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抱瑜》第16/73页


  怀瑾闻言却摇头扶额,一副自艾自怜的模样,道:“是,就我胆子大,我若不是胆子大也不会想着来寻你借船票钱,若不是想着寻你借船票钱,也不至于被你扣着跑也跑不掉,说不定如今早就被我教父安排嫁了一位绅士,整日里摇着扇子,喝喝茶吃吃点心,不知道多逍遥快活。”
  伍世青一直知道对于上学之事,怀瑾心里难免还是不情愿,如今见她装模作样,也还是觉得好笑,道:“读书不比嫁人好?你好好读书,将来我自然给你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了。”
  这话说完伍世青想想,觉得这话不妥,唯恐怀瑾得了他的令,哪天忽然给他往家里领回个毛头小子来,他看不上也不好反对,赶紧的又道:“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你先跟我说,我替你留意着。”
  怀瑾不过是趁机抱怨伍世青送她去上学,其实她即便真去了香港,十之八九也不会立马就嫁人,至于嫁什么人,心里压根没怎么想过,这会儿伍世青问了,她捏着下巴,长长的睫毛下眼珠儿一转,道:“你替我找个胆小的,你能挟制得住的,就是那种但凡起点儿对不住我的小心思,一想着你五爷,立马怂得想都不敢想的那种。”
  伍世青原想着自家小姑娘也就是想找个样貌英俊的,才华出众的,不想却是这般要求,难免觉得好笑,道:“一个男的,若是怕我至此,岂不是太无用了一些,怕是难有出息,你做他太太,也不体面。
  ”
  不料小姑娘听了不以为然,道:“我怎么不体面?我是乡下的旧式女子,既不进步,也不文明,我就爱守着宅子过一辈子,不稀罕外面的人恭维我是谁谁谁的太太,我只要家里的老爷不敢对我不敬,下人不敢对我不敬,家里没让我不高兴的什么姐姐妹妹的,我就体面,他大老爷有没有出息与我何干,我是有嫁妆的,他一个大洋都赚不到,我养着他一辈子也养得起。”
  这话说得伍世青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接,只道:“你不是船票钱都没有,竟然还有嫁妆。”
  说到这个,怀瑾难免有些得意,道:“我娘为我在美国的银行买了基金,我每个月能领三百美金。”
  三百美金,差不多是七八百块钱,如今寻常人家一个月也就几十块的收入,七八百块钱一个月,确实宅子下人孩子,连带男人都养得起了。即便是一旁的齐英都难免惊叹的插嘴:“您可真是阔小姐,小的手头紧,回头您什么时候想打牌了招呼一声,随叫随到!”
  虽说上次怀瑾并非因为打牌输钱而走,但提到打牌,伍世青还是生气,直接瞪着齐英道:“滚!你小子鞭子还没挨够!”
  齐英闻言扭头就跑了,伍世青再看向一本正经和他聊天的怀瑾,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混江湖的伍世青,让他跟小姑娘胡说八道他能说一晚上,说正经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许久,才道:“若是嫁人,总归还是要找个合你心意的才好,不然他便是再敬重你,你看他一眼便心烦,日子也过得不舒坦。”
  这话说得有道理,怀瑾点头表示认同,伸出一根食指,道:“那加一条容貌端正。”说完想一想,约莫觉得还是不全面,又加一条:“最好是父母双亡!”
  这一条加得有些过分了,忠义仁孝的伍世青忍不住要出声好好教育一下自家的小姑娘,不想站在一旁听了半天的吴妈忽然出声道:“按小姐您这条件,您干脆别外嫁了,直接把我们爷给安排了算了,我们爷把头发染染,容貌端正还是够得上的,父母早就没了多少年了,您也不用担心他给您找姐姐妹妹的,一把年纪了连个正经太太都要没找上,担心他找小的,还不如担心太阳从天上掉下来,您反正手里阔绰,等您过了门,府里下人的薪水走您的私账,咱都听您的,您就当他是个住店的,还怕他不敬重您?”
  听这话真是逗人,准备训人的老流氓和准备挨训的小姑娘都被逗笑得停不下来。
  -
  两个憨批!说正经的,笑什么笑!


