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抱瑜》第37/73页


  他道:“那可是捡回去卖到堂子里和给人做长工去了。”
  “那也是活着了。”她说完反问道:“这年头有个赌鬼的爹,就算是不被你卖去堂子里,最后也要被她爹卖去堂子里,若是不卖,一天吃不上一碗粥,不到二十面黄肌瘦,皮包骨头没人样的,嫁个老头子,没两年就死了的,少么?”
  无力反驳,伍世青点头称是,低头又想想,说道:“其实我过去也管过大烟馆。”
  “那就对了。”怀瑾道:“你若不是管过大烟馆,知道其中的门路,后面你能顺利的在上海禁烟吗?这应该也算是忍辱负重了。”
  齐英曾经对伍世青说家里的大小姐不去做律师可惜了,伍世青还觉得好笑,如今看来真是有些可惜了。
  伍世青觉得大约是他昨日说担心与她一同出来被当做父女,今日她将刘海都梳了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也不知道怎么弄的,鬓角做卷了,戴上一顶宝蓝色带面网的兔毛帽子,看起来少了一些少女感,竟真像是凭空大了几岁,再加上一本正经的神色……
  【奶凶奶凶的】
  伍世青道:“承你吉言,不过将来若是真有人为我写书立传,你恐怕也不会默默无名吧。”
  怀瑾来没品出伍世青这话的意思,便见伍世青扬手会了帐,收起桌子上的首饰,起身便准备走了。
  怎么就走了呢?这首饰怎么算还没说清楚!
  一旁的桌子上,早就吃完了等着的慧平赶紧的起身去取了大衣过来为怀瑾穿上,三人下了楼,齐英刚好把车开到跟前停好。三人准备上车的时候,却见到一旁有个四五岁的男孩在哭。
  那男孩一头金色的短发,白肤高鼻,穿着一身羊绒的西式大衣,踩着黑皮鞋,独自在人行道上便走边哭,边上竟然没有一个大人在。
  怀瑾走过去,蹲到他跟前,递给他一块手帕,问:“这位先生,你一个人吗?你爸爸妈妈呢?”
  那男孩擦眼泪,却将鼻涕眼泪擦得整张脸都是,只是一个字都不肯说,然而也就是这个时候,一对白人夫妇从远处快步的跑过来,那位白人太太将男孩一把抱在怀里,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倒是不用多问什么究竟,毕竟那位白人先生与男孩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亲父子无疑。
  既然孩子找到了父母,怀瑾起身准备上车走了,然而,刚刚转头,那白人太太放下孩子,说道:“这位小姐,请留步。”她匆忙的走到怀瑾的跟前,双手交握举到心口,充满感激的说道:“太谢谢您了,我一定要向您表示感谢。”她说的英文,说完怕怀瑾听不懂,又发音极不准确的用国文说了“谢谢。”
  “您太客气了。”怀瑾知道这位太太可能有点儿误会,以为自己照料了她的孩子,忙解释道:“我也是刚见到您的孩子,跟他说了一句话,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这位白人太太显然是个情感很丰富的人,听了怀瑾的话非但没有平静一些,反而更激动了一些,先是几乎欢呼的说道:“谢天谢地,您竟然懂英文。”然后又上前几步,说道:“您太谦虚了,您懂英文,一定帮了大忙。”
  她说道:“我是曼迪·卡尔顿。”又回头介绍她的先生:“这是我的先生,斯莱尔·卡尔顿。”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卡尔顿先生有一副严肃冷静的脸庞,但在这样的时候显然也没了平日里的派头,立刻上前一步,脱下头上的帽子,先是对着怀瑾微微鞠躬,道:“实在是太感谢两位了。”说完从大衣的内里拿出一个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往伍世青递过来。
  从头到尾几乎一句都没听懂的伍世青颔首接过名片,对着齐英招手,齐英快速的回到车里,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伍世青将名片递给卡尔顿先生,怀瑾道:“我这位朋友不会英文,他姓伍,您可以称他密斯特伍。”说完又道:“我姓金。”
  交换了名片,又寒暄了几句,卡尔顿太太又一次说道:“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改日一定登门拜访。”怀瑾说道:“随时恭候您,今日的天实在是太冷了,二位还是快点儿将孩子带回家洗个热水澡,喝点儿热水才好。”
