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宠生娇》第2/126页


  朱翊深蹙眉,立刻想起来了。她十二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他在龙泉寺买了条红色的手绳,上头串着一只金鸡和小铃铛,铃声如同清泉流响,据说能驱邪消灾,就买回去送给她。虽经岁月,铃声不那么清脆了,却依旧能够认得出来。
  这么多年了,她竟然还戴着?
  朱翊深有些动容。那些帝王心术,忽然不忍再用到她身上。她为了报恩,已经赌上了一生的幸福,后半辈子就让她平安地度过吧。
  “朕有些累了,你回去吧。”朱翊深摆了摆手,疲惫地闭上双眼。
  若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终于还是大着胆子望了他一眼。他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如刀凿的轮廓,眉似浓墨,眉宇间曾是杀伐决断的帝王气势,如今却有种英雄末路的悲凉。
  她忽然泛起一阵心酸,起身行礼,声音很低:“皇上多保重龙体,否则太后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臣妇帮不上您什么,唯有日日诵经,祈祷您安康。”
  说完,她便恭敬地退出去了。
  东暖阁的帘子落下,李怀恩在外头小声问道:“淑人,您的眼睛怎么红了……”
  “没事,可能不小心落进了沙子。”她的声音有些慌乱,然后脚步声远去。
  朱翊深重新睁开眼睛,侧头看向帘子处。空气中还浮动着一抹清香,世人鲜少知道,茉莉是他最喜欢的香气,难道她……过往的细枝末节从记忆的深处浮现出来,逐渐变得清晰无比。
  偌大的东暖阁内就他一个人,刚刚强忍住胸口翻涌不止的疼痛,此刻终于不必再压抑,侧身往龙塌边的唾盂里吐出一大口血。
  很多人涌进了东暖阁里,有哭声,有喊声,像潮水般此起彼伏。他依稀看到母亲站在身旁,温柔地问道:“孩子,你纵然坐拥天下,又可曾得到过一颗真心?”
  他无法回答,因为意识好像从身体脱离了出去……
  李怀恩送若澄到天街处,叶明修已经站在那里等。他深情凝重,身后跟着几个兵卫。看到若澄出来,他似乎很意外,随即将她揽到身边。李怀恩与他寒暄几句,就退回乾清门内了。
  叶明修将妻子送回府,路上也没问她跟皇帝见面都说了什么。之后,他又返回宫中,一直没再回来。
  夜深之时,紫禁城传来丧钟,沉闷的钟声回荡在整座皇城里。
  若澄并没有睡沉,被钟声惊醒,皇帝驾崩了!她有瞬间的错愕,随即难过地掩面而泣,他才三十五岁啊……
  哭过之后,她觉得嗓子难受,想唤贴身丫鬟,可发不出声音。她又试图爬起来,但浑身无力,脑袋昏沉沉的。
  没过多久,有人偷偷潜进屋子里。她还来不及看清对方是何人,便被套进了一只麻袋里。
  麻袋密不透风,没有光亮,连呼吸都很困难。她无法动弹,只觉得自己被人扛到了马车上,外面有一个模糊的女声:“带走,将她沉到护城河里去。”
  另一个说:“娘娘,若是叶大人知道了,恐怕……”
  “他此刻忙着稳定宫中,没工夫管家里。我倒是没想到皇上那么心狠的人,竟没将这个女人扣在乾清宫。若他那么做了,也许叶明修便不敢轻易动手……总之,这女人留着就是个祸害。”
  外界的声音逐渐远去,若澄的喉咙干得冒火,大口地呼吸麻袋中稀薄的空气,却愈发觉得胸闷窒息,万分痛苦。她不想被投河,更不想死。
  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无力抗争。
  那些人将她运到护城河边,绑上重物,投入河中。只闻“咚”的一声闷响,那夜色中幽暗的护城河,犹如魔鬼张开了大口,瞬间吞噬了她。
  ……
  “姑娘,您快醒醒!”耳边传来丫鬟素云熟悉的声音。
  若澄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视野里映入素云那张熟悉的鹅蛋脸。
  素云拧了细软的帕子给她擦脸:“姑娘是不是做噩梦了?瞧这满头大汗的。”
  她的确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完全不记得内容了。
  年纪小些的丫鬟碧云手里捧着半旧的袄裙走过来,说道:“昨个儿奴婢劝姑娘别吃那么多醉蟹,偏姑娘贪嘴不肯听,瞧瞧,一觉睡到这个时辰。”
  若澄不好意思地笑,掀开被子下床。
  素云和碧云伺候她穿衣,她小声问道:“王爷快到了吗?”