第18章
  吴妈的话是认真的,怀瑾还不至于连玩笑话和真话都分不出来,虽然当时捧着肚子笑了半天,当天晚上怀瑾回到自己的房间,窝在被子里,还是忍不住仔细的想了想,关于把自家这位爷给安排了的问题。
  其实仔细掰扯掰扯,她与伍世青女未嫁男未娶,她虽然小,但也十六了,也算是到了嫁龄,而伍世青虽然年纪大,但也就三十,男子三十头婚也不少,单从年纪上来说,三十岁的男子娶十六岁的女子,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是在她心里伍世青总归还是十年前被她捡回去时的样子,那个一身是血,凶巴巴的青年,她站着人跟前,只有人腰那么高,就不是一辈人。
  而且她这一出虽然最初只是路过,但如今确确实实是住下来,若是随后从伍公馆嫁出去了,倒也是一桩她好心有好报,伍世青知恩图报的美事,但若是她直接嫁给伍世青,那她之前千里迢迢的跑来,又没名没分的住下来,实在是显得心机颇深,贪图富贵,挟恩图报,没脸没皮得很。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何况那伍世青一个老流氓,对自己行为言语却都规矩的不能再规矩,显然是对自己半点儿心思都没有,自己若是上赶着倒贴那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
  吴妈的话是认真的,伍世青还不至于连玩笑话和真话都分不出来,虽然当时与怀瑾一起笑了半天,当天晚上伍世青回到自己的房间,点了支雪茄,坐在他的羊皮沙发里,晃着手里的威士忌,忍不住仔细的想了想,关于把小姑娘直接留自己手里的可能性。
  其实仔细思量一番,他与小姑娘男未婚女未嫁,他虽然年纪大,但也就三十,说是适龄的成婚对象也不算错,而怀瑾也有十六了,虽说是小,但按老思想也是可以成亲的年纪,便是按照新法,他等个两年,十八了再完婚也不是不行。
  可是在他心里,总也忘不了当年那个只有他腰高的小屁孩模样,根本就不是一辈的人,他看着怀瑾的同学姚若茗,同样的年纪,在他眼里,那就是个大姑娘,而怀瑾就是个长大的小屁孩。
  而且人小姑娘当年救了他的命,如今年少失孤,找上门来了,本来是路过的,他自己耍无赖硬是把人留下来,若是将人好生安置,供着读书,找个好人家出嫁了,也是一桩他伍世青知恩图报,小姑娘好人有好报的美事,若是他先把人强留下来,后来直接把人给收房里了。人那么水灵灵的一个大小姐,他这不就是恩将仇报,仗势欺人吗?
  人家那位老格格临死都喊着不要小姑娘来找自己,约莫怕的就是这个,若是真这般做了,真是辜负了小姑娘当年小小年纪拍着桌子与自己亲娘争辩自己是好人的心思。
  不行不行,还是做个人吧!
  何况小姑娘虽偶尔言语放肆,但多是小孩子胡闹,事实上言谈都规矩得很,在自己面前半分女儿姿态都不曾露过,显是对自己丁点儿心思都没有,自己若是还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实在无耻至极。
  -
  这一年上海的雪来的算早,小雪过后没几天就下了一场大雪,一夜之间伍公馆的那棵香樟落满层层叠叠的雪,随后便到了十二月,上海洋人多,上海人也爱凑热闹,过洋节,街上的商店开始出现售卖各种圣诞节相关的商品。
  伍世青自己不过圣诞节,但每年圣诞节他的新世界舞厅都要办主题活动,难免也要关注一些,一日伍世青的车子路过教堂,见着洋和尚们正在立圣诞树,忽然想到自家小姑娘似乎也是信洋教的,还有个教父!听说信洋教的每个礼拜天要去教堂做礼拜,小姑娘从来没去过。
  回到家里伍世青便问:“你不是说你信那个洋教的,怎么从未见过你去那个教堂?”
  说到这个,怀瑾难免有些脸红,何止没去教堂,吃饭睡觉前也从来没做过祷告,她就是懒,然而,也不全是因为懒,许是如今相处了不少日子,也亲近些了,怀瑾从饭桌的对面伸伸头,小声说:“我打听过了,这边教堂那个牧师和我教父是一个学校毕业的……”
  怀瑾没把话说完,但伍世青还用她把话说透吗?全上海,乃至全中国洋文溜的,多是留洋回来的,像怀瑾这么小,洋文这么好的小姑娘反正伍世青是没见过,这让洋和尚见了保不准要打听打听来由,到时候一不小心传到小姑娘那个什么教父耳朵里……
  伍世青其实不太明白教父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但既然有个“父”字,听起来跟义父差不多,万一到时候过来要人,他一个老光棍扣着人大闺女不放似乎有点儿说不过去!