  如此才算是了事,怀瑾四人才总算是上了车,一直到车子开出老远,怀瑾回头,发现卡尔顿夫妇竟然还站在原地目送他们。
  怀瑾难免感慨道:“天啊!这也太客气了。”
  慧平在前面说道:“孩子丢了是最吓人的,早前在承德老家,也是一个孩子丢了,没找回来,孩子的娘就疯了,没几年就死了。他们应该是吓坏了,你虽然只跟那孩子说了一句话,但你如果不说话,那孩子扭头拐个弯,他们没准就找不到了。”
  这么一说倒也是,怀瑾点点头,说道:“应该是吓坏了。”说完却听一旁的伍世青忽然说道:“那个男的是新上任的英国大使,上个礼拜市长给他办欢迎酒会,我才见过,给了他一张名片,今日又找我要一张。”
  这听起来颇像是心疼一张名片的样子,前面齐英却是乐得直笑,说道:“我说我怎么看着他眼熟!这洋人什么眼神,还跟爷碰杯了的,看起来今日是完全没认出来。”
  然而听了这话,怀瑾与前面回头的慧平相视一笑,说道:“那说来巧了,我小时候以前在英国住过一年,这位卡尔顿太太还带着我打纸牌玩,今日看她的样子也没认出我来。”
  伍世青原是打个趣,不想引得怀瑾说出这桩本来不准备说的事来,伍世青听了一愣,随即骂道:“这两口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瞎!”说完伸手在怀瑾的脸颊上探了探,只觉得一手的冰凉,又道:“啰嗦得很,他们不觉得冷,也不管别人冷不冷。”
  要说平日里伍世青言谈举止都规矩得很,这么毫无预兆的伸了下手,怀瑾也是一愣,原本冻得有些发白的脸瞬间就红得烫手,捂着脸往伍世青看过去,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张嘴又合上,合上又张开,伍世青见了,倒是难得的体贴,主动将耳朵凑过去,然后便听她那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我没收你的东西。”
  伍世青听了实在是忍不住大笑。
  你说可笑不可笑,伍世青五爷要什么东西,都从来没问过人愿不愿意给;要送什么东西,只有他临时改变主意不送了的,就没有说是他相送,谁不收的,自家大小姐也不能这样。
  正经的找个地方,正经的送个礼,说一句“不成敬意,如果不嫌弃便收下吧”客套话嘛!走个形式罢了,还当真了?
  都说得明明白白了,“你来了,我就不会放人了。”自家大小姐这是英文说得太溜了,听不懂中国话了?
  自己滔滔不绝的说我多好,说我是天下对你最好,天天嘴跟抹了蜜一样给我说好听的,回头再说不跟我好,逗我?


第42章
  怀瑾不敢与伍世青多加争辩, 是真的不敢,前排坐着齐英和慧平, 即便都是知情识趣的自己人,怎么都不会回头侧目, 但耳朵又不能像眼睛一样闭上,说话是都听得见的。
  说话听得见, 笑声自然也听得见,伍世青却笑个不停。
  怀瑾是真不知道她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但也不敢问, 怕问了他又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荒唐话来,被人听去了。只能横眉冷眼的让他别笑, 可偏偏这臭流氓不听, 怀瑾也是没办法, 伸手在这臭流氓的腰上一拧, 再揪着那肉转了半个圈。
  要说这腰上的肉本就不吃疼,伍世青也算是挨过刀枪的狠人,但毫无防备的这么一下,竟差点儿被疼得喊出声来。
  伍世青终究是怕再来一下,自己真的疼得出声了,那可是丢人,也就不敢笑了。
  四人就这么回了家,下了车怀瑾抬脚就下车,进屋上楼,回了房, 慧平跟着上去,伍世青在后面慢慢的,进了屋,在沙发上坐下,点支烟,拿出那个首饰盒,递给吴妈,道:“慌里慌张的,东西都忘了,你拿上去给她。”
  “忘了?”吴妈拿着那首饰盒一笑,自然看出来这是人姑娘没收,不过她本就乐意怀瑾与伍世青好,自然乐意装作不知道,帮这个忙,也没再多说,拿着那首饰盒扭头就上了楼。
  吴妈敲门的时候,怀瑾刚脱了帽子和大衣,坐在梳妆台前让慧平替她散了被帽子压得有些乱的头发,梳个舒适些的发髻。
  慧平打开门,吴妈端着两碗姜汤进屋,放在案几上,道:“今日外面冷得很,小姐和慧平喝碗姜汤,去去寒。”慧平听了笑着道:“您想得周到,多谢了。”说完又问道:“爷那边送过去了吗?”
