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雀》第111/138页


  常嬷嬷道:“老奴稍稍打听了些,听说府里主事的是一老管家,是从王爷打小便伺候在身边的,很有分量,姑娘嫁过去后,要将中饋拿到手,恐怕不易。”
  虞锦便想起白叔那一头半白的发。
  常嬷嬷又忧心说:“听说王府家大业大,单是垚南的产业便数不清,恐难打理。”
  虞锦“唔”了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常嬷嬷担心自家小主子远嫁受了委屈,不由便传授了许多内宅里那些拿捏下人的法子,虞锦委实听得有些麻木,恰逢生莲推门,道:“姑娘,老爷回了。”
  虞锦噌地起身,手炉也丢下了,提裙便往外跑。
  那厢,虞广江大氅尚未褪下,一声女儿家娇俏的呼声便从外头传来:“父亲!”
  虞广江吓得茶盏险些没拿稳。
  虞锦迈进门槛,直言道:“父亲可有荆州的消息了?方才军中来报,可是灵州剿匪大捷了?”
  虞广江嘴角微抽。
  前阵子虞锦还知晓找个借口再暗戳戳打探南祁王的消息以遮羞,眼下是连遮都不遮,直接问了。
  他没好气道:“荆州匪患已久,哪有那般轻易能拿下。”
  虞锦略略有些失落。
  虞广江用余光觑了她一眼,鼻腔溢出一声轻哼。
  大捷是尚未,但眼下荆州境况且算安稳。不得不说,南祁王是个天生便擅战擅谋之人,短短两个月,打得他们招架不住后,又以招安相诱,还替自个儿增强了兵力。
  荆州本就有许多人是被迫落草为寇,如今看情势不利,当即便投在南祁王名下,剩下的虽仍负隅顽抗,退居杏岭。
  可常言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若是不一次剿灭,只怕剿匪大军离开后,山匪依旧卷土重来。可那杏岭易守难攻,成了一时的难题。
  不过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杏岭虽易守难攻,但粮草运输却成问题,只死守山脚,耗到对方弹尽粮绝,便可不费一兵一卒歼灭。
  而适才军中来报,虽并非剿匪大捷的消息,但也确实和荆州有关。
  这时,虞时也匆匆赶到,看父子两人的这架势,应当是要商议军务
  。虞锦不愿听那些枯燥的排兵布阵,正抬脚欲走时,却听虞广江提及“荆州”二字,她已然迈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佯装无事发生地捧起了热茶。
  虞时也道:“运粮?那派辎重重将去便可。”
  虞广江摆手,道:“徐陵昨日被我派去原州押送军粮,正不在军里。如今正逢冬日,荆州这些年匪患横行,百姓遭殃,这几车粮事关重要,你去。”
  虞时也没有任何异议,颔首便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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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寒风呼啸,烛火微颤。
  书案上,虞锦将常嬷嬷递来的年货单子仔仔细细过了一眼,倏地顿了片刻,年关将至,可今年王爷恐怕要在荆州过新年,又在战时,那暂住的刺史府邸想来也不会置备多少物件。
  她想起白日里虞广江的话,便列了一份单子,唤来生莲道:“明日一早将这些采买齐全,交给阿兄,请他顺便一道运去荆州。”
  生莲颔首,也没多问,这一看便知是给南祁王的年礼。
  她打了水来,道:“姑娘,夜深了,奴婢伺候您睡下吧。”
  虞锦揉了揉有些僵疼的脖颈,正要应下,门外传来两声“笃笃”轻响,生莲前去开门。
  只听门外二人嘀嘀咕咕两句,生莲再回时脸色绯红,捧着一封书信,略有些磕巴道:“姑、姑娘,适才有人将此信送来,那人应该是南祁王的暗卫。”
  虞锦微怔,心下自是觉得惊喜,但她狐疑望生莲一眼,南祁王的暗卫,她脸红什么?