  “我认识一个洋行的买办,那人跟我说他有洋人的国籍,你……”
  “嗯,我也有美国和英国的护照。”
  毫不犹豫的,伍世青桌子一拍,说道:“现在外面天冷,除了上学,你就别到处跑了,回头你把那牧师的名字写给我,我想办法把他弄走了再说。”
  就这么办,怀瑾点头表示同意。
  “我看你也没多喜欢你那个洋鬼子教父。”
  “也不是,他人挺好,但他肯定要带我回美国,那边的东西还是没国内好吃。”
  如此两人便算是商量好了,老流氓给小姑娘的碗里夹一个鸡腿,奖励小姑娘的听话,小姑娘拿着老流氓的碗舀一碗汤,奖励老流氓的通透。
  说到这里,怀瑾好奇问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了?”
  伍世青道:“我今日见洋教堂在弄圣诞树,想起来了。”
  说到圣诞树,怀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道:“是啊,快到圣诞节了,往年我娘每年到了十二月就要拿彩灯装扮圣诞树,我小时候最喜欢圣诞节,因为可以收礼物,有一年我娘送了我好大一盒巧克力,好大好大一块,横着有六格,竖着有八格,牛奶味的……”
  洋教堂是懒得去的,但洋节是要过的,伍世青边听着小姑娘说的眉飞色舞,边点着头,第二日便让人去找了彩灯铃铛各种挂件,把自己院子里那棵香樟树给装扮上了。
  伍公馆的这棵香樟据说有几百年了,有四五层楼那么高,所以当年前面那个法国人修房子的时候,也没舍得砍了,如今这么大的一棵老树张灯结彩,也算是上海的一桩新闻,第二日便有记者上门要求拍照,自然少不了打听打听年纪不大,但老气横秋的伍老板这么突然过起洋节了。这一打听自然便将怀瑾给打听出来了,毕竟怀瑾作为伍世青的妹妹上了英德,也不是什么秘密。
  于是一篇伍老板收留失孤少女的新闻,被上了报纸。毕竟是上海的报纸,那记者也不敢说伍世青什么坏话,只是用来极其煽情的叙事手法,重点突出了一下伍老板的义薄云天。
  鉴于伍世青如今本就权势滔天,一时间上海各路报纸皆是一片赞歌,连带伍世青新推出的香烟也跟着火了一波。
  而外人有所不知的是,义薄云天的伍老板在平安夜的深夜,偷偷摸摸的拧开了失孤少女的门,弯着背,踮着脚走到失孤少女的床边,拿起了一双红袜子。
  于是在这个乌漆嘛黑的夜里,睡梦中的少女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只见自己的床前竟然有一个男人!顿时一声长长的尖叫划破了伍公馆宁静的夜晚。
  伍公馆的下人就没有一个是真正的下人,皆是东帮里最得力最忠心的帮众,半分钟,顶多一分钟,大冬天里穿着单衣的吴妈已经推开了怀瑾的门,门外站着的是虽然到的比吴妈早,但没推门的齐英和水生,而两人身后一直到一楼的大厅,站的是拿着刀,举着棍,别着枪的看门的开车的烧火的劈柴的做饭的洗衣裳的收拾花草的二十来号人。
  而门里面,只见一个穿着红衣红裤,带着红帽子,沾着白色大胡子的男人一双眼睛简直像是要杀人!原本还迷糊的吴妈瞬间清醒,扭头反手啪的把门从外面带上了。
  没看见里面怎么回事的齐英和水生都没敢出声,只是疑惑的看着吴妈。
  吴妈看看齐英和水生,又看看从楼上到楼下站着的,大冬天里厚衣服都没来得及加的,不明所以的二十来号人。
  显而易见的,大家都发现了,到这会儿,他们的爷还没出现,明明爷在府上,最最把人小姐放手心里的人,怎么会没出现?只可能是本来就在小姐的房里。
  吴妈倒是不想落自家爷的面子,但这事儿不说清楚,怕不是要往什么不好的方向传,到时候自家爷又要生气。
  【娘希匹的老光棍!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吴妈压低了声音,道:“爷扮着圣诞老人逗小姐玩呢。”
  于是,屋子里还四目相对,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两个人,听到笑声渐渐的从阳台传进来。阳台外面那颗张灯结彩的香樟树还闪着五颜六色的光,原本捏着被子,露出一张脸的怀瑾看着藏在白色假胡子后面的伍世青,一把用被子捂住自己的头,没忍住笑得直抖。
  伍世青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忍不住伸手扯了一下怀瑾的被子,没怎么用劲,自然也没扯开,只能扯掉自己脸上的胡子,龇牙压低了声音喊:“是你要礼物,我给你送礼,你叫什么叫!”
  躲在被子里的怀瑾颇不服气,道:“谁大半夜的忽然看见床前面站着个人,能不叫?”
  “不是你说每年你娘给你送礼?我看你说得可怜巴巴的,不然我能来?”

当前:第16/73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