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雀》第52/138页


  虞锦平躺在古木色的罗汉床榻上,艳容沉静,呼吸浅浅。
  沈却裹住她的小手,目光落在姑娘娴静的眉眼上,便不断回想起方才在凉亭下,她满是血的倒在石地上,想一次,他心口就疼一次。
  疼,抽筋剔骨一样疼。
  “嗯……”
  男人眉宇轻蹙,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抬手摁住胸口,气息略重。
  直至后半夜,沈却才面色惨白地起了身,提步走的那一瞬,身形甚至轻轻一晃。
  方才将虞锦安置在了正房,眼下床榻被占,男人随意落座在窗边的小榻上,掌心摁了摁长眸。蓦地,他抬脚将一旁的矮凳踹倒在地,胸腔剧烈起伏了两下,才逐渐缓下脸色。
  外头守夜的小丫鬟听到声响,免不得心上一跳,面面相觑,复又匆匆垂头,到底无人敢多事询问。
  蝉鸣此起彼伏,盛夏的躁风从楹窗缓缓吹来,树叶簌簌作响,抖落在窗前。
  沈却缓缓阖上眼,良久才渐入梦境。
  梦里一片空白,看不清景,更瞧不清人,倒是有一道熟悉的嗓音格外清晰。
  那声音活泼明媚,像春日的花一样。
  她笑喊:
  “将军、沈离征。”
  “沈离征沈离征沈离征……”
  ――沈离征。
  沈却蓦然从梦中抽离,汗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沈离征是谁?
  他看向床榻的方向,虞锦还没醒。
  男人捏了捏鼻梁,疲惫地往后靠了靠。
  翌日,元钰清蹙眉诊脉,又翻了翻她的眼皮,皆未发现异常。
  沈却立在榻前,寒声道:“为何还没醒?”
  元钰清抿唇,道:“王爷莫急,失血过多之人,睡个两三日也是常有的事,何况上回在原州,虞姑娘也是晕了几日才堪堪转醒。”
  沈却未言,只紧紧盯着姑娘那张没有血色的脸。
  元钰清收拾药匣,瞧了眼沈却,道:“王爷,您这脸色可不比她好看,军中要事尚未解决,您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他淡淡应:“知道了。”
  用过早膳后,沈却唤来沉溪与落雁看护,便抽身去了一趟军营,待到日落才赶了回来。
  他阔步上前,推门道:“醒了吗?”
  沉溪与落雁互望一眼,皆是摇头。
  沈却抬手挥了挥,褪去长衫道:“出去。”
  二人福身退下。
  廊下,落雁呐呐道:“我瞧姑娘再不醒,王爷那脸都能掉冰渣了。”
  沉溪叹了声,忙直起腰道:“我去后厨瞧瞧今日鸡汤炖上了没,说不准姑娘夜里便醒了。”
  落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然而,如此过去半月,那榻上的人半分动静都没有。整个人安安静静,唯有胸口尚有起伏。
  元钰清一日要被沈却喊去三回,且日日受着他那张冷脸。相识六年,他深觉这回虞锦再不清醒过来,南祁王便要对他的医术有所怀疑了。
  王府的天乌云密布,就连洒扫的丫鬟都日日提心吊胆。
  说起来,王府主子少,差事也清闲,加之南祁王并不是个多事之人,是以府里上下都很是安逸。
  可自三姑娘昏迷不醒以来,王爷动怒的次数愈发频繁,上回就连洒扫丫头无意挡了他回琅苑的路,都被冷脸瞧了几眼。
  即便是沉溪与落雁这样的大丫鬟,也没少遭罪。
  但说来也怪,三姑娘看似并无异样,甚至这么些日子灌了几碗参汤后,面色都红润了不少,可就是不见醒,活像是要躺上个千百年的样子。
  就像撞邪了一样,可没人敢将这话在沈却面前说道。
  要知晓,南祁王一向不信邪祟之说,这几日更是没人嫌命长去搬弄这些是非。
  楚澜犹豫两日后,备了些消火的茶去琅苑。
  她进屋时,便瞧见矮榻上有一床被褥,想来她小舅舅这几日便是在此处凑合阖眼的,但楚澜有些想不通,这厢房不过几步之遥,那日小舅舅怎就直接将人抱回了自己屋子里,若是情急之下倒也能理解,但这么些日子,竟也没将人挪回去。
  毕竟这二人也并非什么亲兄妹,男女有别,如此总归不大好。
  但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楚澜揭开幔帐,道:“阿锦的脸色瞧着倒是好多了。”
  沈却没说话,只那么瞧着虞锦。
  楚澜稍顿,道:“舅舅,元先生的医术毋庸置疑,阿锦分明无碍,可连元钰清也不知人为何昏迷不醒,你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么?”
  沈却眼眸微动,半响才抬眼看她。
  “你想说什么。”
  楚澜攥住拳头,心一横道:“会不会真是撞邪了?若是元钰清都没法子,咱们能不能、能不能请巫医过来瞧一瞧?”
  说罢,楚澜便心惊胆颤地看着沈却。
  若是平日她说这种话,定又是一顿责罚,她甚至能猜出小舅舅这张凉薄的嘴又要说出什么凉薄的话。
  但意料之外,话音落地,沈却并未动怒。
  神情是难得的平和。
  楚澜才大着胆子继续道:“左右也不会更坏了,不如试上一试,舅舅说呢?”
  沈却蹙眉,垂目看向虞锦,忽然想起一个人――
  和光。
  那日在承天寺,和尚一脸高深莫测地与他道了一句话,他道:“将来若有一日,王爷遇了难事,不妨再寻贫僧一次。”
  他素来不信此人的虚浮之词,但不知为什么,此时他竟想起和尚的疯言疯语。
  简直是荒唐。
  楚澜见他不言,催促道:“舅舅?”
  沈却沉声:“你出去吧。”
  楚澜咬唇,只好三步一回头地阖上屋门。
  这夜,沈却屈于矮榻间,又做了连日以来同一个梦。
  梦里依旧是一片空白,只那柔软活泼的声音折磨得他半夜惊醒,久不能寐。
  天尚未亮透,沈却推门而出:“段荣。”
  段荣立即出现,拱手道:“王爷有何吩咐?”
  “备马,去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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