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吉祥》第108/110页
大娘娘佛偈念了些时候,才扐下佛珠子,抬手扶着使唤大宫女的胳膊起来。
使唤宫女似是说了两句话,大娘娘点点头,慈眉善目的笑,转过身来看允淑,和和气气地问她,“你侯着有些时候了?哀家本想着如今住的地方离内宫远,路上得走许久,没想你来的这样快,倒是叫你多等了。快些,”她转而吩咐女使,“给掌印夫人赐座罢。”
允淑谢过赐座,端端正正坐下来,蕴了笑意,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大娘娘也坐下来,撇撇茶沫子,同她话家常,“这宫里头闲,哀家也就只能叫你和双喜回来说说话,哀家还记得,当初你字儿写的好,老祖宗一眼就看中了,指明要你到掌执文书殿当值,那时候你还小呢,”她兰花指一翘,比划一下,“才这么高,女官里头,个子是最矮的。”
允淑忙起身揖礼,“都是老祖宗和大娘娘厚爱,臣是得着恩典了。”
大娘娘摆摆手,“你是有才气的,不然也不能位极人臣受官家重视,坐着罢,搁我跟前用不着这样自谦客套。这人呀,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瞧,当初寿王来求娶你,哀家体念你在宫里当值不容易,同意了这门亲事,结果寿王糊涂,最后竟然做出谋逆这样不忠不义不孝的事儿来,真叫哀家心痛。”
这话儿她觉得自己插不上嘴,寿王是要管大娘娘叫母后的,母亲说儿子的不是,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可她跟着说就不成了,到底她之前是寿王的庶妃,担着名头,外头人不知道,大娘娘是知道的,现如今寿王没了,她却跟了当朝的掌印大太监,为避讳就更不能在大娘娘跟前多嘴多舌。
大娘娘见她坐在那儿没接话,微不可见的皱皱眉,搁下茶盏子抬眼一瞥,凉笑,“到底你也是做了七八年寿王庶妃的,怎么对寿王冷冷淡淡?本来寿王谋逆,你是他庶妃,也该一起获罪的,厂臣仗着自己手里头有点权势,倒是把你藏起来了,该着你命大,哀家也不是说盼着你陪葬的,就是觉着寿王当年那样切切求你,也真是一片痴心错付了,连你一滴眼泪都没赚着。 ”
大娘娘什么意思,允淑猜不出来,不过指定不是真为了来找她闲话家常,这话里有话,夹枪带棒的一通说辞,指定还有后话呢,她起来揖揖礼,叹着气道:“大娘娘有所不知,寿王爷当年虽说是切切求了臣去,可七八年也未曾见上一面,臣自进了王府,就在巴掌大的院子里寂寂过日子,王爷同臣大有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之意。”
“即便如此,身为女子,夫为妻纲,你也应三从四德,始终如一,只有王爷冷落你,断没有你始乱终弃的道理,你是尚仪署出来的女官,这些都不懂么?”
大娘娘语气里明显都是责难。
允淑心里有些委屈,可大娘娘一番话说出来,她倒是心里有数了,今儿果然不是来同她说话解闷的,也就不再辩驳,垂着脑袋应个是,“这都是臣的错,崔姑姑都是教习过的。”
大娘娘见她服了软,就着台阶下,嗯了声儿,叫她坐。
她才坐了,从外头窜进来只大白猫,跳到大娘娘膝头上,窝在那里睁大了蓝眼睛看她,冲她凶凶的喵了一声儿。
她心道,连畜生都知道人分三六九等呢,知道它主子高贵,是高高在上的大娘娘,仗着主子的势给她脸色看。
大娘娘捋捋大白猫银白的毛,脸上总算是有些喜色,“哀家不是说,你改嫁有错,可厂臣是个太监,若传出去说寿王庶妃跟了太监,好说不好听的,都说纸捂不住火,就是再隐秘,也保不住有人把你老底儿翻出来,到时候,于厂臣,于皇室,怕都是一桩丑事。”
允淑咽口吐沫,真想找个借口遁走,可眼下却只能坐在这儿老老实实听着。
她起身,跪下来行大礼,额头伏地,“臣愿听大娘娘教诲,大娘娘给臣指条道儿罢,臣不能让皇室背上污名,亦不能辜负厂臣一片情意,臣只恨自己不能劈成两半儿,两边都能有个好结果,求大娘娘给臣个明道儿。”
大娘娘哟一声,
第112章 大娘娘知道
忙道:“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是在欺负你。快起来罢。”
允淑俯身继续跪着, “臣不敢,大娘娘还是让臣跪着罢。”
大娘娘捻捻佛珠子,套在手腕子上, 眼梢是带着喜色的。
自从官家即位,正宫就要腾出来给新皇后住,即便官家丧后了,她这个太后仍然要搬到外宫来,北海子景色好,可荒寂,身边也没给她留下个伺候的人,几次三番让小太监去内书堂给冯玄畅传话,只想让他过来陪自己说说话儿,都让一句朝廷事儿忙给敷衍回来。
她气呢,当初冯玄畅靠上她, 才爬到司礼监掌印的地位, 在禁廷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这杀千刀的阉人太监,如今翅膀硬了, 用不上她了,说踢开就踢开,连句好话儿也不愿同自己说了,还正大光明的娶了这么一个, 寿王的庶妃。
她看看跪在地上唯唯诺诺的允淑, 心里头攒了好些日子腌臜气顺了不少。
冯玄畅不是不愿意来么?她还没办法了。
“你也用不上这样惶惶不安,哀家又不是要治你的罪,只不过,你毕竟是寿王的未亡人, 理应替寿王沐浴更衣,诚心诚意吃斋念佛,守足三个月的孝才是。你觉得哀家说的可过分?”
