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媚色如刀》第74/138页


  崔道昀道:“朕看他酒饮得有点快,只怕是出去散酒了。”
  郭元君笑道:“今日虽说到处都有灯火,但六皇子中酒之后,又没让人跟着,臣妾总是有点不放心,还是让人去找找吧。”
  崔道昀想了想,点头道:“皇后考虑的周全,汤升,你带人去看看六皇子在哪里。”
  汤升答应着走了,郭元君微微一笑,让皇帝的人亲眼看见,自然更好。
  御河水边,崔恕避开灯火,穿过岸边半人高的芦苇,慢慢向幽篁馆的方向走去。酒意越来越烈,风吹过时,芦苇叶子纷纷乱乱从身前拂过,地面松软潮湿,丝鞋的底子渐渐有了湿意,脚尖上一点点凉,顺着脚趾,慢慢地染了上去。
  崔恕觉得脚步有些虚浮,便略停了停,对着夜风,轻轻地叹了口气。平时极少饮酒,今日心情郁郁,不觉多饮了几杯,才知道这酒劲,竟是如此厉害。
  果然酒色二字,轻易是沾不得。
  遥遥看见幽篁馆安静地落在夜色里,此处是夏日避暑清净的所在,房前屋后一色只种着各种竹子,为了取幽静之意,即便在节庆之时也不张灯结彩,只在屋檐下竖着一根灯柱,一盏油灯笼在圆月般的灯笼里,微光如黯淡的星子,越发衬得四围里寂静无声。
  谢临叫他过来这里,又是为何?
  崔恕缓步走过水面上的竹桥,四下一望,到处只是森森凤尾,不见人迹,崔恕轻声唤道:“无咎?”
  没有人回答,只是在背着灯光的竹林里,忽地响起了细微的声响。
  崔恕向着那点声音走去,又唤了一声:“无咎?”
  一只脚刚踏进黑暗中,突然听见那把魂牵梦萦的声音:“崔恕,是我。”
  是糜芜。
  另一只脚便站在光亮处,迟疑着不想迈进去,崔恕定定神,狠了心转身欲走,衣角突然被她扯住了,她柔婉的声音就在背后,低低地向他说着话:“别走。”
  相识至今,从未听她说过这两个字,许是有了酒意,崔恕觉得腿有些软,心底更软,脚步便站住了,许久,才冷了声音,淡淡说道:“松手。”
  她果然松开了,然而崔恕的心里,却蓦地一空,仿佛与她最后一点联系,也随着放开的衣角消失无踪了。
  “崔恕,”糜芜退回到竹林中,低声说道,“苏明苑在皇后宫里。”
  原来她是怕这个,想来也是,如今她与他之间,也只剩下这点不能见光的过往。崔恕淡淡说道:“我自会料理。”
  “我正是怕你动手,所以着急找你商议。”糜芜道,“崔恕,皇后一直盯着呢,只要你一动,难免有迹可循,这几日皇后故意让苏明苑不停地往福宁宫跑,我猜就是为了引我们出手。”
  “我们?”酒意越来越浓,崔恕不自禁地抬手揉了揉眉心,轻笑一声,“谁与你是我们?”
  身后便没了声响,想来她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酒意翻涌着,心里的酸意越发强烈,崔恕只是背对着糜芜,低声说道:“如今你是皇帝的人,你与他,才称得起一个我们。”
  依旧没有得到她的回答,崔恕抬步往前走,低声道:“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崔恕,若是没有万全的把握,你最好别妄动,”身后传来她冷淡的声音,“休要连累我。”
  “连累你?”崔恕冷笑一声,倏地转身回头,在黑暗中盯紧了她,“你这时候才想起来你我的事不能被皇帝知道?呵,未免太晚了些。”
  总算引得他回头了。糜芜微微一笑,反问道:“你我之间有什么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崔恕瞬间被激怒,向着她跨出一步,高大的身形压下来,带来铺天盖地的压迫感,“真的不记得了?好,要不要我与你再做一遍?”
  糜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眼前的男人情绪激荡,并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冷淡自持的崔恕。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就连他灼热的呼吸里都有绵绵的酒气,糜芜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饮多了酒。
  红唇不觉翘了起来,糜芜带了几分嫌弃,低声道:“既然不能饮酒,何必饮这许多?”
  “与你何干?”崔恕冷冷问道。
  长而直的手指再次伸出去,揉了揉眉心,试图让视线清醒一些,然而微茫的夜色中,只觉得眼前的人越来越远,越来越飘忽,似一个无形的旋涡,吸引着他不断靠近,想要将她看得清楚。
  崔恕不觉又近前一步,微眯了双眸,低声道:“现在你总该想起来了吧?”
