无法计数。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官家子弟,大多对出身低微、以卖艺为生的谷瑞玉垂涎三尺。这些人见了谷瑞玉的花容月貌,或听了她婉转清亮的唱腔,都不惜一切地想把她搞到手。可是,张学良却与那些花花公子大不相同。张学良在和她独处一室的时候,居然对她敬而远之。他的谈话中也决无挑逗之意。这在看惯了世态炎凉的女艺人说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
  “张学良早在15岁时就订婚了,16岁那年就和于凤至结了婚。听说于凤至知书达理,识文断字,姿色也十分秀美。所以,有这样一位夫人在他的身旁,张汉卿在外面是决不敢胡来的。”说这话的是谷瑞玉的二姐,她叫谷瑞馨。
  虽然她也是出身于沽上人家,从小在杨柳青就受过许多贫穷人家的苦楚,但是,二姐谷瑞馨却与谷瑞玉走了完全不相同的两条路。她也像谷瑞玉那样清纯秀丽,生得身材窈窕,仪表可人。可二姐她早年因有个特殊的姻缘,得以在天津结识了一位手眼通天的贵人,所以嫁了一位官宦人家为妾。谷瑞馨早年也曾经在天津地面上学唱过评剧,后来在奉系军阀吴俊升举行的一次家宴上,被请来唱堂会的谷瑞馨,因其扮相俏美,唱腔脆亮婉转,所以她刚一上台就被当时吉林督军鲍贵卿的侄子鲍玉书一眼看中。经鲍玉书找天津朋友探询谷瑞馨的身世,知她原是天津郊县杨柳青贫困人家的女儿,自来到梨园从业以后她品行端正,从不招蜂引蝶,鲍玉书欣然。所以他当即决定将她收房,不久又将谷瑞馨从天津接回吉林省城。那时候,鲍玉书的叔叔鲍贵卿正在吉林督办任上,对侄儿忽然从天津娶来个梨园女子作姨太太,心中大不以为然。怎奈那时鲍玉书和谷瑞馨早已形同鱼水,木已成舟,鲍贵卿纵然心中不悦也只好允同。
  现在,谷瑞馨住在吉林省城,她终身依靠的鲍玉书又是腰缠万贯的吉林税捐局长,在生活无虞之时,忽然想起了在天津梨园里唱戏的四妹谷瑞玉,于是她几次函电发往天津,请她到吉林来。那时在天津梨园舞台上混不下去的四妹谷瑞玉,方才远来关东,投奔她的二姐谷瑞馨。
  谷瑞玉记得,那天夜里她在督军公署后院见了张学良后,她二姐谷瑞馨曾将她找到家里探询究竟。当谷瑞馨听四妹说她与张学良的初次见面并没引起对方好感的时候,她冷静的替妹妹分析说:“瑞玉,这种事万万不能太急,少帅毕竟是少帅,他和那些在官场里寻花问柳的公子哥大不相同。你心仪于他,本来就比登天还难,既然你真心爱他,那就要有决心才行。”
  “是啊,二姐,张汉卿那样严肃自重,实在大大出于我的所料。”谷瑞玉尽管对张学良那晚的冷淡态度心存不悦,可在她的心底仍然对他充满着深深的爱意。这位的清纯的少女已经从内心里爱上了张学良。
  “没关系,瑞玉,只要你有信心,二姐还要玉成这桩婚姻。”谷瑞馨当然不肯放弃这一难得的机会。自从四妹从天津来到吉林地面以后,谷瑞馨始终在为妹妹的终身大事费神。前天夜里谷瑞玉去见张学良,那是谷瑞馨苦苦争得的一个机会。能让她的四妹在吉林省城见上张学良一面,决非一件简单易事。她知道如果此次不是张学良奉命来吉黑两省剿匪,谷瑞玉是难有面见少帅机会的。张学良作为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的长子,寻常民间女子想接近他简直比登天还难。当鲍玉书将张学良来吉林的消息告诉谷瑞馨时,她就感到这确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认为凭四妹的品貌,定会打动张学良的心。现在,当她发现双眉微锁的四妹欲罢不休的神情,就知道谷瑞玉已从心里深深爱上了只见过一面的张学良了。
  谷瑞玉神色郁郁地叹息一声,她对和张学良的缘分从一开始就不抱任何希望,现在她见二姐仍然鼓励她主动求见张学良,连连摇头:“不行,二姐,他虽然是个将才,可我见他傲慢得很,他的眼里会有我吗?”
