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传》第2/359页


  “知道了,”老太爷应了一声,看了看江怀璧,轻声道,“怀璧先去罢,我随后便来。”
  江怀璧应了声是,起身告退后去了前堂。
  她至前堂时人都齐了,二老爷江辉庭正在检查两个庶子今晨背诵的课业,十一二岁的少年大抵还是有些胆怯,很是怕父亲的威严,一字一句有些战战兢兢。
  她看到二叔面色上浮现出一抹失望来,心底暗叹一声。二房嫡出的大哥江怀远虽自幼聪颖,但却是因身体病弱,如今春寒料峭,一身的病连光都见不得了。
  江怀璧向江辉庭行了礼,刚要问及二婶陈氏为何没来,便看到陈氏绕过那扇喜上眉梢的屏风款款走来,眉头微蹙,眼眸中已噙了泪意。
  “云志咳疾方才又发作了,大约早膳也都用不成了。大夫又开了一堆的药,整个人成天都被药泡着,连房门都出不得,这病又得几时才能好……”
  江辉庭面带急色,“这几日不都让下人好生照看么,怎么还会忽然犯病?可请了傅先生来瞧瞧?”
  陈氏摇头:“我遣人去请了,但是傅先生年纪大了,听闻他也病了,现如今自顾不暇……”
  江怀璧心下微微一沉,天气刚刚回暖,最容易生病。大哥的咳疾一直是春日里犯病的,每一年都要调养好些日子。傅先生不是府中的大夫,偶尔也会给大哥瞧瞧,他医术一向高明,但对大哥的病却是束手无措。
  整个用膳期间她都感觉陈氏时不时便要看她一眼,显然不是无意的。
  她自己知道是什么缘故,心绪一直有些低沉。
  江老太爷叮嘱了陈氏安排她回京事宜,然而陈氏看上去却像是不怎么愿意的样子,当面先应了下来,一转身以照顾江怀远为由将事情交代给了嫡女江初晴。
  江初晴已过笄龄,陈氏已为其相看好人家,便待国丧期过后出嫁,因而此时后宅之事大多也都熟悉。她不似母亲那样柔弱,性情坚韧多于温婉。当时入学堂时夫子便言她若是男儿,当为江氏栋梁,只到底最后还是学了闺仪闺训,成了端淑的大家闺秀。
  江怀璧临行前去了江怀远的院子一趟,从头至尾只听咳个不停,整个人面色虚白,目中无神。
  房中无人,陈氏才收起了眼泪,一看到她立刻变了脸色,欲出言斥责又怕惊着儿子,只是不许她近身。
  江家虽然才两房,却分隔两地,之间还一直有些隔阂。她在沅州待的这些天,二叔二婶可是没给她少找麻烦。
  江怀远喝过药觉得能缓一缓,看着她想说什么却觉得力不从心,只哑着嗓子出声:“……我这大哥一直帮不上什么忙,你一路保重。”
  江怀璧心底微微一酸,隔着屏风向他行了一礼,“望大哥早日痊愈,有朝一日怀璧定带你周游山水。”
  便听到江怀远在里面似乎激动了一瞬,紧接着又咳了两声,说了声:“好。”


第2章 平泽
  江怀璧离府时却并未去老太爷那里,只遣人去告知一声,便带着贴身侍女木槿木樨二人轻装简从安安静静离了府。
  每次她离府时祖父总要再三叮嘱,老爷子平日里正经严肃,可到了她跟前有时竟会使些小性子。连那一时半刻的时间都要抠,总归还是希望她能留在沅州。若再过去怕是又得听教半晌,也不过还是那些东西。
  江老太爷听闻江怀璧已经离开的消息时已是半个时辰后,也不恼,只低低叹一声,对泰叔无奈地笑笑,“就知道她不爱听我唠叨,长大后是愈发有主意了。”
  泰叔将一盏热茶递上去,面上也堆起笑意来:“怀璧公子在老太爷教导下长大的,如何能没有主意。”
  “哼,她是有主意,可这主意大了,连我这老头子都管不了了。到底是青出于蓝,想我当初十七还在书院苦读,纵是满腹才学却不敢让人瞧出来,生怕被打压,寻个由头连累家族。他现在胆量更胜我从前,所以也更教人担心。”老太爷吹胡子瞪眼,甚不满意。
  泰叔刚要宽慰几句,便又听得老太爷道:“只是他那父亲……唉,都多大年纪了,还是血气方刚,脑袋一根筋,也不知道那庄氏哪里好,偏就迷得他敢跟我顶撞。若非怀璧生的好,她早就被休回庄家了。”
  泰叔暗暗叹气,却不敢表现出来。
  这原是一桩旧事,尘封好多年了。
  庄家在京城也算是高门大族,二十年前庄老夫人带领着一众小辈回乡祭祖,路过沅州,因天降大雨便于江府歇了几天,凭着庄江两家情谊也没什么,权当帮济。
  偏是庄老夫人膝下那个还未及笄的小孙女在江府后花园里乱逛偶遇了现在的江大老爷江耀庭,一见倾心。
