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媚色如刀》第39/138页


  糜芜低了头,以防霍建章看见自己,心里却明白,是窈娘出手了。她多半假装答应了霍建章的条件,哄得霍建章脱了衣服,然后再把他撵出来,让他当众出丑。身为朝廷官员,当众出了这样的丑事,霍建章的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
  只是,此事之后,窈娘跟霍建章必定是不死不休,邓远的身份肯定会被揭破,难逃一死,就连窈娘自己,也会成为霍建章报复的对象,她从不是只图一时痛快的人,那么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刘氏啧啧几声,道:“这算什么事?光天化日的,穿成这样还敢当街乱跑?”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三四十岁、锦衣玉带的男人骑马往窈娘门前走去,身后赫赫扬扬的,带了十来个随从帮闲,原本正在看霍建章热闹的人似乎都很惧怕那男人,呼啦啦跑了个精光,那男人径自走到窈娘门前,也不下马,只管用马鞭敲门,高声道:“窈娘开门!”
  “镇国公世子。”刘氏一把把糜芜拉在身后掩着,低声说道,“咱们得赶紧走,他是出了名的色中饿鬼,被他看见你就麻烦了。”
  车子飞快地离开了柳枝巷,糜芜一颗心沉了下来,看来,窈娘给自己找的后路是郭骏阳。为了救邓远,她要答应郭骏阳了。
  窈娘曾说,必要时可以将所有的一切都当做抵押,换自己想要的东西,如今,她想要的是邓远活命,她换出去的,是她自己。
  半个时辰后,江家的车马在宗祠后面的一带房屋中停下,下人们忙着卸车安顿,糜芜快步走进自己分到的小院,趴在窗台上匆匆写了一封短信,跟着往窗台上放了一盆花。
  昨夜虽然不欢而散,但以崔恕的骄傲,定然不至于撤走张离,她还得赌一把,赌他会帮她。
  不多时张离果然出现,问道:“小姐有什么吩咐?”
  “这里有封信。”糜芜把折成方胜的红笺递过去,“交给你主子,就说我急等他的回话。”
  夜深之时,二百里外僻静的庄园中,数十骑人马疾驰而来,径直奔进大门,在二门前方才停住。
  当先一人玄衣灰履,范阳笠齐眉遮住上半边脸,只能窥见下颔冷硬的线条,正是崔恕。他翻身下马,迈步向门内走去,宅中等候多时的随从连忙上前,双手奉上一个细细的芦苇管,躬身说道:“主子,一刻钟前接到京中飞鸽传书。”
  崔恕接过,边走边拆开来看时,是一张红笺折成的方胜,虽然没看到内容,他却本能地知道,是糜芜。
  这让他无端便欢喜起来,疲惫的精神一扫而空,急急去拆那个方胜,那方胜折得精巧,崔恕一时摸不明白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不小心扯破了一个口子,忙停住脚步,耐了性子慢慢地拆开来,入眼是几行秀媚的字体,果然是她。
  只是,在这信的内容并不让他欢喜,她要他从郭骏阳手中救出窈娘和邓远。
  欢欣的情绪消失无踪,崔恕垂眸,一丝冷芒一闪而逝。
  为着她,他将预定离京的日子推迟了一天,今天不得不连换五匹马,一路飞奔赶路。为着她,从前天开始他便一刻也不曾合眼,劳心劳力,昼夜奔波,可她一封信过来,问的却是别人。
  好个没有心肝的女人!从头到尾,她对他,无非只是利用。
  胸臆中一阵烦闷,崔恕抬步疾走,顺手便去撕信,只是刚撕破一点却又改了主意,到底还是将那张红笺折好了,塞进了胸前的衣袋。
  若说她放不下糜老爹倒也罢了,毕竟是养大她的情分,可这个窈娘,一个风尘女子,竟然值得她几次三番挂在心上,还专门为此写了这封信。她对别的人倒都是好得很,唯独对他,吝啬到了极点――连一丁点真心都不舍得给。
  踏进备好的卧房时,崔恕的脸色已经冷到了极点,解了外裳,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熬了两天,原本该立刻就睡的,却怎么也睡不着,闭着眼睛躺着,脑子里纷纷乱乱,一刻也安静不下来。
  眼前一时是七夕月下,她拿了酒壶,含笑带媚看他的眼波,一时是那夜她伏在他膝上,令他意动神摇的轻软,一时又是她抹了棋盘时,轻俏狡黠的模样。林林总总,各色色样,归总了来,到最后都变成昨夜她在他掌中,被迫接受他生涩的吻时,那种愤怒、无助又媚妍的诡异感觉。
  崔恕下意识地摸了下唇,肿已经消了,口舌上的伤口好得快,早已经没了痕迹,然而那感觉却刻进了骨子里,永生永世,只怕是忘不掉了。
  那个时候,才是最真实的她,他总算也逼得她现了几分真心。
  崔恕突然坐起身来,沉声叫道:“何卓,点灯,拿笔墨来。”
  烛光点亮,屋里很快亮起来,崔恕匆匆提笔写下一行字,折好了交给何卓,道:“传给张离,让他给那人。”
  他不该如此的,他为了她已经一再违背自己的原则,他对她,实在是纵容到了极点。
  然而,他如此强烈地想要得到她,堪堪已成了执念,她让他怒也罢,气也罢,他总不能对她无动于衷。
  崔恕熄了灯,望着窗外逐渐暗淡的下弦月,眸光沉沉。是太娇纵了她呢,等以后娶进门来,再慢慢□□。
  只是,郭骏阳虽然是个不值一提的草包,镇国公郭思贤和皇后郭元君却都是心机深沉的老狐狸,此次江南之行,正是要为今后扳倒镇国公府做筹备,若在此时贸然出手,万一被他们发现蛛丝马迹,只怕影响要影响大局。
  再等等,等江南这边处理妥当,即刻就命京中的人动手。
  她想做他的妻,就得按着他的步子来,他虽然不会不管顾她,然而大局总是第一,也不能全由着她。
  糜芜收到崔恕的信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短笺上寥寥几个字遒劲舒展,传递的消息却让人高兴不起来,他只让她等着。
  他说过,快则一个月,慢则两三个月才能回京,他能等得,窈娘却等不得。
  糜芜顺手撕了信笺,点上烛烧了。求人不如求己,还是用自己的法子更好。
  连着几天搬家安置,江家人早已疲惫不堪,一入夜时便沉沉睡去,张离躲在树影子里留神着糜芜院子里的动静,烛光突然亮了,跟着听见紫苏答应着去厨房烧水,又听白术说道:“小姐,蜜煎樱桃没有了。”
  跟着听见糜芜的声音:“这可怎么好?我要泡茶吃的,嗓子里有些痒,用这个泡茶最管用。”
  张离想起之前多次见她吃蜜煎樱桃,心道怎么这样爱吃甜,又听拾翠道:“好像大爷上午打发人给小姐买去了。”
  “你去哥哥那里取了来。”糜芜吩咐道。
  没多会儿却又改口说道:“罢了,还是我去一趟吧,这么晚了,再打发你去不合适。”
  轻盈的脚步声响起来,就见糜芜袅袅婷婷地出了院,往江绍那边去了。
  宗祠一带的房子多是排屋,比原来的平安伯府密集的多,张离不好像先前一样紧跟着盯梢,便只远远瞧着,眼看她抬手敲门,低声唤道:“哥哥!”