  “瑞玉,你不要自卑自贱。我说过,张汉卿这个人喜欢听戏,在奉天几个剧院里,几乎都有他的专用包厢。一个喜欢听戏的人,为什么要反对唱戏的人呢?瑞玉,我敢断定,凭你的姿色唱腔,有一天他定会喜欢你的。”谷瑞馨尽管对张学良是否会和四妹结合没有把握,可她仍希望再为谷瑞玉寻找个和张见面的机会。
  “不,二姐,我不再作那种非份之想了。”谷瑞玉心绪复杂,尽管她对文炳雕龙的青年儒将张学良心仪久矣,敬爱万分,可是她自从见了张学良以后,忽然产生了一种本能的自卑。
  谷瑞馨见妹妹信心不足,微嗔地说:“你三心二意,又岂能成其大事?瑞玉,像咱们这种底层社会出身的女子,若想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里立稳脚跟,没有其它办法,只能如此。如果我当年不在天津幸遇了鲍玉书这样有权有势的人,也许现在仍在天津卫吃开口饭呢!”
  “我是宁可吃开口饭,也不想做靠漂亮脸蛋巴结官场的事情!”谷瑞玉不听姐姐的规劝,直率地吐出了肺腑之言。她一想起那天晚上在公署里和张学良见面的情景,心里就感到难堪和尴尬。
  谷瑞馨不悦:“这怎么是巴结?瑞玉,你好不懂事呀,如今这年月,像我们这些出身贫贱的女孩子,若想出人头地,只能寻找靠山。至于巴结,也要有本领的。你既然从心里那么深爱着张汉卿,为什么不能大大方方地向他示爱呢?在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唯唯诺诺地甘居人后,要活就要活出个人样来!”
  第一卷春第一章萍水相逢(6)
  谷瑞玉再也不敢多嘴。她知道二姐为了她能在吉林站稳足跟,才千方百计成全她的。那天夜里,为了让她单独和张学良接触,谷瑞馨要求鲍玉书设法疏通冯秘书官从中牵线,这样,她才能够进入张学良下榻的房间。谷瑞玉知道二姐对她的一片苦心。自从她几年前下关东以来,二姐始终在为她将来的出路煞费苦心。父母双亲在沽上老家作古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她们姐妹四人了,大姐住在天津,远水不解近渴,三姐虽然也嫁给了东北军的一个将领,可是,她却无法给予谷瑞玉更多的帮助。现在她来到了吉林省城,身边只有二姐瑞馨一个亲人。下了关东以后,犹如一叶水上浮萍般的谷瑞玉,越加感到生活的艰辛与无奈。由于她的美貌,也由于她唱腔的声压群芳,无论在天津还是在吉林,她身边始终有许多无聊的追求者。那些色迷迷的眼睛实在让这位守身如玉的梨园女子胆战心惊。她不知道自己凭着漂亮姿容和脆亮婉转的歌喉还能在舞台上拼搏多久。在感到生活艰辛的同时,谷瑞玉又为自己的最后归宿时时发愁。
  “瑞玉,你这人太清高了!清高的女人在这个世上是不会有好归宿的。”谷瑞馨见四妹不再吭气,索性进一步规劝说:“有句话叫作‘高处不胜寒’。我劝你不要继续折磨自己,一个女人要活下去,首先就必须要找个靠山才行。这个靠山是什么?还不就是男人吗?可是你呀,心高气傲,不入俗流,泛泛的男人你又瞧他不起,如今见了张汉卿你竟自惭形秽,这又让我怎么办?”
