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印吉祥》第9/110页


  她在门口略一琢磨,开口相问,“可否去偏殿或是小室候着官家?”
  当值的黄门想了想,“女司跟我来吧,偏殿倒是有个小室,平日里是官家和大监大人议事的地方,正巧闲着无人。”
  她同起先领她过来大庆殿的小黄门道:“你回去禀告女文书现在的情况,我可能要晚些才回得去。”
  小黄门打个千儿,就回去了。
  她跟着大庆殿当值的黄门进来大殿,由人领着到了偏殿的内室,黄门让她在此候着,就出去了。
  她坐下来,将朝服放在原木小桌上,把绸子仔细盖了盖,遮住朝服,无事抬头打量着小小的内室,镂空的木架简单摆着几只骨瓷,墙上挂着卷山水画,上题一行小字,山上层层桃花,云腾风起,碧水长流。
  她瞧着这画熟悉得很,仔细想来,倒是她二姐姐那里有幅一模一样的,当初据说,是那从未谋面过的冯玄畅,他送二姐姐的定情信物来的。
  她喃喃,“原来这幅画是临摹么?连题字都是一模一样,说什么定情信物,原不过是敷衍罢了。可见二姐姐痴心一片,终是所托非人。”
  冯玄畅挑帘的动作就那么僵了一僵,允淑的呢喃一字未落全被他听在耳中。
  有些事情兜兜转转到最后,不扯破那层薄薄的纸便总也看不清。
  他犹记得三月里桃花盛开的那个早晨,长安城落英中,他听从父亲的安排到节度使府上提亲,节度使府上景色别致,叫人流连,在经过一弯月亮门的时候,他远远瞧见个小姑娘在桃花树下背诵着《诗经》。


第8章 按辈分,他要管她叫声干娘哩……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春风吹落一桃树微微的粉色花瓣,稚子童音清脆的散在院子里每个角落,也落在他心尖尖上。
  他不知道背诵那文绉绉诗文的小娘子是李家第几个姑娘,他只知道李家有三个姑娘,大姑娘常年身子不好,是早夭了的,他求娶的是二姑娘,据说是正值豆蔻,生得如花似玉。
  节度使大人应下这门亲事的时候,送了他张二姑娘的小相,他瞅了瞅,不是见过的那小娘子模样。
  回的时候他同李府的管家闲聊,言语间说起来,才知道那小娘子是三姑娘,不过九岁的年纪,他堪堪大她六个年头。
  再经过月亮门时,三姑娘已经不见了影子,只留下一院子的好风景。
  朝中不稳,时局动荡,官家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圣明君主,李家和冯家就在这样的时局中,双双撞在了刀口上。
  贪赃受贿,勾结匪徒。
  李家贪赃那是证据确凿的,冯家却很是冤枉,不过是得罪了人,被诬陷,冯家的家奴和士兵们拼上性命好不容易护下来的县郡,被别人抢了军功倒打一耙。
  李家抄家的那天,他正被押往蚕室行刑。
  花自飘零水自流,当时的无力彷徨和凄凉已无法言说,他少年时的春心萌动就在那天,彻底成了泡影。
  他竭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天的光景。
  挑着帘子清咳一声,进来内室。
  允淑听到动静,赶忙回头行礼,“大监大人寿安。”
  “你怎在此?是专程来寻我?”
  允淑忙摇头,“不是,女书差我来送这个,”她走到原木桌子前打开盖得严实的明黄色绸布,“千叮咛万嘱咐要亲自送给官家身边的近侍来的。”
  冯玄畅侧目在桌子上的玄色朝服上停了一眼,明了道:“这事她差你来做?倒是放心,男女之事你尚还小又不懂得,若是路上叫人看了去很是危险。”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驳他,“我知道,书上有说,癸水日不可行房事,女子阴血更不可触到男子身上,是不吉利的。”
  他皱眉竟攒了几分怒意,“你都看些什么书?家中有阿嬷教你这些事吗?”
  允淑瞧着大监大人的脸,立时有些会意,腼腆的向下觑了眼,“没有阿嬷教我,朝服我已交给大监,这就退了。”
  他顺着她觑过来的目光低头,才注意到她原是看的哪处,脸便拉了下来,语气不是很好,“是在心里腹诽我不算是个男人?”
  她骇了一跳,惊恐的摇头辩解,“奴没有这个意思,奴只是……只是想着,大监一个人或许也会寂寞,如高伴伴不也是买了奴来做小妇人?这种事……这种事也不过是各花入各眼,有人喜欢暖床,有人喜欢暖心罢了。”
  他沉着脸,也没接这段话茬,只是嗓音有些喑哑,“你去吧。”
  允淑如同得了大赦,逃也似的出了大殿,一路上走着,想起方才大监大人阴沉的脸,心里就一阵哆嗦,崔姑姑说要谨言慎行不可忘了礼数,她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在大监面前像吃了熊心豹子胆说行房事这种话,这是明着打大监的脸呢。
  这宫里的太监,哪个还没这心伤了?都是好端端的男儿郎,给拉到蚕室齐根断,就好比破瓜之年的妙龄少女,被人生生切去了胸脯,要抱石投井没得活路了。
  腿脚发软的回来文书殿阁,女书正窝在桌案上核对卷宗,她走近了轻轻给女书揖礼,“朝服送到了大监大人手里,可安全么?”
