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短》第51/146页
或许对他们来说,这不算什么,但对她来讲这已经几乎是覆盖她生活大半的阴影了。
只是她还没有想到什么“幸好”。
阮之南看他们几个都等着,笑着抬起杯子:“嗯……我的青春啊,就是担心我爸妈离婚。其他也没别的了。哎哎哎别这个反应,爸妈要离婚也挺不得了的――傅从夜,你说你的。”
傅从夜没喝酒,他一直就安静的坐在阮之南旁边,挺道她这么说,微微抬了下眼:“那我就是父母已经离婚了。”
阮之南一顿,却听到傅从夜微微勾了下嘴唇:“但幸好,一切都还好。”
付锴他们几个难得看到傅从夜露出笑容,端着酒杯起哄起来。
阮之南也笑了,回想一下,举杯跟他们碰在一起:“对,幸好,一切还好。”
第30章 众矢之的
傅从夜回家已经有点晚了, 大概是傅鹭受不了他这几天做饭都少盐少油,听说儿子要去跟同学聚餐, 他自己只能吃外卖,倒还挺怡然自得的。
但傅从夜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看到了一辆黑车停在前头, 他心头一惊, 先暗自记了一下车牌号,却隐隐觉得这车有点眼熟。
侧耳听向屋内。
屋里没什么愤怒的吼声与骂声,反而灯开着大半,屋里显得很亮堂。
他打开门走进屋内,看到了门口的一双高跟鞋。
客厅里, 桌子上摆着肯德基外卖的盒子, 一个短发女人穿着套装坐在单人沙发上, 拿着个鸡块转过头来。
傅从夜一惊:“……刀姐?!”
傅鹭转过头来:“啊, 你回来了。我们谈事儿呢, 不会耽误你写作业吧。”
傅从夜放下包,脸色并不太好, 对刀姐道:“法院还没下强制执行呢,您不必催的这么急,具体赔偿金额告知以后,我们不会当老赖的。”
刀姐放下极快, 擦了擦手, 微笑:“只是过来跟你父亲谈事而已。”
傅鹭表情轻松, 对傅从夜挥挥手:“你帮忙泡壶茶, 然后上楼写作业吧,我自己的事儿我自己能处理。”
傅从夜过去把桌子上的垃圾收了一下啊,一会儿把热水壶和茶叶拿出来,重重的放在桌子上:“自己泡!”
他坐电梯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却又给自己留了条缝。傅从夜随手拿起笔,滑着凳子到门边,侧耳向外听。
他门外的走廊,就可以俯视一楼,楼下俩人的说话声听得清晰。
傅鹭说:“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你说拍这部电影是他的想法?哦,我当然记得他了,那时候也是我第一部 得奖的剧情片,他当时有二十么?”
刀姐声音低低的:“二十一吧。他那时候可一点名气都没有,就演过几部电视剧。没有您,也没有他第一座金棕榈奖。”
傅鹭似乎陷入了回忆:“《众矢之的》。我……很喜欢那部电影的,在我所有写的剧本里,算是非常喜欢。不过我也就和他合作那么一次。他命特别好,年轻的时候,满身灵气,从银熊棕榈,到金鸡百花拿了个遍,虽然那时候不赚钱,但艺术成就也够了。到年纪大点,又成了票房保障,电视上总看见他,很活跃啊。”
虽然傅鹭和阮翎孩子差不多大,但傅鹭不论是年纪还是资历却完全算得上阮翎的前辈。傅鹭三十多才结婚,而阮翎二十四五岁就有了第一个孩子。
刀姐似乎也笑了:“总要赚钱养家啊。不过他本来也就喜欢在镜头前。当时的导演是张猛吧。”
傅鹭:“对对对,当时是97年还是98年?他真的是个天才,不过现在也不行了吧。上次禁拍五年,这次要参展的电影也临时退赛……听说他日子也没那么好过。不过总比我好点。”
刀姐:“是,本来他的意思是说,再找张蒙,找您,你们两位能合拍这次的剧本,但张蒙自己电影的事儿都焦头烂额,也没办法参与。”
傅鹭:“没必要找张猛,我们两个落魄的人面对面也没什么话好说。其实你们找我,什么都好,就是不该找千答。我不信你心里没有怀疑过,我这次的本子不会赔的太惨的,前期都商量那么好了,千答为什么突然投资加码也非要改本子不可。”
刀姐似乎没能听懂他言下之意。
傅鹭又笑了:“我以为向你这样的圈内人精,好歹知道一点,看来他们那群人瞒的很好啊,连你这样嗅觉灵敏的人都不知道。”
刀姐似乎一下子反映过来,压低声音:“千答老股东都是好几个现在大师级别的导演,当时您在圈里成名很早,那些导演虽然比您大,但都是靠拍您的本子发家成名的。……您的意思 是说07年逃税漏税的事儿,跟他们也有关。”
傅从夜心里一跳,脑袋登时就清醒了。
傅鹭笑了笑:“总之,你找了千答,千答那几个狗东西就不可能让我东山再起。要不然你以为,我取保候审之后,怎么就莫名其妙被车撞了,还让人撵了几回呢。”
刀姐似乎缓缓的往沙发后头靠了靠:“07年…就跟一带一路之后他们都把工作室注册在霍尔果斯似的,您当时的工作室注册在汕头?毕竟那儿也是经济特区。”
傅鹭笑了:“你真要打听?”