  谷瑞玉悄悄抬起眼睛,凝望着穿衣镜子里的自己。她感到自己的面庞依然那么白皙清秀,眉眼还像在天津“共舞台”上初出茅庐,登台唱戏时那样俊逸妩媚。但是那双大眼睛里,却隐含着淡淡的愁楚和悲戚。她忽然感到自己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那是张学良给予的冷遇带给她心灵上的痛楚。她知道二姐的话都是为她好,自她去吉林江城大戏楼挂牌唱戏以来,二姐谷瑞馨几乎无时不在为她的归宿暗作努力。她记得姐姐几次派车将她从吉林接到省城来,给她安排下多次赴宴、参加舞会和出席上流社会交际的机会,希望她在那些场合里与吉林的军政两界头面人物进行接触。同时,谷瑞馨也千方百计为她介绍了几个有权有势的政界权贵,希望促成一桩可让谷瑞玉依赖终身的姻缘。然而,经过几次波折,数次失败,谷瑞玉才发现她毕竟和二姐谷瑞馨大不相同。她虽也温柔,可在那温柔里又含有一股固执的倔犟,她不可能为一种物欲或权欲,就不惜一切地牺牲自己的青春韶华。她对二姐介绍的那些吉林官员们,大多没有好感。她不可能去给那些虽然手握重权,却有几房妻妾的老头子们充当填房或违心去当姨太太。她谷瑞玉纵然身在梨园,却有着高尚的人格。她心里有自己不可动摇的择夫标准。正是由于她个性坚韧固执,所以,二姐对她所做的几次苦心努力都化为泡影。想起这些难堪的往事,谷瑞玉从心里感到对不起二姐。
  “现在,张汉卿终于和你有了难得的一面。这其中如果没有你姐夫的努力,连见他一面也怕做不到啊。”谷瑞馨仍然不想让谷瑞玉放弃与张学良的接触,她怂恿说:“既然张汉卿还在吉林省城,你就有继续接近他的机会。也许他有一天真会请你去为他唱戏呢。所以,我劝你一定不要急于回吉林。”“可是,江城大戏楼还等着我去登台呀,我唱戏的海报早已经贴满了大街。二姐,你说我怎么能在省城坐等呢?再说,张学良也许早把我忘在脖前脑后了,他心里怎会有我的影子呢?”谷瑞玉对继续和张学良见面没有信心,她自怨自艾地叹息着,无法接受姐姐的好意。
  “还唱什么戏呢?对你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紧要的了。瑞玉,你要听二姐的话,至少你要在省城等他两天。如果可能,我一定要你姐夫促成一场堂会戏,让张汉卿听听你唱的戏,即便这桩婚姻不能成功,也尽了心了。”谷瑞馨见妹妹心绪纷繁,就知道她这次已从心里难得看上了可心的郎君。在这种情况下谷瑞馨知道她必须要挽留下妹妹才行。
  谷瑞玉难拂姐姐一片好意,只好继续留在省城姐姐的家里。可是,张学良并没有找她去唱堂会。正如谷瑞玉分析的那样,张学良清高自重,他现在心里装的都是剿匪,也许早将她谷瑞玉忘掉了。在这种情况下她苦苦等到第五天,忽听鲍玉书说,张学良已经率领他的第三混成旅,马不停蹄地直向黑龙江佳木斯奔袭而去了。
  “什么?张汉卿率部队去黑龙江了?”谷瑞玉想起那天的事情,心里就感到万分悲哀。为着和张学良再见一面,就听信二姐的善意忠告,放弃了江城大戏院的演戏,她在姐姐家里又苦等了几天。可是,就在谷瑞玉望眼欲穿的时候,鲍玉书竟然带回一个让她大失所望的消息。原来,张学良在前天夜里忽然得到佳木斯的电报,已经率部离开了吉林地面,直向黑龙江省奔袭而去。二姐听了鲍玉书的话,也气得脸色发白,对鲍玉书当场就发起脾气来。但是事已至此,谷瑞馨也无可奈何。
  谷瑞玉的眼泪“唰”一下涌上了眼帘。她心里感到屈辱和悲伤,万没有想到她单恋着的张学良,居然对她的心思一无所知。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自己引不起对方的好感更为难过的事情了。更可气恼的还是姐夫鲍玉书,他身为张作霖家的亲戚,本来可以找一百个理由,让张学良主动请她见面。可是事到如今这桩单方面苦苦追求的好事,竟然无疾而终了。一方是心热若火,一方是冷若冰霜,两者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谷瑞玉自尊心受到的伤害是难于用语言描述的。
  “瑞馨,这又怎么能怪我呢?”鲍玉书见谷氏姐妹俩都愁眉不展,显然把张学良冷落谷瑞玉的罪责都强加于他的身上了,鲍当然要出面辩解,他说:“为着四妹的事情,本来我已经和汉卿谈了几次。他对四妹也不是没有好感,只是他在吉林的应酬太多,无暇和四姐交往。虽然军务繁忙,汉卿却仍然表示,只要他一有时间,定会宴请四妹的。可是,谁能想到前天夜里郭松龄忽从佳木斯打来一个电报。你们可知军令如山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任何事情也不能重于剿匪。张汉卿军务紧急,岂有不离开吉林之理?现在佳木斯一带出了叫老占东的惯匪,听说此人相当凶恶,为非作歹已有多年。汉卿火速去佳木斯,就是为了剿杀这个凶顽之匪。你们说,谁敢为瑞玉的事情去劝阻张汉卿呢?”