  吴妈道:“肯定是也有,本来就是备的四碗,爷见你们上来了,知道小姐回来总要收拾一番,怕汤凉了不好,吩咐我端上来的。”说完便从身后的丫头手里拿过那个首饰盒,放到梳妆台上,道:“还有这个,小姐忘车上了,爷让我送过来。”
  这世间的事,本多数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怀瑾拒绝了一次,马上又来第二次,而她本就心思不定,难免动摇。
  从慧平的手里接过姜汤,怀瑾垂目拿着汤匙舀着吹了吹,默了几秒,然后道:“那就放这儿吧。”
  吴妈一听这话是收下的意思,自是喜上眉梢,笑着鞠了一躬道:“那小姐好生歇息,我就退下了,回头要摆饭了我再来。”说完回头就走了,不多时,怀瑾手里一碗汤还未喝到两口,便听着楼下听差的一阵欢呼,高声喊着:“五爷有喜事,都过来领赏了,快快快!……”
  如此自然是一片吵杂,久久不休,片刻之后,不知道是谁竟然拿了一挂鞭炮出来放,噼里啪啦的。
  鞭炮声音吵得很,烟又大,慧平关了通着阳台的门,回到怀瑾的身边坐下,问道:“这便是订下了?”
  “我也不知道。”怀瑾的脸有些红,小声道:“这本应该是长辈相看的事,可我如今也只能自己做主,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慧平听了托着她的手,说道:“订了就订了,只要你自己愿意便好,要我说他与你确实是有缘,说是千里一线牵也没错,他待你也确实是好,若是往后都能这般,那你也算是挑对了人。”
  怀瑾虽然踌躇得很,但听慧平也是赞同的意思,倒也少了一些不安,只是回头却道:“我见不得他那得意的模样,没脸没皮的,竟然还放鞭炮!他不要脸我还要!我今日不想再看见他,你替我跟厨房说,晚饭我不下去吃了,让他们下碗饺子给我就行了。”
  于是晚上厨房便送了碗饺子来,那饺子皮红的黄的紫的绿的,二十多个,每一个馅儿都不一样,另又配了八碟子的荤素小菜。
  吴妈道:“爷一听您想吃饺子,立马让人去饭店里请了最好的白案师傅来,那师傅听说祖辈都是宫廷御厨,专门做饺子的,托您的福,可是让咱们府上的人都开了眼了。”
  【臭流氓!就会哄人!】
  -
  臭流氓伍世青这天大半夜的被电话吵醒了,电话那边说新世界有人闹事,伍世青挂了电话就出了门。
  大上海的舞厅没有一百,也有数十间,舞厅老板为了赚钱,皆是大力推销酒水,这客人酒喝得多了就容易闹事,但自从禁了烟,少了一些神志不清的大烟鬼,这种事少了许多,而人人都知道新世界舞厅是东帮的产业,要借酒装疯的,也不多数不会选在新世界舞厅,所以这种大半夜的不得不让伍世青出门去解决的事,已经许久没有发生过了。
  新世界舞厅的经理叫曹德鸿也是帮里少有的文化人,读完初中了,会说话,又圆滑得体,等闲的事务都可以自己解决了,这次求到伍世青这边,是因为闹事的不是寻常人,而是北平派到上海来年底审查税务的专员刘跃安。
  这个刘跃安说起来不过是个专员,也就是个科级,但是北平派过来的,让曹德鸿有些不好动他。要说他怎么闹事呢?也挺简单,就是几杯黄汤下肚,想领着胡曼云出台。
  胡曼云是新世界的头牌,过去确实也出台,但如今主要的工作,相当于是舞女的领班,每日上台唱一两支歌,跳舞也是看着哪位客人顺眼了,便陪着跳一两支,陪着喝酒都极给客人面子了,更不要说出台,已经是多少年没有的事了,自打伍世青做上东帮老大的位置,多数人都认定胡曼云是伍世青的女人,见了都叫一声曼云姐。
  出台,是不可能的,别说胡曼云不愿意,就算是胡曼云愿意,曹德鸿也不敢让她出台,怕回头伍世青追究起来他担待不起,没想到那刘跃安被拒绝后发了酒疯,直接就开始大喊大叫摔杯子摔碗,搬了把椅子将舞台就砸了,吓得不少客人直接会帐走人。
  伍世青到的时候,新世界的客人竟然还没走光,还有十几桌专门留着看戏的,被砸坏的舞台上还唱着歌,舞池里还有几对男女在跳舞,伍世青快步的走进门,对还留着的客人拱拱手,不少客人自然的拱手回礼。
  那刘跃安正架着腿坐在一处沙发卡座里抽烟,与他同坐的还有三个和他同行的人。曹德鸿带着七八个人将他不近不远的围起来。
  胡曼云坐在不远的一个单人沙发里,见伍世青来了,赶紧的起身快步的走了过来。
  伍世青倒是没理会胡曼云,径直走到刘跃安的跟前,拱手道:“刘专员好。”
  那刘跃安不起身,但也拱手,漫不经心的道:“伍老板好,久仰大名。”

当前:第37/73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