  当时两家还笑说门当户对,愿结两姓之好,庄老夫人做主连生辰八字都悄悄找人合了。
  原是一桩将成的喜事,没想到庄家小姑娘在回京的路上出了事。
  一群盗匪劫了财又贪上了色,掳去了这最小的姑娘。虽说官府及时赶到剿灭了盗贼,庄氏也平安无事,可这闺誉到底是毁了。
  江家最重声名,便提出要退婚,庄家也无奈同意,却只有江耀庭和庄氏不同意。
  江耀庭年轻气盛,想尽各种法子保住婚事,庄氏回了京城成天寻死觅活。
  后来忽然就有那么一天,江耀庭与庄氏在两地竟心有灵犀般的想到了《孔雀东南飞》。一个在京城念焦仲卿,一个在沅州吟刘兰芝。
  虽未成婚,但死志已明。两家无可奈何,只能妥协。
  庄氏进门后不受待见,江耀庭实在无办法,只能在科考上下力气,一口气考中了探花,多年周旋,终于把根扎在了京城。
  老太爷每每提起老大夫妇,都是恨铁不成钢,可也无可奈何,只能将江怀璧放在身边养。
  谁知到如今,连江怀璧也要留京。
  泰叔抬头便看到老太爷咬牙切齿,“这小子跟着她爹可别再给我做出蠢事来,可得有些出息。”
  “是是是,老太爷,怀璧公子出息着呢,您亲自教出来的,准是好的。”
  老太爷这才满意地平静下来,端起茶杯一口饮尽。
  .
  一行人出了沅州本欲急行北上,却正巧遇上天公不作美,刚过午后便下了一场雨。春雨淅淅沥沥,将才暖了几分的温度又浇灭,即便入了春,也还是寒意料峭。一路所经之处人烟稀少,偶尔见几个人也都是撑着伞急行,没有人会注意他们。
  木樨掀了帘子,看了一眼那雨势,不由得蹙了蹙眉,伸手哈了两口气担忧道:“这雨若是不停,我们就得先停下来了。”
  雨天总要比晴天费马一些。
  江怀璧闻言将目光移向她,木樨和木槿都着了男装,木槿年纪稍长,比较稳重,木樨则显出稚气未脱的活泼来。平日里若在京城都无需换装,只是出来男装较为方便。
  木樨将手放下,搁在膝上,片刻后又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然后抬头看到两人目光都在她身上。
  她不禁觉得有些别扭,赧然道:“公子这么看我做什么,这一个多月的男装,我也穿不惯,感觉哪里都是束缚。”
  江怀璧淡淡轻笑,“那的确是难为你了,回京就换回女装来。”
  一旁的木槿眉头一挑,刚要说“公子穿了十几年的男装都不别扭”,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自家公子的身份,明里暗里都得死守着,万不能泄露。
  江怀璧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木槿,此次父亲让我回京,可不只是为了小妹笄礼和母亲患病的事情吧。”
  明明都不是十万火急,何必在信上道明“速回”二字。
  木槿一愣,她也觉得甚是疑惑。
  “奴婢也不知道,老爷除了那封信也确实没其他交代了。”
  江怀璧心里不禁一沉,轻声吩咐:“让惊蛰去查查京城最近发生什么大事。能让父亲如此惊慌的,定非小事。”
  木槿应声,“是。”
  “下一地是什么地方?”
  “公子,马上快至平泽县,过了平泽便出了沅州,紧接着便要到晋州了。”
  晋州再往北多山川,官道大多都绕道,若是一路都这么走下去,到京城怕是得夏季了。
  江怀璧斟酌片刻,还是下了令:“平泽县不必走官道,自县城东部的沅水河边绕过去,要近一些。”
  木樨秀眉微蹙,一时有些疑惑,“可沿河走,便是一路不停直接到晋州,这中途休息也没个落脚的地方,且那边荒无人烟,今晚怕是要风餐露宿。”
  江怀璧瞥了她一眼,“怕什么,不是带足了干粮 ,厚衣我那贴心的妹妹也已经带上了。”
  木樨一向受不得这种苦,俏丽的脸蛋有些不愉。
  其实在她看来,在京城或是在沅州贴身伺候公子日常生活还可以,这种让女孩子遭罪风吹雨打的事情,她是非常不擅长且不乐意的。只不过跟着公子时间久了知道她的习性,便是说出来她也不怪罪。
  江怀璧看着她的眼睛耐心解释:“我便不信江家长子这一趟出行京城会没有人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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