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雀》第101/138页


  虞广江饮一口茶,将嗤笑声落在杯盏里。若说是南祁王独出手眼,倒不如说南祁王府如今的富庶,都是被户部给逼出来的,谁不知老王爷在时为筹备粮马,险些穷到要卖府邸。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离得远,到底是活该任人疏忽,这点虞广江也深有感悟。
  他笑笑道:“若是群臣都似南祁王这般,郑尚书这位置,倒不坐也罢。”
  又是一阵长久的静默,郑茕心口一窒,默默低头去抿茶。
  其余人你望我我望你,小眼神使得勤快,无一不是在说:虞大人为何替南祁王开口?他二人何时有交情了?
  每每到这个地步时,贞庆帝才会打着哈哈圆过去,东抚西慰,两碗水端平,谁也不叫谁难堪。
  大太监重新添茶,旁人不知,他还能不知么?户部此举无非也是圣上睁只眼闭只眼的结果,故而这些年对南祁王隐隐有些愧疚,是以才格外厚待些。
  正此时,有宫女提壶进殿替众人斟茶,行至虞广江跟前时,趁添茶的功夫低语了两句,只见虞广江神色忽变,没坐须臾便称病退下。
  殿门阖上之际,沈却从那门缝里窥见生莲的影子,他搁置在膝头的手顿了顿,寻了借口匆匆离殿。
  这一前一后的,弄得贞庆帝面露犹疑,只思忖着自己这碗水端平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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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殿外。
  生莲见虞广江来,惊慌上前,道:“老、老爷,姑娘不见了!”
  虞广江脸色难看,但还算镇静,只道:“慌什么!详细道来。”
  生莲哽咽着将西山一行速速祥禀,着急道:“都怪奴婢不慎,没能看好姑娘,请老爷治罪!但眼下已至傍晚,再晚些天便要暗了,姑娘她——”
  “西山何处?”
  忽有一道冷音截住她的话,男人面色看似平稳,复又问一句:“在西山哪儿?”
  生莲莫名打了寒颤,“西、西山南边的密林。”
  沈却未置一言,阔步离开,步履不停,吩咐段荣道:“率一列亲兵上山搜人,动静小点,别声张。”说罢,便翻身上马,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虞广江回过神来,急匆匆唤来侍卫。
  此时,天色稍暗,适才上山的姑娘们已陆续下山,不见虞锦身影,俱有些担忧。
  生莲正领着几个侍卫急忙进山,恰匆匆撞上,她微顿片刻,神色如常道:“各位姑娘安,我们姑娘适才觉身子不爽利,便提前回了行宫,但不慎落下香囊,她爱惜得紧,奴婢只好遣人上山瞧瞧,指不定能找着呢。”
  众人不疑有他,安心之后便各回了屋。
  只是西山密林极大,要低调搜寻不是件易事,一炷香过去,也未寻得半点踪迹。
  沈却剑眉微蹙,道:“踏入密林后从那个方向走?具体行了多久可还记得?”
  生莲顾不上为何南祁王会在此,只着急回话道:“是沿东一路行走,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追着那头鹿折北而行。”
  “你们姑娘不见了你毫无察觉?”
  “奴婢该死!”
  沈却心里大抵有了主意,径直往东去。
  这密林之中多的是捕兽挖的地洞,若人是忽然消失,且能让丫鬟毫无察觉,想来有可能是不慎落入洞穴中,此为最好的结果。
  若是有旁的,沈却也不敢想,他脚步更快了些。
  那厢,虞锦已清醒了小半个时辰,只觉得浑身凄惨得很,胳膊和腿都隐隐泛着疼痛。
  秋日昼短夜长,微暗的天光穿过厚厚的草堆落下,她借此打量周边环境,坑坑洼洼的石壁,草堆杂乱,鼻息间尽是腐烂的味道。
  虞锦嗓子干涩,紧抱着短弩,竭力压制惧意暗自伤神。
  不知生莲那个糊涂丫头有没有领人来寻她?密林如此广袤,不知要寻到几时去……
  且她眼下衣裳褴褛,绣鞋上的金花也都勾断了线,实在好生狼狈,若是让人知晓了可如何是好?堂堂虞家嫡姑娘,捕头梅花鹿竟困在洞里一整夜,传出去也未免过于丢人了些……
  虞锦眼冒泪花,已经想好了待秋狝结束就立即马不停蹄收拾包袱回灵州!
