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宠后》第68/91页
次日一早,宋筠照常洗漱更衣,见容绵没有醒来的迹象,附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嘴角漾起淡淡笑意,转身离去。
等脚步声渐远,容绵睁开杏眼,愣愣盯着明黄帐顶,明艳的小脸写满委屈。她想寻个曾经伺候过宋筠的老宫人过来,询问关于囡囡的事,却又碍于身份,没办法随意召唤。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无名无分地跟着一个人,哪怕是帝王,也挺不直腰杆。
“雨儿。”
“奴婢在。”
容绵抱膝坐在床上,闷闷不乐道:“你可知,陛下以前的老宫侍们都去了哪里?”
雨儿摇摇头,随即又道:“奴婢只记得一位姓陈的公公,现今在尚食局任职。”
容绵想着,尚食局的管事应该嘴巴都很严实吧,若直白去问,怕是会铩羽而归。
这种情绪酝酿一日,等宋筠披星戴月地回到寝宫,也没有消掉半分。
见小丫头不搭理自己,宋筠挥退宫侍,一边脱下龙袍,一边问道:“这是怎么了?从哪里受了委屈?”
容绵趴在床上,嘴巴噘得老高,理智告诉她,应该心平气和地跟宋筠聊聊囡囡的事,可感性支配她剑走偏锋,想要再探一探他对囡囡的态度。
可他不是每晚都梦语,这个事儿不知要拖拉多久。
深夜,两人合衣躺下,容绵翻身面朝里,一副不准备搭理人的架势。
宋筠枕着一只手臂,盯着她的后脑勺,眼底流露疑惑,想要伸手把她捞进怀里,却被强烈的拒绝。
“到底怎么了?”任何有关容绵的事儿,宋筠都偏于霸道,将人按平在枕头上,斜睨着问。
容绵瞪他一眼,娇憨娇憨的。
宋筠捏着她敏.感的耳垂,问道:“我惹得你?”
容绵就是不想跟他交底,噘嘴扭头,“我困了。”
相处这么久,宋筠知道容绵是个很固执倔强的姑娘,只要她不肯说,威逼利诱是没用的,况且,他真的不觉得自己哪里惹到她了。
带着淡淡的疑惑,宋筠倒在一侧,抬起长腿搭在她的腰窝上,没再追问下去。
半个时辰后,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容绵哼哧哼哧转过身,红着眼睛盯着他的睡颜,既希望从他的梦语中套话,又怕从他口中听见“囡囡”这个名字。
她甚至胡思乱想到,觉得囡囡是他逝去的心上人,若真如此,无论如何,自己都取代不了那个人。
而这一晚,在忐忑的心境中,容绵并没有听见宋筠呢喃谁的名字。
天将亮时,一艘艘战船抵达一处码头,禁军将士们步履整齐地步下艞板。
而此时,早有两人等在岸边。
柳时易在沿途看见一个个特殊记号时,就已认出这是哨兵为禁军指路的标记,料想到宋筠已派大军前来追击,而大军最可能登陆的码头,就是这里。
与禁军几位统领碰面后,柳时易不想亲眼看见徐茗衍败寇的潦倒模样,便带着老酌提前返航了。
宽敞的船头甲板上,老酌倚在栏杆上,沉默地望着长安方向,眼底涌出浓重的色彩,记忆也在零零碎碎地冲击着脑海,却汇不成一张完整的情景图。
柳时易端着水盆走出来,臂弯还搭着一条方巾,“前辈来梳洗一下,我给您剃须修发。”
老酌总是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和胡子示人,可今时不同往日,柳时易想为这位准国丈好好捯饬一番,免得被权贵们看了笑话。
在听完柳时易的解释后,老酌扯扯大胡子,哼道:“绵绵要是不同意,我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把她带走!”