  “你喝醉了,我没法跟你说正经事。”糜芜闪身躲过,从他身侧穿出去,“等你清醒些再说。”
  她快步向河边走去,崔恕不假思索地跟上去,但她并不上桥,只往水边去,崔恕便也跟着,忽地见她在水边蹲下,崔恕追到跟前,她却突然合拢了双手往水里一捞,跟着低低一笑,向他抛了过来,口中说道:“接着!”
  崔恕本能地伸手,月光一照,一片灰白的影子,这才意识到她丢过来的只是水,被他双手一挡,清凉的河水碎裂成无数水花,点点滴滴地,一大半落到了他脸上。
  头脑中有片刻清醒,心中却是万般情绪交缠纠结,痛楚酸涩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欢喜,崔恕低喝一声,道:“放肆!”
  月光底下,就见她微撇了红唇,漫不经心地说道:“放肆又如何?”
  细风吹过,面上的水迹很快干透,酒意复苏,亦且愈发浓烈。崔恕站在糜芜身前,垂眸看着依旧半蹲在水边的人,无声地在心里重复了她的那句话――
  放肆又如何。她太知道自己对他的不同,所以才能如此恃宠而骄。
  男人的薄唇抿紧了,她已经做了皇帝的女人,还要这么对他吗?
  又像是怒,又像是在提醒自己,崔恕冷冷说道:“不知羞耻!”
  却见她抬眸向他一笑,神色中没有一丝羞赧:“你便没有别的话可说吗?”
  崔恕恍然想起,那个夜里,她到三省斋中诱惑他时,他也曾对她说过这两句话,原来不止是他记得,她也记得。
  她这般模样,究竟是又怀了什么目的想要诱他答应,还是也曾对他动过一丝真心?
  崔恕在复杂的情绪中幽幽说道:“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
  “我是什么身份?”糜芜慢慢站起身来,双手随意在衣角上擦了擦,向着他嫣然一笑,“崔恕,先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身份?”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告诉你。”
  酒意侵蚀了定力,崔恕移开目光不去看她,然而她的面容她的身形,只在脑海中徘徊不定,他几乎想要抛开两人如今不可逾越的鸿沟,重重地拥她入怀。
  可这样不行。崔恕定定神,转身欲走。
  却在此时,听见她低低地呼了一声:“呀!”
  崔恕几乎是立刻便转回身来,却见她轻轻提起裙角,将一只穿了樱草色绣鞋的脚抬起来,低声道:“差点陷在泥里。”
  白色的鞋帮上影影绰绰一点污迹,大约像他方才来时一样,是踩到了河边的湿泥地了。崔恕瞥了一眼,再次转身,身后一阵脚步响,糜芜拦在他身前,轻声道:“那天苏明苑看见你从我院里出去了。”
  “人若是死了,看见什么也都没关系了。”崔恕淡淡说道。
  那个女人就是皇后为他埋的一根钉子,早该消失了。
  糜芜摇了摇头:“苏明苑进宫这么多天,该说的话也都说出去了,除非你能让她把说过的话都咽回去,否则杀与不杀,没什么区别。”
  她不等他,便转身往幽篁馆的方向走去,极其自然地向他招呼道:“这里不方便,去前面说。”
  崔恕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恨意,既是恨她,也是恨自己。恨她毫无真心只是算计,恨自己分明看得透彻,却总是遂了她的心愿。
  他定定地看了片刻,断然回头,向竹桥的方向走去,却在此时,隔岸的小径上几点灯火闪出来,有人来了。
  几乎是不假思索,崔恕瞬间返回,一把将糜芜扯进竹林的暗影之中。
  衣角生风,带得竹叶摇晃不定,崔恕压低了声音:“有人来了。”
  身边人红唇微翘,笑得可恶:“只要你不在跟前,我怕什么来人?”
  崔恕沉了脸,起身欲走,衣角却被她扯住,她吐气如兰,向他耳语:“我还有话跟你说。”
  那几点灯火越来越近,看看就要到竹桥边,崔恕四下一望,林中虽然黑暗,只要灯笼一照,行踪必定暴露无遗,须得寻一个更妥当的所在。
  他隔着衣袖握了她的手腕,低声道:“走!”
  虎口合围时,她纤细圆润的手腕瞬间便扣在掌中,久违的媚意瞬间便翻涌起来。
  崔恕觉得步子突然就飘了,心念急转之中,一手已经推开幽篁馆的门扉,扯着她闪进房中。
  只听耳边她低笑一声,似在鄙夷他的应对之策:“躲在这里,倒让我想起一个词,所谓瓮中捉……”
  最后一个字她没有说出来,崔恕微哂,道:“如今你与我在一处,我若是,你又是什么?”
  话一出口,却立刻松手将她推开,一张脸便沉了下来。总是喝多了酒的缘故,竟与她这般说起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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