  思及此,虞锦接过书信,脸色也轰然绯红。
  她捏着信封边沿的指腹暗暗用力,望着“吾妻亲启”四字,大雪夜里,心仿佛落进了炉子里,甚是烫人。
  虞锦赶走了偷摸笑的生莲,小心拆开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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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州快马至灵州,不过两三日的行程。
  三日前,荆州匪患已有大半投诚,那些人里不乏迫于无奈落草为寇、却并未伤及人命之人,有资质尚可的,便被单独编成一支军队,由秦昶平带兵操练。
  此次剿匪,正是秦昶平从垚南领军出发。
  沈却前些日子受了些轻伤,虽是无甚大碍,但秦昶平是个心细且固执的人,只道:“若是属下让王爷负伤而归,父亲知晓,定要重罚,还请王爷体恤属下,且在府里养伤吧。”
  他又说:“您若是非要去营里,属下也只能贴身照料了。”
  “……”
  沈却轻哂,便歇在府里。
  皎白月色落在沉厚的积雪上,晕开一地流光。沈却坐在廊下的石阶上,手里握着靛蓝色药囊,略微有些出神。
  荆州刺史名唤周裘,是个年过五十的男子,长得一张面团似的好欺负的脸,在这山匪横行的地界夹缝生存了两三年,脾气格外好,见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从前不得不认草寇当祖宗,可不过多久,他便可真真正正当这一州刺史,心下别提多畅快,是以拿沈却当恩人看,亲自端来一碗热粥。
  荆州太穷了,刺史府也太穷了,平日没有大鱼大肉,就这粥里的牛肉,都是稀罕物。
  周裘乐呵呵道:“王爷,喝口热粥暖暖身子。”
  沈却稍顿,看着他那张和气的脸又不好拒绝,只接过道:“多谢。”
  周裘眼尖地瞧见南祁王手里那枚做工精致的药囊,顺嘴道:“这是王妃做的吧?王妃手艺好啊,比内人的手艺可好上不少。”
  他消息闭塞,既不知沈虞两家的亲事,也不知南祁王婚否。
  可沈却没否认,只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周裘有意与南祁王攀谈,顺着往下道:“想必王妃定是个温婉贤淑的才女,才让王爷在荆州剿匪还惦记着吧?”
  男人凝着雪地,不知在想什么,倏地轻笑一声:“算是吧。”
  周裘一时看傻眼,心头唏嘘:这南祁王竟不是个面瘫,竟是会笑的!多稀罕。
  他仿佛被鼓舞了一般,乘胜追击,旁敲侧击地将王妃夸成了个天仙般的人物,肉眼可见沈却面色缓和下来,又说:“王爷如此惦记王妃,那可有书信一封?您别看周某这身板不够结实,年轻时也是从过军的!内人回回收到书信,可是开心的嘞!姑娘家家便是爱这些酸绉绉的东西,能高兴上三两天呢!”
  沈却把玩络子的指尖轻顿,侧头看了周裘一眼,周裘以为自己多嘴,摸着脑袋讪讪一笑,找了借口麻溜离开。
  夜风骤起,细雪扑脸,落在鼻梁处便化成冷彻骨的水珠,男人目光很轻地落下药囊络子上,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蓦然涌上。
  那一封封用簪花小楷写成的信,和信上密密麻麻的“沈离征”三个字,似乎跃然于眼前。
  其实,沈却很少主动去回想沈离征的故事,时隔太多太多年,久远到他有时并不觉得沈却与沈离征是一个人,但每每念及他所经历的一切,便觉呼吸也不是那么顺畅。
  他仍旧觉得胸闷,仍旧觉得懊悔、愧疚与自责,为他所得到的,也为他所失去的。
  沈却蹙眉闭眼,伸手摁了摁心口,缓缓吐息后,起身往屋里去。他铺开纸笔,半响后望着“虞锦亲启”四字,又重新落字道:吾妻亲启——
  两月前初至荆州,此处草寇为王,山匪横行,一片狼藉……我于荆州刺史周裘府上落脚,后以巧计声东击西,引匪首王寅出面,再率兵捉拿……此人狡猾,逃脱数次后已然落网,可杏岭乃山匪老巢,依旧盘踞小半山匪,不过……眼下荆州平定大半,大捷在望。
  时序隆冬,天气严寒,荆州各处已是厚雪覆盖……
  沈却忽然停笔。
  他将行军作战及荆州境况事无巨细地写下,思忖半响,重新提笔,将那句他从未诉之于口的话落于纸上:
  ——阿锦,我很想你。
  虞锦手腕颤了颤,呼吸也随之停住,一双桃瓣似的美目亮晶晶的,努力瞪着那几个端正楷字,似是想将那字从信上扣下来、反复端详一样。
  她无法想象沈却是如何一本正经写下这几个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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