  “他心里既然没我谷瑞玉,我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苦苦的等他?”谷瑞玉坐在那里早已泪如雨下,心里仅存的一点希冀之火,也因张学良的赴黑剿匪倏然化为乌有了。当天下午,心灰意冷的谷瑞玉就辞别了二姐,乘车从省城返回了江城吉林。她受此冷遇,发誓从此再也不想那个与己无缘的张学良,一心都扑在唱戏上。刚好那时江城大戏楼已将谷瑞玉领衔演唱京戏《女起解》的海报贴出去了,她就在江城大戏楼登台,一连唱了三天。
  谷瑞玉索性将心中所有苦恼和失意,都倾注在那让人心酸下泪的《女起解》中。由于谷瑞玉心里很悲苦,所以当她演起为爱情所困的苏三来,不禁悲从心起,泪眼婆娑,招来舞台下那些痴迷她的观众,不时爆发出阵阵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就在谷瑞玉对张学良不再寄予希望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二姐谷瑞馨派人从省城送来一封信。二姐在信上说:请她马上回到省城,有重要的事情和她商量。谷瑞玉不知二姐在省城又生出了什么主意,她知道定是又为她的婚事。她那时已对张学良万念俱灰,所以对二姐的敦请无意前往。
  “谷小姐,省城有人请您了!”现在,谷瑞玉正坐在窗前俯瞰烟波浩淼的松花江,忽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她急忙抬头一看,认出是戏楼里管杂务的阿三。她知道一定是二姐从省城派车来接她了。谷瑞玉有些迟疑不决,她不知道自己在这时候究竟该不该去省城。
  第一卷春第二章雪乡情侣(1)
  哈尔滨,雪后初霁。
  路边一排排法国梧桐在雪后的冬日下枝桠挺拔,树冠上的积雪反射着熠熠的光辉。谷瑞玉远望那些蒙上了厚厚一层皑皑雪毯的俄罗斯式小楼屋顶,感到她仿佛来到了一个冰雪的琉璃世界。她身边都被那一丛丛缀满了银白色树挂的树林所包围着,心底泛起了寒意。
  谷瑞玉无心赏雪,她心里沉甸甸的。自从二姐谷瑞馨派车将她再次从吉林接到省城以后,她就一直在为何时再见到张学良暗暗发愁。二姐和姐夫尽管一片好意,可是,她毕竟不能为了再见张学良一面就呆在省城里。吉林江城大戏楼因为她的离去,已有多日不能营业唱戏了。想起自己被姐姐和姐夫劝到哈尔滨来,谷瑞玉越加感到自己和张学良的姻缘好事难成。
  “瑞玉,张汉卿并不是不希望我们到佳木斯去,而是因为那里的匪势实在太猖獗了。”谷瑞馨身披裘皮大衣,仪态雍荣地伴着忧心忡忡的四妹漫步在雪后的碎石小甬路上。刚才她们姐妹又在下榻的小洋房里谈起正在北国边陲剿匪的张学良。谷氏姐妹此次随鲍玉书一同到哈尔滨来,原为促成这桩好事。可是当她们来到这座冰城的时候,张学良早已离开哈尔滨前往边陲继续剿匪去了。这样,她们就只好下榻在哈市道外的一幢别墅里。这幢别墅是张学良来黑龙江剿匪时,黑龙江省军务督办吴俊升送给他的房子。张学良从吉林转赴佳木斯时,只在这所小别墅里住了两日,然后就兵不血刃地挥师继续向北进发。现在,谷氏姐妹在这里焦盼着来自北方的消息,大有度日如年之感。
  谷瑞馨见妹妹为张学良从佳木斯拍来拒绝她们前往的电报愁眉紧锁,就边走边开导她说:“四妹,你可知道剿匪非同儿戏,如果不是张汉卿到了佳木斯,那个叫老占东的惯匪,很可能要向哈尔滨进发了。值得庆幸的是,如此凶恶的老土匪,竟会败在一位刚刚20岁的少帅手里!”
  谷瑞玉听到这里,暗淡的眸子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尽管她知道自己和张学良之间,横亘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那不仅是她与他属于两种不同的社会地位,更主要的是谷瑞玉知道张学良是个很传统的军人,他既然已经有了结发妻子于凤至,就绝不会在外另寻新欢。况且依她的观察和思量,张学良虽出身于东北第一大家族,但是他青年正派,决非那种随便拈花惹草的风流公子。她几次想中止接近张学良的欲念,都因为二姐的一片好意而身不由己。现在谷瑞玉对二姐所讲的张学良剿匪故事很感兴趣。就说:“张学良有何大谋大勇,能降服一个连吴督军也望之生畏的惯匪呢?”
