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绝色妖娆》第102/102页


  朦朦的光亮照进山谷,肆虐的狂风盘旋回响,仿佛死者的灵魂在凄厉哀嚎。
  这里地形奇特,两侧山岭高耸,前后绵延数里,谷口开阔平坦,可到中段便骤然收紧,即便十余骑也难以并排通过,兵法上堪称绝地。
  是敌人的绝地,自然也是自己的绝地。
  平生见惯了这种场面,心里自然不会有丝毫波澜,手下的赤嵬亲军也都是身经百战,不必有什么顾虑。
  只是下一轮生死搏杀前的短暂宁静,总是容易让人有片刻的失神,恍然想起一些无关的事。
  譬如中州老宅后山晚开的菊,母亲在井亭边烹煮的茶,还有那丫头亲手做的糕点,如今想来,香甜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唇齿间……
  他回神以指代笔,在扯下的白色衬袍上写下最后几个字,束叠好,放进随身的羊皮囊中。
  “看来是我失策了,你拿上这个,带着剩下的兄弟们,走吧。”
  阿骨圆睁着眼,全然没有要接的意思,“大公子!就算要走,也是我等殿后掩护大公子脱险,怎么能……”
  “护送我做什么,就算安然无恙,回京一样是死罪。”
  狄烻眼角的余光扫掠着山谷间沙戎骑兵累累堆叠的遗尸,淡声轻笑:“若只论战绩,我们区区数百人,挡住朱邪天心几万大军整夜十几轮围攻,斩首何止十倍,早就已经够了。但战场胜负从不在杀敌多少,中州神策军向无败绩,到了这个地步,朱邪天心已经元气大伤,你要全力保住剩下这百十人,突围出去,寻找秦烺,引他在半途截击,我们仍有胜算。”
  阿骨“呸”了一声,咬牙切齿:“大公子难道还相信姓秦的会来,那厮就算不是贪生怕死的纨绔子弟,也是皇亲国戚,哪会真在战场上舍命?再加上谢家娘子的事……”
  狄烻听到这里,转望他反问:“这话也不无道理,但不妨易位思量一下,倘若现下在此阻击的是秦烺,本应火速增援的咱们却在暗地里猜想守军已经溃散,于是坐视不救,秦烺他们又当作何感想?”
  “……”
  阿骨浑身一颤,登时哑口无言。
  “你记着,若不以诚信人,便没资格疑人。”
  狄烻叹了一声,把皮囊郑重塞在他手里:“趁现在来得及,走吧,战事过后,替我去瞧瞧谢家娘子,姑且就拿这个祭奠吧。”
  “大公子!”
  阿骨跪地抱住他,泪水冲开满脸血污,人已泣不成声。
  身后早已筋疲力竭的赤嵬亲兵察觉有异,也纷纷拜伏在地。
  “大公子……若……不在了,我等就算……苟活,莫说九……泉之下的老公爷……和夫人,就连二公子也……”
  “起来!”
  狄烻将阿骨踢开,朗声道:“军命已出,奉令吧!”
  他俯身抓起竖在身旁的紫金磐龙枪,再不向任何人看一眼,跨过堆叠的尸首,踏着早被鲜血染红的积雪,一路走,一路扯散身上的衣甲,露出胸腹间触目惊心的伤痕。
  牛骨号角的嗡鸣声之后,呼嚎海啸般响起,数千名沙戎骑兵又排成三列楔形阵,潮水般汹涌而来。
  狄烻手持铁枪独自昂然立在阵前,另一手探到腰间,轻抚着那柄西域弯刀,眸光沉定,异常平静地望着谷口处浩浩荡荡的来敌。
  “阿沅……咱们分开太久了,我这就来,等着我……”
  .