  江绍很快来开了门,声音里是未曾掩饰的惊喜:“妹妹怎么来了!”
  张离忙向树背后藏住,就听糜芜说道:“蜜煎樱桃吃完了,来跟哥哥要点,哥哥要是有热水的话,就给我泡点茶汤吧。”
  “这就给你弄,”江绍飞快地说道,侧身让糜芜进了屋,“妹妹稍等片刻。”
  糜芜反身关了门,屋里亮了烛光,映出窗棂上她玲珑的侧影,江绍很快回来,在她在对面坐下,然而周安就在门外守着,张离不好靠得太近,便只在树后盯着,他们说了什么,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见了。
  一窗之隔的室内,摇摇的烛光映出江绍欢喜的面容。他原以为经过前次她已经跟他翻了脸,没想到她竟然还肯来找他,真让他喜出望外。
  “哥哥,”糜芜拈起一颗蜜煎樱桃闲闲地丢进水里,声音低的像在耳语,“我要进宫。”
  江绍怔住了,脑中乱哄哄的,一会儿是那些诡异的梦境,一会儿又是眼前的她,纷纷乱乱了许久,才像不敢相信一般,问道:“你说什么?”
  “我要进宫。”糜芜拿帕子擦着手,声音越发低了,“除了选秀,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既然惠妃有能耐让皇帝亲笔加上她的名字,那么皇帝,必定有自己的弱点,她只要有机会见到皇帝,就有机会找到这个弱点,惠妃走过的路,她也可以照样走一遍。
  江绍怔怔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些梦里,她会进宫,会成为帝王的新宠,青云直上。他曾经以为世事已经改变,然而,她却在这时候提了出来。
  虽然她只是轻描淡写这么一说,他却笃定了,她肯定能进宫。这些都是注定会发生的事,命由天定,任谁也改变不了。
  糜芜迟迟等不到他的回答,便又拈起一颗樱桃塞进嘴里,笑着问道:“哥哥?”
  江绍猛醒过来,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突然想要进宫?”
  “谁不想进宫呢?”糜芜放下帕子,笑得轻快,“有权有势,有吃有穿,还有皇帝撑腰,至少不必再低声下气去求谁。”
  至少,不必再去求崔恕。
  江绍一阵难过。他从没让她低声下气求谁,可她这么说,分明是心里有怨。说到底,是他不该扣下糜老爹,既于事无补,又白白让她跟他生分了。他低声问道:“妹妹是不是还在怪我?”
  “你放心,我好歹也姓江,”糜芜水波潋滟的眸子睨着他,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只要哥哥能管束好太太,咱们就还是一家人。”
  如果不能,她便不会留情。分明是她有求于他,然而她怎么也不会输了气势,总是像停在云端的仙子,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这些俗世凡人。
  助她,她将一飞冲天,江家却未必得益。不助她,又怎么舍得拒绝。江绍垂了眼帘,在恍惚和纠结中低声说道:“江家如今落魄,旧日的亲友多半是指望不上了,陛下深居宫中,难以触及……”
  “这么说,是没有法子了?”糜芜问道。
  “宫里进不去,但,陛下也不是永远都在宫里。”江绍一字一顿,慢慢地说了出来,“再过几天,陛下要去暮云山秋猎。”
  那些梦里,所有事情的开端,都是秋猎时皇帝与她的相遇。梦里只是偶遇,但今时今日,未必不能是处心积虑的巧遇。
  “暮云山?”糜芜微微抬了眉,启唇一笑,“我从前去过,那山上有一种草药很值钱。”
  是了,也许原本,她就是在挖草药时遇见了皇帝。江绍看着她,低声说道:“御驾临幸时,猎场方圆百里都会戒严,妹妹若真心想去,我来想法子。”
  “戒严么,总还是有小路的。”糜芜笑道,“从前我去挖药的时候,就知道有一条小路,保准神不知鬼不觉。哥哥,你帮我打听打听皇帝什么时候到暮云山,会去哪些地方。”
  “好,我尽力去办。”江绍踌躇着说道,“妹妹……”
  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却也不催他,只是笑微微地看了他,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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