  谷瑞馨振振有词地说:“张学良听说郭松龄正在准备收编惯匪老占东,他就密令郭松龄设法智擒这个十恶不赦的土匪。张学良到了佳木斯后,他就暗派土匪出身的奉军营长王永清,前去探望固守在佳木斯城里的老占东。王永清自称是张学良派来招安的,所以才得以进城。在老占东设的酒席上,王永清说张作霖和张学良父子已经同意任命老占东为奉军的旅长,但是需要老占东亲自去松花江边一座套院里去谈判。郭松龄和张学良事前都埋伏在那座院落里,只等他老占东上勾。老占东不知是计,马上就会接委任状。他来到那座临江的院子以后,张学良预先让人暗缴了老占东马弁的枪。然后单独将老占东请进了上屋。一场好戏就这样开场了。”
  谷瑞玉已被姐姐讲的故事吸引了,张学良在她心中忽然变得高大起来。作为怀春的少女,她多么希望马上见到心仪的偶像。晨风从松花江边吹过来,谷瑞玉感到心里的忧郁加重了。她的思绪仍然沉醉在二姐讲的那个故事里,问:“后来怎么样?”
  谷瑞馨继续讲她从鲍玉书那里听来的故事,希望以此冲淡四妹心里的悲苦。她说:“老占东进了张学良设下的埋伏圈,双方都坐在炕头上吃饭喝酒的时候,张学良见时机已到,他向门外一丢眼神,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门外忽然冲进十几个手持盒子炮的士兵。还没等炕头上喝酒的老占东醒悟过来,大家就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这个惯匪按倒在炕上捆了起来。老占东的马弁在大门听说老占东被捉,有人想跑回城里向另一个惯匪‘镇中华’通报,可是,当那马弁刚冲到大门前,却发现‘镇中华’和城里那几个胡匪头目,早已被人五花大绑地押到松花江边来了。那马弁这才知道老占东的人马早在张学良的指挥下一网打尽了!”
  “他真个英雄啊!”谷瑞玉听到这里,从心里更加羡慕张学良的英雄本色。当初张学良在谷瑞玉心中,充其量不过是位因得父辈余荫而青年得志的大家公子而已,可是自谷瑞玉和张学良有了接触,她才逐渐感到张学良决非等闲人物。特别是听说张学良在佳木斯以大智大勇,一举生擒黑龙江惯匪老占东的消息,更让这纯真的少女对远在北国山林与胡匪作战的少帅充满着深深的敬爱。她对张学良越是敬仰,就越希望早日见到他。当初从吉林来到黑龙江时,谷瑞玉是受姐姐和姐夫的一再怂恿才不得不来的,如今当她在哈尔滨不断听到张学良剿匪频频大捷的消息时,谷瑞玉对这桩婚姻就由被动变成了主动。半晌,她故意以话激谷瑞馨说:“大姐,既然人家不欢迎我们去佳木斯,为什么还要我继续等在哈尔滨呢?”
  谷瑞馨已看出妹妹的心思为谁所动,也知道谷瑞玉现在的心情很矛盾,她既希望早日见到张学良,同时又担心再次受到对方的冷遇,就说:“在吉林的时候,我已经对你说过,攀上张学良这门亲事并非易事。可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决定到哈尔滨来。瑞玉,我们是以劳军的名义来的,现在张汉卿既然不希望我们去佳木斯,那我们就只能在哈尔滨等他。你姐夫说,只要张汉卿处决了惯匪老占东,他定会很快就回到哈尔滨的。到那时候我们可以在这里和他开诚布公谈一次。这次由你姐夫挑明我们的关系,他张汉卿决不会拒绝这门亲事的。”
  谷瑞玉望着小别墅外一丛丛银白色的树挂,心海一派茫然。她知道自己深深爱上了他。从前二姐为她的婚事操心,给她介绍了那么多吉林达官贵人的子弟,可是谷瑞玉心高气傲,竟然连一个也看不上。张学良却让她一见倾心。虽然张学良对她那么冷淡,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面对着谷瑞玉的频频进攻,可她仍然痴心不改。谷瑞玉现在到了哈尔滨,追求张学良的心就变得更加坚决了。谷瑞馨和鲍玉书为此事专程来到哈尔滨,此事已成必成之势。谷瑞玉还有什么话说呢?