第2章
  素云叹了口气道:“还没有人来告知,估计是路上耽搁了。这寒冬腊月的,车马本来就不好行。”
  若澄将手穿进袖子里,点了点头。她虽住在晋王府,却很久没见过晋王了。
  晋王朱翊深是先帝的第九子,也是最小的儿子,他的生母宸妃更是先帝晚年最为宠爱的妃子。所以他从出生便备受先帝疼爱,不仅跟在先帝身边学习政事,还随先帝两征蒙古,文治武功都极为出色。
  后来他被封为晋王,按照本朝的律制,皇子皇孙一旦封王必定就藩。可先帝不舍他远走,便在京中给他建了晋王府,恩宠更甚。
  一时之间,所有朝臣都认为晋王最有可能继承皇位。
  统道二十九年,先帝因疾驾崩,皇长子奉诏登基。但先帝还留了一道遗诏,要宸妃殉葬。
  本朝开国以来就有让妃嫔殉葬的传统,宸妃虽舍不得儿子,也只能含泪从命。宸妃走后,晋王被新登基的长兄打发去守陵,这一去便是三年。
  碧云不平地补了两句:“先帝在世时多疼我们王爷啊?那个时候的晋王府在京中炙手可热。可先帝和娘娘一去,晋王府就没落了。这趟王爷回京,应该不会再回去守陵了吧?”
  素云瞥了她一眼,打发她去打水了。
  她们原本都是宸妃宫里的宫女,心里自然是向着晋王的。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早已不是先帝在世时的光景了。
  若澄坐在铜镜前面,随手打开妆台上的首饰盒,最上层有一对宸妃送的鲤鱼纹金镯子。
  她不由地思念起宸妃来。
  宸妃跟若澄的母亲姚氏是同乡,两家住一条巷子。宸妃早年丧父,家境十分清贫,时常靠姚家接济。后来宸妃有幸进宫,一直未忘姚家的恩德,多方照拂。
  若澄的外祖父原本是做字画生意的,勉强维持全家的温饱。自从有了宸妃这座大靠山后,姚家在当地受到了官府的抬举,生意越做越大,渐渐成为了当地的大户。很多人都争着与姚家结亲,姚氏的婚事便早早定下了。
  可姚氏十六岁那年遇见了沈赟,不顾家里的反对,千里迢迢地跟着他进京。
  沈赟年少成名,当时官拜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原本前程一片大好,却在某日归家的途中,不慎失足落水而死。姚氏刚生产完不久,闻讯精神大受打击,竟将自己所住的屋子点燃,葬身火海。
  若澄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沈家不愿养个只会张嘴的女娃娃,姚家声称早就与姚氏断绝了关系。最后还是宸妃同情若澄身世可怜,将她抱进了宫里抚养。
  宸妃一直对若澄视若己出,不仅亲自教她读书识字,还会在闲暇时为她梳头打扮。虽然宫中规矩多,需谨言慎行,导致若澄比同龄的孩子早熟许多,但因有宸妃的庇护,她过得十分开心。
  直至先帝驾崩,宸妃被拉去殉葬。那偌大的紫禁城,曾经熟悉的宫殿,再无她的容身之处。
  素云正在系若澄发上的宝结,看到她眼睛红红的,吓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奴婢下手重了?”
  若澄连忙用肉肉的手背擦了擦眼睛,摇头道:“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娘娘了。”
  素云年纪稍大些,在宸妃身边的日子最长。她想起那个温和宽厚,从不与人结怨的旧主子,也是唏嘘不已。要不怎么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呢?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碧云端着铜盆从外面跑回来,险些把盆里的水都洒了。素云斥道:“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哪个教你这么毛毛躁躁的?”
  碧云忙将铜盆放下,不忿道:“素云姐,我去水井旁打水的时候听春桃几个议论,说王爷马上就到,兰夫人早就去门口等着了,竟也没派个人来通知我们!”
  素云闻言皱了皱眉头,转身将若澄的斗篷取来,迅速帮她穿上:“姑娘,咱们也快去吧。”
  王府如今人员简单,除了若澄和兰夫人以外,就没有其它女眷了。兰夫人本名周兰茵,是个良家妾。几年前,宸妃特地挑选她进府,给朱翊深启蒙男女之事,算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后来朱翊深离京去守陵,王府没有别的女眷,庶务便交由她打理。
  周兰茵对若澄不好也不坏,平素不闻不问,也没过分苛待。大概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她们走到屋外,若澄忍不住朝手心呵了口气,昨天刚下过雪,地上还积着未化的雪块,踩上去硬实,却有点滑。府里主要的小道已经被清扫出来,雪堆在两旁的草地上,厚厚的一层,犹如纯色的绒毯。
  待她们走到垂花门附近,有个穿灰布袄裙,戴着乌绒抹额的婆子从廊下过来,脸上堆着笑容:“姑娘要去哪儿?”
  这婆子是周兰茵的乳母李妈妈,在王府里也算颇有脸面的人物了。
  素云走上前道:“李妈妈,我们听说王爷要到了,所以赶去门前等候。”
  李妈妈脸上的笑容一沉,看着若澄说道:“依老身看,姑娘还是别去了吧?你也知道自己是养在太妃膝下的,王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看到姑娘难免想起娘娘,徒添伤心。”
  她虽用敬语,口气却不甚恭敬。若澄脸色发白,手紧紧地抓着斗篷的边沿,低下头。朱翊深每月都会寄家书回来,但那家书是写给周兰茵看的,从未有只言片语提起过她,好似当她不存在一样。
  京城有不少人在背后议论她是扫把星,出生就克死了父母,然后又克死了抚养她的宸妃。也许晋王跟那些人想的一样,巴不得离她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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