  十月辽东,天时已是江南少见的酷寒。
  飞雪连天,北风呼号,竟和关外戈壁有几分相似。
  这座海中小岛还是个例外,三面山石陡峭,阻挡了凛冽的寒风,初冬的天气依旧树绿花繁,温和如春。
  加上离岸不远不近,乘小舟便可往来,当真是初逍遥隐居的好地方。
  谢樱时来了段日子,大略已经习惯,闲来无事便喜欢到这阙台上,凭栏远眺。
  烟锁弥漫,山海茫茫的远方,依稀能望见延绵矗立的边墙,仿佛生生分隔了这片天地,连本应在一起的人也因此殊途陌路。
  出神之际,身旁传来“咕噜噜”的煮沸声。
  炉火上煮的是鱼汤,新捕的黄梅子加山泉水,炭火瓦瓮,加少许海盐,便是可口的美味。
  她刚揭开盖子,便有人笑呵呵地走来:“我就说呢,不见你人,一定是躲到这里来了。”
  云裳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盈盈近前,朝釜中垂了一眼,微微蹙眉轻叹:“怎么又亲自做这些事,你在这里,本该我一切都悉心看顾,现下倒好,反成你来照料我了。”
  “照料还不是应该,谁叫你是我表嫂。”
  谢樱时也是嫣然一笑,拿匙子撇着浮沫:“再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咱们两个都旗鼓相当,只有烹饪这一节你不成,还不许我卖弄卖弄么?”
  说着,抬手在她怀中婴儿的小脸上逗弄似的轻捏:“小东西,姑姑做的吃食最香,对不对?”
  那娃娃还只半岁大,却好像听懂了这话似的,手舞足蹈地大表赞同,咧开的小嘴也渗出馋涎来。
  谢樱时很是满意,指尖在那张红扑扑的小脸颊上轻点:“真乖,不过这是给娘的,以后等你长大了,姑姑有好些拿手的东西做给你吃呢。”
  云裳笑吟吟地看着她:“你啊,以后有了孩儿,不知要疼爱成什么样。”
  谢樱时欢容微滞,淡挑了下唇,没答那话,搁下匙子坐到炉边的胡床上。
  有些事不能去想,甚至不能听到,否则便会心痛如割。
  云裳也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摇晃着怀中的孩儿,目光却始终没离她的脸。
  “其实谁都看得出,你还想着他。”
  能不想么,那是刻印在骨子里的爱恋,连性命也可以抛却。
  然而世上却有种苦痛叫做有缘无分,即使拼上性命也无法改变。
  谢樱时眼神有些漠,怔怔望着烟气空濛的北方。
  “想又如何,我不能再牵累他,况且娘亲就是因此而去的,我若食言,那便真是不孝了。”
  云裳没顺着这话开解,点头叹了一声:“这话也对,若还是以前的樱时,的确不该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了,可我知道那个樱时已经入土为安,朝廷也降诏抚恤了谢家的嫡长女,如今在我面前的究竟是谢樱时,还是阿沅呢?”
  谢樱时浑身一震,惊诧中又有些豁然地望向她。
  怀中的孩子恰在这时哭闹起来,云裳哄了两声,别有深意地抿唇一笑:“忘了告诉你,关外有场大捷,神策军攻破沙戎王庭,斩杀朱邪天心,长乐王被罢黜爵位,废为庶人。”
  “罢黜爵位,为什么?”谢樱时心头怦动,听到这里却不由一奇。
  “这个,我也不知底细,不过听说是被朱邪天心身边的女人抓瞎了眼睛,通敌卖国的罪证也坐实了。”
  云裳说得风轻云淡,还带着两分玩笑的口吻,言罢站起身:“不说了,时候差不多,我得去迎我家小郎君凯旋归家了,你有空别光顾着熬汤,仔细想想我方才的话,自个究竟是樱时还是阿沅。”
  这话里提点的意思已不能再清楚。
  谢樱时回神想一同走时,那怀抱孩儿的幸福女人早已自顾自下阙去了。
  她忽然也有些等不得,掩了炉火站起身,眼梢微瞥间,山下朦朦的雾气中,一艘不大不小的船正缓缓驶来。
  柁楼上有个黑袍劲装的身影,轩昂挺拔,又带着几分平淡的悠然,目光轻转间似乎也在寻觅着什么。
  下一瞬,那两道目光游游向上望,对上她已然泪光盈盈的眼,稍稍一怔,眸光星闪间灿若繁星。
  谢樱时再也按耐不住,未及细想,就像初见时的恶作剧那般,纵身从高高的阙台上跃下。
  人还在半空里,他已张开双臂,唇角微抿,展颜露出魅然生温的笑。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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