刀姐神色似乎很严肃:“我不敢不打听,我们这几年跟千答有不少合作,这些旧事不知道,谁敢再跟他们一起合拍。您虽然大不了几岁,但也是业界老前辈,您跟我说说。”
傅鹭半晌道:“你吸烟么?”
下头两声打火机的声音,刀姐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气道:“07年,多少人都知道知名编剧浮芦,因为逃税漏税被逮捕,初查金额达到17个亿,滞纳金两千多万。当时都说你揽财揽疯了。”
傅鹭直笑:“我再疯了,你算算当时的税比,我一个编剧,又不当制片的,能漏税17个亿?我就算是注册公司的法人代表又怎样?”
刀姐:“您不会跟我说……当时那几个导演的合同和账目,都从您公司下头走吧。”
傅鹭轻松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儿:“当时他们都主拍我的本子,再加上当时我已经在业界混了很多年,他们很多人都自称搞艺术的愣头青,不懂这些事儿,所以很多帐都是从我在汕头的公司走。当时是方笙在管那个公司――你知道方笙吧。”
刀姐若有所思:“以前我不知道。”
傅鹭当年在圈内的位置,确实不是现在的小年轻们所能想象的。
傅鹭:“《众矢之的》那个电影,方笙在里头演个小配角,可能你们都没印象了。反正也是那部电影的时候,我们好在一起的。方笙很有头脑的,她在管公司期间,没人敢乱来。后来离婚之后,她就把公司交回给我了,可我没她仔细,那时候刚离婚,我状态不太好,脑子也不放在这些事儿上。他们就在那个公司下头开始乱搞拆分合同、偷税漏税了。”
刀姐:“07年之前那几年,正是那几个导演电影最大卖的时候。所以这漏的17亿税款里头,要我说,最起码有一点五个亿都是他们的吧。”
傅鹭笑:“只多不少。我被抓之后,这个账目我当然不能认,我手里有的是证据,让他们跟我一起进来蹲。那时候偷税漏税都是要坐牢的,他们好几个人的电影还都要代表国家参加戛纳影展呢,那时候可是一代大放异彩的导演,怎么能沾上逃税漏税呢。锅就要我来背了。”
傅从夜在二楼,靠着书房的墙,缓缓闭上眼睛。
这些事儿,还是他大了看报纸有所了解的……但07年前后,确实是他幼年生活最动荡的一两年了。
刀姐半晌道:“以您的脾气,能背这个锅?07年的将近两个亿,那相当于现在多少钱了,后来还债都要还多少年――”
傅鹭大笑:“我不背怎么办,他们先是找尽了关系,威胁我,要不然就让公安那边多查几次,你也知道初犯和初查是怎么回事儿,如果再查,就肯定还有漏的款项,我判刑就连初犯的优待都没有了。不过我这都还没想低头――主要是他们先把我撞了。又把我儿子接走了。”
他顿了顿,道:“他那时候才四岁,幼儿园放学让司机去接,却说被人提前接走了。他当然不知道,他还以为是去爸爸的朋友家里。”
傅从夜按住了手里的圆珠笔。
他对自己从小到大的种种,几乎都记忆极深,连细节都能回忆起来。
他当时其实就意识到了自己是被别人带走了。
但他当时实在是太小了。
刀姐表情似乎震惊了,傅鹭拍手大笑:“你以为现在业界乱,当年就不乱了?当时法治可没现在这么好呢!这还是出事儿在07年,要是97年我让人打死了都说不定!”
刀姐一僵,低声道:“……您家里,没管么?”
毕竟当年大家对傅鹭众星捧月似的,也跟他家里有关系。
傅鹭表情收了收:“你倒是知道得多。早就不来往了,我二十岁出头就跟家里断绝关系了。再说了,当时在汕头开娱乐公司来享受政策搞避税的人那么多,为何偏偏我家里一晋升,我这个不听话儿子就被人举报出了事?当然我家里也不愧是豪杰哈,我一出事就只当不认识我。”
刀姐:“也万不到出了这样的大事,也没人管啊。”
傅鹭不愿意说他家里的事儿,摆摆手:“早就恨不得当没我这人了。”
傅鹭离婚之后出了这种事,他本来就树敌过多,圈内又有一帮新贵导演拉帮结派,当时阮翎想要筹钱帮他,都被人明里暗里威胁过。唯一一个什么也不怕,为他奔走筹钱的,就是当时刚跟他离婚,事业也逐渐起步的方笙。
家里有看似那么大的靠山又有什么用,当时许多人抱着傅鹭大腿,结果一看傅家老爷子当没有他这个儿子似的,又立刻树倒猢狲散,转头痛骂傅鹭――
说什么傅鹭片场搞专|制、搞霸凌。
刀姐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想到阮翎之前与她仔细商议探讨过关于傅鹭的事儿,她道:“那千答现在还在跟我们合作新影人计划……”
傅鹭无所谓的笑了笑:“现在手脏的人多得很,跟他们合作也没什么,就是你们也小心点,手脏的人知道做事不地道的好处,只要有漏洞缝隙,他们只会比以前更脏。只是如果你们真的想拍我的本子,千答肯定会出来阻拦的,我劝你们还是打消那个念头吧,我赔钱吧。我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