  正悲愤交加时,她隐隐听闻有踩着枯枝落叶的簌簌之声,以及一道十分熟悉的声音:“虞锦——”
  虞锦顿了顿,一时间以为出现了幻觉,待到那声音响起第二声、第三声,她不知怎的鼻尖泛酸,朝洞口的方向蹦了蹦,试图开口,可嗓子实在疼得紧,于是便捡了几颗石子向外投掷。
  “哒”、“哒”、“哒”,石子落地的声音格外清脆。
  她正扬手要投下一个时,那压在洞口的草堆倏然被人掀开,灰蓝色的光线随之洒下,那光并不太亮,可依旧刺得虞锦抬手虚遮住眼。
  再睁开眼时,那道人影已然从头顶落了下来,轻轻巧巧,没惊起半点尘灰。
  四目相对,男人薄唇不自觉抿了一下。
  他就这样自上而下打量她一眼,在她灰扑扑的小脸上顿住,遂握住她的左臂,道:“伤哪了?”
  闻言,虞锦眼圈泛红,适才刻意摁住恐慌如河水溃堤,她委屈巴巴道:“小臂疼,腿疼,嗓子疼,哪哪都疼。”
  沈却看了她一眼,将人轻轻揽进怀里,在她背上抚了两下,于她望不见的地方缓缓吐息。
  虞锦原还惦记着点矜持,见状干脆顺势倚进男人胸膛,反正她腿疼,她是不想走路了。
  沈却足尖点地,纵跃数尺,虞锦只觉耳边风声一阵急促,眨眼就落在了丛林之上。
  虞锦颇有怨念地问:“为何此处会有个洞穴?”
  沈却看她:“捕兽洞,密林里常有,不止这一处,你幸而没落进放有捕兽夹的洞穴。”
  虞锦沉默片刻,一时不知要不要庆幸。
  短暂的一瞬,她忽觉脸上一凉,正抬手蹭了蹭,雨珠便噼里啪啦落下,疾风骤起,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虞锦略显惊愕,正欲提醒他速速下山,就被沈却拦腰抱起,骤然失重,掠过密林落在一处山洞洞口。
  果然,在他们落地的一瞬天光骤亮,暴雨如注,如若适才在下山的路上,想必那山路也要被淹断了。
  虞锦后怕地吞咽了下嗓子,讪讪道:“还是王爷深谋远虑……”
  话音落地,她腰间倏然一松。
  虞锦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就见那深谋远虑之人在解她的腰带。
  她懵了瞬,遂立即抢回腰带,美目瞪大地看他。那眼底呈的并非惊慌与恐惧,而是犹疑与不解。
  “你身上有伤,我看看伤在哪里,给你上药。”他一脸坦荡,还蹙眉说:“骑射服太紧,不处理好的话衣裳和伤口连在一块,你是要连皮带肉扯下来?”
  不得不说,虞锦被他那句“连皮带肉”唬得愣了愣,却是往后退了步说:“那、那也不用。”
  这么一退,虞锦小脸立即揪起,不知是牵扯到哪里的伤口,疼得她直想抽气,但生生忍了下去。
  她神色如常地走至角落,抱膝蹲坐。
  沈却摁着眉心长吁一口气,缓步上前,攥着随身携带的药瓶,道:“手给我。”
  虞锦默了默,自觉地将磨破皮的掌心摊开朝上。
  男人神色专注,粗粝的指腹捏住她的手,微弱的天光将他左脸衬得十分细腻,虞锦艰难地移开目光,忽然想起什么,问:“王爷是特意来寻我的?那、那是所有人都知晓了?”
  沈却清楚她在担忧什么,道:“我恰好得知而已,放心,不丢人。”
  虞锦心下顿松,讪讪应了声“哦”。
  待两只手都涂抹了药后,男人忽地停住,口吻平缓道:“真的不能让我看看身上的伤?虞锦,我是要娶你的,真的没事。”
  视线对撞,虞锦惊得呼吸一滞,下意识抽回手,“你”了半响,脖颈至耳根爬满云霞,她颠三倒四地说:“王爷胡说八道什么,父亲又没应了你的娉……什、什么叫没事,这怎能说没事呢!而而而且——”
  而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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