“好好好。”柳时易笑着摇头,又取来剃刀和绞剪,不紧不慢地为他修剪起毛发。
老酌坐在杌子上,别扭地盯着落地的发缕,头皮麻麻的,快要对眼了。
柳时易耐心极好,修剪的手法也细致,两炷香过去,才堪堪打理好他的头发。
轮到胡须时,柳时易半蹲到他面前,用两指比划一下长度,“剪这么多?”
老酌觉着蓄须阳刚,并不想修剪,可一想到自己不修边幅会间接让女儿被嘲笑,于是豪气万丈道:“要剃就全剃了,省得费劲儿。”
柳时易挑眉,“前辈确定?”
以老酌这个年纪,不留胡须的少之甚少。
老酌大手一挥,“全剃了。”
他也好些年没见过下巴光洁的自己了。
柳时易勾唇,扯住他一绺胡须,涂抹上皂角,开始一点点刮削。
月日交替,冉冉升起的旭日冲散了缕缕薄雾,使得视野更为清晰。
当一绺绺胡须落在靴面时,柳时易的目光愈发凝滞,慢慢剃掉了老酌的最后一绺。
日光倾洒在甲板上,罩在两人周身,柳时易退后几步,后腰抵在栏杆上,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五官硬朗的男人。
苦楚的记忆深处,有一抹魁梧高大的身影徘徊在心门前,搓着手道:“阿若,来爹这儿,爹给你买了吊炉烧饼。”
那是柳时易最喜欢的食物,自从父亲失踪,就再没碰过,因为怕触物生情。
可眼前的中年男子,怎会与父亲的容貌如此相像,相像到以假乱真。
没有察觉柳时易的异样,老酌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讨要起镜子,“快让老子照照!”
柳时易愣着不动,像是没有听清。
老酌走到他身边,傻兮兮笑问:“老子是不是太过玉树临风了?”
要不能看呆成这样?不对,这小子的反应是不是太夸张了?
柳时易眨了一下眼帘,逼退眼底的酸涩,强行让自己冷静,“前辈到底是何人?”
老酌挠头,“不是跟你说了么,老子不记得以前的事儿了。”
柳时易迎风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猩红,连鼻尖都染了红霜。
“前辈可姓柳?”
老酌觉得他莫名其妙,“跟你说了,老子不记得。还剪不剪了,你怎么这么墨迹?”
柳时易没有应答,双手紧紧扣在栏杆上,险些将其折弯,“一句忘了,就能填补过去的遗憾吗,爹爹?”
记忆不会出现偏差,这个人的脸上虽多了几道皱纹,却与原来的模样没什么两样,一样的浓眉大眼,一样的俊朗不凡。
他转回身,遽然扣住发愣的老酌双肩,声音发颤道:“你是我爹,我的亲生父亲!”
河风阵阵,吹鼓他们沾了尘土和泥渍的衣襟,可他们浑然未觉,双双陷入沉默。
最后,还是老酌扣住柳时易的一只手腕,向外翻转,一本正经地哼了哼:“胡说八道。”
柳时易垂目,低低笑了,再次体会到了无奈和无力。无奈事情已经发生,且无力挽回,这大抵是他永久的心殇。
可日光跃在睫毛上的那一刻,他忽而喟叹,父亲若非失智,怎会不记得他呢。
既是失智,何必怪罪。
宋筠在多年前,曾与他一同醉卧在沙场,那晚,宋筠看着他道:“时间是治愈心殇的良药。”
他笑笑不语,却牢牢记下,是啊,心殇是疤,时间是愈合的过程,那些挽回不了的伤痛就埋在时光里吧。
可此刻,他想奔回长安,同宋筠说一声:时间或许还是酝酿奇迹的釜炉、是修复伤疤的药膏、是制造一切惊喜的蜿蜒道路。
如今,亲人得见,落叶有声,他不再是一个人。
哪怕自己所盼的亲人已然忘记了过往,可没关系,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共处,去一同找回温情和欣然。
长久以来的疲惫,在这声喟叹中,化为一缕春风,如沐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