允淑再叩头,“大娘娘说的并不过分,臣回去便沐浴更衣吃斋念佛,为寿王守孝。”
大娘娘略笑了笑,“那倒用不上,哀家这里正好有小佛堂,也叫她们给你备下了素衣,你下去沐浴后,换上衣裳,就到小佛堂里跪着罢,下头人会按时辰给你送斋饭。”
允淑心里头有些乱,这是打算要把她扣在徕颐殿三个月?
“大娘娘,臣自然是愿意为寿王守孝的,只是如今臣任提刑官,每日里要去衙门办事儿,莫说三个月,便是三天不去上职,衙门里头也要乱套的,还望大娘娘恩典,准臣回去守孝。”
大娘娘脸色沉下去,狠狠掐了膝上的白猫一把,白猫吃痛惨叫一声儿,从大娘娘腿上滚下来,逃出了大殿。
“往前,那提刑司衙门废了多少年也没乱套,区区三个月罢了,还能翻天不成?”她色厉内荏,拔高音调,“哀家自然会出面去给官家说你为寿王守孝的事儿。咱们女人,浑用不上去和一帮爷们儿争事儿做的,你就在小佛堂守孝就是,去沐浴罢。”
大娘娘这是执意要扣住自己了,她琢磨一圈儿,也没觉得哪里得罪过大娘娘,怎么今儿就在她身上下黑手呢?大娘娘到底是大娘娘,是太后,胳膊拧不过大腿,她磕个头,站起来,跟着宫女从大殿退出来,去了庑房。
宫女给她蹲身,“大人,奴婢去备热水,您且等候片刻。”
允淑嗳一声,推门进来,庑房一张山水屏风,几样素简摆设,墩着沐浴用的木桶,她在杌子上坐下来,想怎么办才能脱身。
徕颐殿这边她生分,也没认识的人,来的时候又没带个贴身的,指着谁来找她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看大娘娘这意思,回头就是廷牧他们找过来了,大娘娘若说没见过她,她也还是走不了。
大娘娘是指定要把她扣在这里的。
未几,侍女们提热水来,她便同宫女套话儿,笑着拉给她拿衣裳的女使过来坐,道:“宫娥姐姐辛苦了,我想同宫娥姐姐打听打听,太后怎么知道我今儿进宫来的?”
宫娥瞧着面善,也不是会刻薄人的模样,四下瞅瞅,等其他人退了,才小声道:“前些日子咱们大娘娘叫冯掌印来说话,遣了人去过内书堂几次,也没能把人请来,内书堂当值的有个姓李的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从前也是在大娘娘身边伺候的,后来大娘娘恩典,让他去内书堂行走,大人今儿到内书堂的事儿,就是李公公传话来的。大人也别太担忧,奴婢琢磨着大娘娘就是有事儿找冯掌印,这没法子了才要扣大人在徕颐殿的,等会儿若是冯掌印来了,大人自然就能走了。”
允淑低头轻轻哦一声,“那我这还沐浴么?”