  哈尔滨越来越冷。铅灰色的天穹上,不时会飘下鹅毛似的雪朵。谷瑞玉在松花江边小别墅里度日如年。她的二姐和姐夫在这里居然过得非常惬意,他们无忧无虑,每天都招来一伙朋友在张学良的别墅里打牌,有时谷瑞馨和鲍玉书还拽上心神忧郁的谷瑞玉,到积满皑皑白雪的大街上下小馆、听戏和看电影。在谷瑞馨和鲍玉书看来,哈尔滨比吉林好得多,这里有许多奉系军阀的子弟,有些朋友则是鲍玉书叔父鲍贵卿从前在江省任督军时的旧部袍泽。这些人对鲍玉书和谷瑞馨的到来自然百般逢迎,每天有赴不完的酒宴和饭局。但是,在杯觥交错间谷瑞玉却感受不到丝毫快意,因为她的一颗心早已飞到那陌生的北国山林里去了。
  第一卷春第二章雪乡情侣(2)
  在焦盼的日子里,谷瑞玉忽然从鲍玉书的口里听说,张学良在剿灭了盘据在佳木斯的惯匪老占东之后,已经挥师继续北进了。现在张学良正和郭松龄一起统军在虎林、密山一带兴师剿匪。特别是密山一带又发现一伙更为凶悍的胡匪啸聚山林,为害一方。这样一来,等候在哈尔滨的谷瑞玉就更加心绪焦灼。她毕竟还有自己喜欢的事业,如若继续等候在哈尔滨,她将误了吉林江城大戏楼既定的唱戏合同。她在哈期间,吉林江城大戏楼老板已经几次拍来催促的电报,劝谷瑞玉尽早返回吉林。她是江城大戏楼的主角和台柱子,谷瑞玉知道自己如若在哈尔滨无限期等下去,她将会毁了自己和江城大戏楼多年的信用。但是,她心里又舍不得正在黑龙江北部林海雪原里的张少帅。谷瑞玉知道姐姐和姐夫是为着她的婚事才来到哈尔滨的,现在她不能冷了姐姐姐夫的心。万般无奈她只好在这里继续等下去。谷瑞玉暗暗对自己说:“既然我的心已经属于他了,为什么不能为他作出更大的牺牲呢?”
  就在谷瑞玉在哈尔滨日夜不安的时候,11月底的一天,鲍玉书忽然从外边带回一个让谷瑞玉心情紧张的消息,鲍玉书说:“我从第三混成旅江省留守总部得到了一个不祥的消息,汉卿他在密山的密林里受伤了!”
  “有这样的事?他是怎么受伤的?”谷瑞馨大吃一惊。
  鲍玉书说:“千真万确,现在留守总部正准备往密山派医生和护士对汉卿进行抢救呢!”
  谷瑞玉在旁听了这个不幸的消息,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汉卿是和惯匪‘天下好’面对面枪战时,不幸中了一枪!”鲍玉书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躺在烟榻上,用银扦挑起烟盘子上的烟膏,吱吱地抽起大烟来。
  “中了一枪?枪子儿打在什么地方?”谷瑞馨见瑞玉坐在一旁神色陡变,情知张学良受伤已经触动了她的心。她慌忙追问鲍玉书说:“伤势有没有什么危险?”
  “中枪是肯定的,至于伤势如何,我又怎么知道?”鲍玉书抽一阵大烟,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对谷瑞馨说:“不过,留守总部马上就派医生去密山了,相信不会有什么太大危险。汉卿吉人自有天相啊!”
  “我们怎么办,还继续在哈尔滨等他吗?”谷瑞馨也感到张学良既在密山负伤,她和鲍玉书精心安排的哈城见面,也许因此不了了之。她知道张学良负伤在身,根本无法回哈尔滨和谷瑞玉见面。想到这里,谷瑞馨变得心绪茫然起来。
  鲍玉书知道继续留在哈尔滨难有任何结果,索性对谷瑞玉说:“汉卿既已负伤在身,我想一时难与他见面。既然这样,我看不如……咱们先回吉林等他吧。”
  谷瑞馨左思右想,情知暂时难以解决妹妹的婚姻大事,只好连连叹息,望着神色黯然的妹妹说:“既然如此,瑞玉和汉卿的事情,也就只好以后再议了。”
  不料,就在姐姐姐夫都期盼早日返回吉林的时候,谷瑞玉忽然出语惊人地说:“不,在这种时候,我决不能回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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