  女书嗯一声,“大监思虑周全,给他最是合适。”她头也未抬,指指另一边较高的书架,“今天整理那边的吧。”
  允淑循着女书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抬手擦擦眼角,去找梯/子来清最上边的卷宗,一边清着一边暗暗想,这样多的卷宗,官家要临幸多少后殿才攒的下来?
  日头将将开始西斜,殿阁内明亮的很,直等到暮色笼罩整个宫闱,她小小的身板才从一堆书卷里露出半个头来。
  宵禁的铜锣声刚响过,女执笔细音就来替女书的班了,她挑着盏灯进来,和女书互相打个招呼,女书到偏殿换了官服便走了。
  允淑封着蜡,撑不住打了个哈欠,细音过来坐在她对面,曼声道:“你先回去吧,这些我来理。”
  允淑抬头看看天色,试探着问:“我能在这里背完书再回吗?月考就到了,”她提起书箱,从里面捧出三本厚厚的书来,“若我不赶紧诵完都记下来,怕是过不了月考。”
  细音道好,“那你去旁边诵吧。”
  她揉搓着膝盖,勉强自己站起来,腿上的酥麻一下子涌到身上每一处,险些没能把腿抬起来,等稍微适应些,她才给细音揖了个礼。
  提着书箱退到外边来,转上月台寻个栏杆倚着,便开始看书。
  一连几天,日子照旧重复着,做事的时候挤出些闲瑕时间来诵书,每晚细音来换值,她都能在外边的栏杆这里背诵上很长一段时间。
  到了月考这天,崔姑姑按规矩把二十三位女司带到考试专用的贡院,给女司们发了和阁间相对应的牌号。
  女司贡院是按照男子开科取士的贡院为雏形所建的,专为宫中女官们考试所设,也是每人一间密闭的小隔间,彼此不能传话递书信。
  双喜和文仪不在这次考试的名额里,允淑早晨才知道,双喜和文仪早就已经是从八品堂下女官,用不着再大考了。
  她握着牌号进来隔间,外头立时就有人把门上了锁,隔间上方为了采光有开的天窗,抬头能看见皇宫上的天空。
  她垂下眼,想着今天天上的云甚是悠闲,宁苦的云也这样,只是那里的太阳比这里更大,风也刮得更紧些。
  黑黑的小门留着条细细的缝隙,有卷子从那缝隙递进来,她伸手去接,满满六页纸,每张纸上只有一道题目。
  每张都揭开看了看,她发现试题也不是每本书上的内容都考,像大家平时在一起讨论的本以为必然会考到的《周礼》,就没有出现在卷题上。
  拿小狼毫沾了墨汁,她学着那晚大监大人运笔的力度,把手腕子灵活转动着,板板正正的柳体字洋洋洒洒写下来。整整六张纸,她看着答题和字迹很是满意此番的表现。
  答卷的时间是一个时辰,写完后她抬头再看看天,觉得还有些时间,便仔细再检查一遍有没有漏题或是写错的地方。
  小黄门打开门来收卷子,从她手里接过卷子抬头冲她笑了笑,是那日从阙门引她到尚仪署来的小七公公。
  小七公公从腰间解下来个香囊顺手递给她,轻声儿道:“这是大监大人叫我给大姑的,大姑收好莫让旁人瞧见了。”人若无其事的捧着卷子退了出去,接着去收旁人的卷子。
  允淑呆了一呆,仔细朝外看了一眼,没人注意着她,赶忙把香囊揣进袖子里,又掩了掩,才从隔间里走出来。
  女司贡院的试阁之外是片不小的场地,饶是现在院子里站满了女司,仍是很松闲。她出来看见青寰,就站在离她不是很远的芍药花处,此时正被其他女司簇拥着,她们在谈论着什么,喜笑颜开的。
  允淑只是站着呆呆看了会儿,她觉得青寰就像是开在这深宫里,一株出淤泥不染的莲花,无论举止还是学问都称的上是高雅,那样的优渥自在,是她永远也企及不了的光。
  独自在心里叹口气,她回身正准备离开,却被人叫住。
  “允淑,你才来尚仪署十多日,必然是考的不理想的,不过你也不要觉得丢脸,毕竟你年纪尚小,怎么比也是比不得青寰的。”
  她攒了笑,一点生气的模样都没有,踅过身抬头对上同她说话的女司,“青寰姐姐才思敏捷聪颖过人,我便是在宫里再待十年只怕也是比不上的,我这样愚笨哪里敢同青寰姐姐比。”
  “你倒是惯有自知。”那女司剜了她一眼,显然是吃了瘪心里头不舒服,没成想到允淑还真是个愚笨的,居然激将不起来脾气,便没了逗弄她的心情,摆摆手,“你殿试考的不好,再不好好当值,就是有后台也是没用的,趁着现在考试结果还没出来,仔细当值做事崔姑姑没准看你可怜,还能留下你来。”
  微风拂过耳畔细碎的发丝,允淑拢拢头发,小官帽的展翅在风里倔强的摇了两摇。她侧目,无意对上青寰看过来的冷漠目光,只心里长叹一声,装是没看见,抬脚匆匆离开了女司贡院。
  这时候是宫里的好时节,莺莺燕燕柳绿花红,就连在这好光景里穿梭的宫人都被染了些好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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