宫娥笑了笑,“北海子离内宫远着呢,宫里头又不许人骑马乘车的,就是掌印大人过来,怕也没那么快,您就泡泡也好,奴婢虽然是伺候大娘娘的,也得说一句,佛香闻久了身上也不舒坦,还不如在这儿多沐浴些时候。一会儿花房过来送些晒好的干花瓣来,你且再等一会儿罢,这庑房地气暖,专供沐浴用的,比外头暖和的多。”
她说好,谢过宫娥,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送宫娥出门,她跟出来在外头站一会儿。
这会儿天不好,阴下来了,方才还皓日当空,她抹一把脸皮,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别不是要下雪,她愁了,心道天爷啊,这时候可千万别下雪,下了雪就得封路。
北海子这边当初为了有好景致,从内宫到外宫专修了一条水桥,不下雪的时候,怪有意境,下了雪水桥就没法走人,跟冰场似的,这要是下了雪,没个七八天不化,她可就更盼不着人来找她了。
她愁眉苦脸的在台阶处坐下来,也不管地面儿凉,把头抵在膝盖上,绞尽脑汁想办法。
花房铺排排来了四五个女使,打头儿的捧香盒,后头有拿花瓣的,拿长帕子的,还有拿熏香的,允淑瞧着她们,心道这宫里头洗个澡还真讲究,这么多香料往浴桶里一倒,自己就是道味香汤浓的炖菜,添把火就能端上桌了。
打头的女使圆脸,个子不太高,穿着大宫女的衣裳,允淑瞅着眼熟。
人到跟前来了,她忙笑起来,可不是眼熟呢,是文仪,当初进宫那会儿,和双喜跟她住一个屋里的女官。
文仪见是她,也是一愣,显然不知道是认识的人。到底是宫里头的老人了,只愣了一下,便把手里头的香盒交给身后的女使,吩咐道:“都送屋里去罢,依次摆好了。”
吩咐完,这才过来同允淑说话。
“她们去传话,说大娘娘有贵人来礼佛,叫我们花房准备香料来,没成想是你。”
允淑忙道:“说起来,我也没想着是我,这不是大娘娘的恩典么,执意要我留下来礼三个月的佛。”
她同文仪比不得同双喜亲近,后来往来也少,摸不透文仪会不会帮她,话也是试探着说。
文仪笑了笑,“这是怎么回事儿呀?我虽在宫里没混上什么有用的差事,可你的事儿我还是听说过的,你不是才同掌印大人成了亲么?大娘娘留你三个月,那厂臣愿意?”
允淑只说是大娘娘恩典,咱们做臣子的,心里头自然是感激的。
双喜拉她到屋里坐,嗔她,“少来罢,这算什么恩典的?就是平头百姓小两口才成了亲,恶婆母都没有让人家分开三个月的事儿,我琢磨着,怕这是拿你来给厂臣提醒儿的,好叫厂臣别忘了谁才是正主儿。”
允淑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心里直犯嘀咕,“提……什么醒儿?”
文仪瞧瞧,东西都摆放差不多了,起来吩咐小宫娥退了,才细细同她道明。
“我替你先宽了衣裳,你泡着,我给你搓身子同你慢慢说这事儿。”
允淑宽衣整个泡在浴桶里,文仪给她边撒花瓣边道:“你进宫比我晚,有些事儿不知道,冯掌印当年蒙冤受宫刑,是从太监里头最低位的陈人做起的。咱们都是女官,进宫来位份就比一般的宫娥高了,自然不知道下等使唤的日子多凄惨,能从泥潭爬出来的,要么就是攀上高枝儿了,要么就是给宫里各贵人卖了身子,我听说,冯厂臣起初是攀上高中侍的,后来高中侍引荐他到了咱们大娘娘身边儿,大娘娘同官家之间也就那么回事儿,多少年不在一处了,白白担着个皇后名头,宫里最受宠的,就是莲弋夫人,这是你我都知道的。”
允淑仰在桶沿上,给自己浇瓢子水,“我知道,当年我还冒死送过沾了莲弋夫人癸水的龙袍哩。”
文仪说,“是了,官家心里头觉得亏欠咱们大娘娘,很多事儿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宫里头的女人,全围着官家一个男人,能不寂寞么?大娘娘也是女人,这时候高中侍把厂臣送过来,你晓得吧?厂臣那副尊荣……”
她自然晓得,这样好看的男人,就算是个太监身子,也能让人看了欲罢不能。
文仪说到这儿,允淑的心里头已经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了,她心里隐隐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想再听下去,可又很想知道。
好半天,才捂上脸,嗡哝道:“他不是个太监么?大娘娘还能硬逼着他爬凤床么?”
文仪叹气,“谁知道呢,说不受宠的妃嫔可怕,怕就是这么可怕的罢,连太监也不放过。反正,自那以后,厂臣就平步青云了,手里头权势越来越大,官至司礼监掌印,给冯州牧翻了案平了反,如今又做了太子帝师,咱们见了要尊一句九千岁的人。他这么高的尊荣了,大娘娘却被赶到北海子这里,大娘娘是心里头不甘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