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第162/170页


  呼延图心中杀意,被明珠一巴掌打散了。
  他身中数刀,跪在雪间,鲜血汩汩,刹时染了一地血色。
  谢玄见丑脸妇人拥着呼延图哑声大哭,微微一怔,明白过来,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呼延图直挺挺跪在雪中,他本以为大仇得报,心中恨意屈辱总有一日可消弥,可再见母亲,方知亡国毁家的仇没有报完的那一天。
  心结果震荡,血气翻涌,身子一晃,倒在血泊中。
  丑脸妇人呀呀低叫,搂着着儿子泪流不止,谢玄叹息一声,道:“还是先给他治伤罢。”
  伸手将呼延图抬起,送进大殿之中,随手取来个碗,到殿前接了一捧雪,就在雪上撷取灵光,画了一道药王灵符。
  雪化成水,煮到温热,喂给呼延图。
  一碗雪水下肚,呼延图身上回温,面泛血色,新伤旧伤缓缓愈合。
  丑脸妇人见儿子竟这样好了,跪倒在地,想给给谢玄磕头。
  谢玄又是一顿,他与小小潜入冷宫屋中时,她也没有跪下求饶过,此时愿意为了儿子磕头,让谢玄想到自己的母亲。
  他伸手一抬,丑脸妇人便跪不下去。
  “不必如此。”谢玄想了想,告诉她道,“他为了杀皇帝,潜入皇宫,已经替北狄族民报仇了。”
  丑脸妇人一怔,十多年前她被夺来大昭,献给大昭皇帝,便想刺杀他。
  被划了脸,割了舌头扔在冷宫,还以为这辈子都无法报仇。
  她根本不知儿子活了下来,母子分离之时,儿子还只是草原上一只小鹰。
  她一时笑,一时又落泪,伸出手去,轻轻触碰儿子的鼻子嘴巴,伏在他身上,痛哭起来。
  明珠抱着孩子站在殿门边,她自然知道北狄的事,澹王封地有一部分与北狄旧土接壤,澹州有许多北狄遗民,因澹王仁厚,允予居住,是以养马为生。
  在王府中养她那匹小白马的,便是个北狄老人。
  可大昭攻打北狄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的呼延图方才多大?
  呼延图额上刺字都是这般相貌,那胡大娘必然生得绝美,这一路上明珠已经见了太多女人被欺辱。
  她心中悲苦已极,一时竟喘不过气来,背靠着殿门,差点晕厥。
  “啪”一记脆响,豆豆用尾巴尖拍了拍她的背。
  把梗在胸中那团气拍了出来,明珠一下呼出气来,眼泪跟着落下,咬唇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
  谢玄知道呼延图就快醒了,这一碗药下肚,外伤皆可痊愈。
  他和小小不能再留在殿内。
  他牵着小小走到明珠跟前,从她怀中抱出孩子,递给小小,小小环抱着孩子,竟还轻轻拍了拍。
  谢玄也不问明珠怎么在此处,只对她道:“来帮忙。”
  谢玄一人便将扎营在观中的大昭兵丁都吓退了。
  他们走了,那几个被关进后堂的女子还在。
  明珠哽咽着跟在谢玄身后,走到后堂,里面方才还嚎哭尖叫声不绝,此时无比寂静。
  谢玄对明珠道:“我不方便进去,你去看看,她们可需要医药?”
  明珠拿袖子一抹眼泪,走了进去,不一会又出来了,她双目通红,对谢玄道:“需要医药。”
  谢玄摘了些野菜,又捉了几只松鸡,炖了一大锅汤,在锅上画一道药王符。
  灵光散落进汤中,由明珠一碗一碗分给这些女人们喝,她们中有母女,有婆媳,挨在一处互相安慰。
  明珠还盛出一锅来,送到正殿去,走到门前又不敢进去,把汤搁在门边,叩了叩门。
  转身走时,看见小小身披狐裘,站在殿下,积雪消融,融化的水雪滴落下来,在檐前落成雨。
  明珠不知小小灵犀不在,走到她面前,对她道:“我心里实在难受,可又不知怎么才能好受些。”
  她刚刚有一点了悟,低下头,看着裙角中露出来的鞋尖,这双鞋子都是呼延图买给她的:“我知道,他不想杀我。”
  小小转过身来,目色魍着明珠。
  明珠扁了扁嘴唇,她真正想说的,不是这一句,可滚在心头,说不出口。
  上一回与小小在一起时,她心中还只有闻人羽,此时此刻又哪里还想得起闻人羽来。
  “当真是你师兄杀了紫微真人?”也正是因为谢玄大破紫微宫,他们才有可能生还,若不然还被圈禁在京城里。
  小小依旧不言不语,明珠并不在意,她只想找个人说说话。
  “我听了许多谢大魔头的事,本来觉得都是胡说,这回见了,才知道确实。”
  她面上绽出一点笑意,又以很快消失,似刚要开花的骨朵,不曾绽放便低了头。
  “我回去了要怎么办呢?”
  哥哥已经自立为王,她自然是公主,可她并不想当公主。
  明珠一低头,眼泪便打在青砖地上,小小盯着她看了许久,一直不说不动,见她哭了,终于动了。
  从怀中掏出帕子给明珠,明珠接过来胡乱擦拭眼睛,她忍不住对小小心生羡慕:“你真好,能跟你师兄来去自由。”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玄自殿后出来,走到小小身边,温言问她:“你们在说什么?天晚了,该休息了。”
  说着牵住小小,将她带到收拾好的屋子里去,明珠就这么看着,吸了吸鼻子,眼前心中一样空茫。
  忍不住便去正殿,往里张望,就见胡大娘坐在殿中。
  呼延图已经醒了,也不知何处找来镜台铜盆,面前摆着一个个小碟子,点起观中莲灯,正用软布为母亲洗脸。
  桌上摆着一张薄薄面皮,明珠目光一触,又收了回来,她不敢看过去,可又止不住好奇,忍不住瞥了一眼。
  呼延图在这张薄皮上作画。
  他画得很慢很慢,胡大娘一声不出,就这么看着儿子,偶尔还瞧一眼明珠,对她露出微笑。
  她脸上没蒙黑巾,容貌未毁之时笑起来必然极美,可此时,她微微一笑都显得可怖。
  明珠并不害怕,她也冲着胡大娘笑,心里明白呼延图在做什么了。
  他想给他母亲,一张没有疤痕的脸。
  明珠已经猜测过胡大娘的容貌,可等呼延图将这张面具贴合在胡大娘的脸上时,她不由自主惊叹一声。
  只是掩盖住她脸上的伤痕,她便如此美貌。
  呼延图按照他记忆中母亲的样子,替她画了一张面具,捧着莲灯为她照明。
  胡大娘缓缓睁开眼睛,见到镜中模样喜极而泣,一把抱住儿子,在他掌心写着什么。
  明珠心中终于升出一点喜悦,缓步退了出去,在偏殿睡了一夜。
  第二日醒来时,屋中烧着柴火,身上盖着厚衣,枕边摆了一朵红茶花。
  明珠心口“突”得一跳,握着红花奔到正殿,殿里已经没了呼延图和胡大娘的踪影。
  她又到后堂,看见小小站在檐下,怀中抱着小虎子,心里松了一口气,胡大娘不会不要小虎子的。
  她烧水煮汤,还从石屋中取下米粮,给大家煮了一锅粥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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