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被这世界温柔以待》第74/94页


  她转动着轮椅,屋外的火星已经往屋里蔓延,浓浓的黑烟弥漫着,她恍若未闻,从焦黑的木板上碾过,逐渐逼近孙怀瑾,她轻轻一笑:“我本来以为这个秘密我要守上一辈子,如今我却想讲与你听。当年许墨以我家里要挟让我把世安姐送出园子,我却偷偷放了一把火把她烧死在这里,我跟你说我嫉妒她,嫉妒她总站在那么耀眼的地方,她是你们心里的公主,我,你,世安姐,许越,我们四个人本来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可是许越爱世安姐,你也宠她,我什么也不是,我当时说‘因为我得不到你,所以我要毁掉她。’可是,容之哥哥,我也是喜欢世安姐的,我怎么会狠毒到故意放火烧死她?”
  “许墨当年交代我的,根本不是放过她,而是要我‘失手’杀了她。”
  字字诛心,孙怀瑾胸口一窒,几乎站不稳,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仰着头怔怔的看着盏朵,好像根本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像个孩童手足无措,却抱着画像不肯放手。
  盏朵笑意渐深,她居高临下,抚摸孙怀瑾的脸颊:“我从没有告诉过你,她房间里唯一通向外面的窗户本来是钉死的,我早在放火之前特意用锤子松动过木板,明明轻轻一推便可以打开,她根本不会死,可是她为什么连挣扎都没有死在了床上,这一点你就真的没有想过吗?”
  孙怀瑾躲开她的手,头疼欲裂,仿佛有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搅动,气血翻滚,喉头突而涌上一股甜腥,手上的画像应声落地,相框的玻璃碎成一地,他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像个固执的孩子,不停重复道:“不,不对,是你放火烧死她的,是你。”
  盏朵抓住他的手,呼吸拂过他的耳畔,如冰凉的毒蛇:“容之哥哥,你明明是知道的。你那时候总喜欢待在她房子里,许墨会哄你们一起睡觉,那晚你们睡前喝的那杯牛奶里加了足量的安眠药的,你被送回了明瑟楼,而她,则被烧死在了屋子里,你只知道有安眠药这回事,却不知道甚至于那扇我明明留了缝隙的窗户都被再次加固过。”
  她松开孙怀瑾的手,从地上捡起画像,笑意灵动,一字一顿讥讽道:“许墨,要的从来都是万无一失,连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例外。”
  她紧紧抓住孙怀瑾的领口,明明是瘦骨嶙峋的一副身子,却将身材高大的孙怀瑾提到的她面前,怒气滔天:“你明明知道凶手不是我,却一直恨我,我和许墨之间,你选择了许墨,因为她是你母亲,所以你决定包庇她,掩盖掉一切真相,这些我都不怪你,你那时还小只能任人摆布,这孙氏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什么样子的肮脏都能被掩埋的干干净净,可是容之哥哥,则林并没有错,你们为什么连我的最后一丝希望也一并夺走?”
  孙怀瑾的眼里没有一丝光亮,那些混沌的记忆像疯了一般涌进他的脑袋,他已经痛得没有任何知觉,他抬眼便望进盏朵的眼睛里,那里似乎和他一样,空洞洞的,绝望、痛苦、憎恨,如出一辙:“是我没有救下他,你要恨就恨我。”
  盏朵一怔,却笑了,像是一朵清新的百合开到了荼蘼,美到极致而骤然枯萎:“容之哥哥,世人皆道你心狠手辣,可我却知道你心地这样纯良,什么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火焰已经围绕在他们脚边,头顶有烧断的横梁落在身侧,灰烬大片大片的落在他们头顶,像落雪一样,汹涌的,寂静的,他们仿佛没有知觉,她却似在回忆:“14岁以前的孙怀瑾,鲜衣怒马,棱角分明,如能这般一直成长下去该长成一个多么纨绔自由的公子哥,我宁愿你是那个样子,也好过你现在过得这般不快乐。我和许越,早一起陪那年的世安姐一起死去,那么你呢,孙怀瑾,如果活着这般艰难困苦,不如和我们在一起?”
  孙怀瑾怔怔地看着她,记忆仿佛又倒退回14岁之前的那些年,他们三个偷偷把世安从屋子里带出来,跑进拙政园摘果子,结果被爷爷逮到训斥了好一阵罚背书,世安自小纨绔疯癫,带着他们从院子里偷跑出来,那个时候她也是笑颜如花,温柔的远山眉,琥珀色的眼眸,唇角的酒窝微微荡漾,她笑着朝他伸出手:“容之,和我们一起走,我们快乐的活下去。”
  “我们一起死。”耳边有声音响起,似催眠。
  “姐……姐。”他喃喃道。
  他伸出手,缓缓牵住她的手,如同从前一般温暖,有玻璃划开他的手腕,他听见自己的血液流淌过血管,疯狂从手腕涌出来。
  他一点也不想动,他想和他们在一起,永远的,他缓缓闭上眼,耳朵里面没有任何声音,眼前是无尽的黑夜,冰冷寂静,仿佛生于虚无,就这样吧,他只想着睡一觉。
  “吧嗒吧嗒”的滴在地上的声音也是如此清晰,像泉水涌动,他蓦地睁眼,微微疑惑的循声垂眸,看着鲜红的血滴在火里,立刻被火焰吞噬,似乎怎么都流不完,像是个孩子找到了好玩的游戏,乐此不疲的坐在地上,弯着好看的唇看,甚至解开了袖口的纽扣,然后他看见了一根奇怪的绳子,红色的,穿着一个珠子。
  他明明和姐姐在房间里做游戏,打着算计许越的新得的玩具,什么时候手上多了一个珠子,他好奇的摸了摸,光滑的,不,有凹凸不平的地方,他把它转过来,上面歪歪扭扭刻了“容”字,刻得难看不必说,‘容’字的右边的一瞥拉得有些太长,像跟着一条小尾巴,他有些啼笑皆非,谁会这样写他的名字写得这般丑,突然,他的心口猛然一窒,他痛得弯腰,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脑海里闪过无数碎片……
  “你竟将我的名字写得这样丑?看来书法老师并不中用,那么便由我来教你好了,今日写‘容’字一百遍,下午我要检查。”少年严肃道。
  “啊……”少女一声惨叫,一个飞扑挂在少年身上,鼻子上都沾了墨水,可怜兮兮的望着他:“折半好不好?”
  “那你告诉我为何别的字都写的好,唯独这个字?”
  少女撇撇嘴,还是扭捏的将心底的小九九说了出来:“我不过是觉得别人写你的字都是千篇一律,我想要你看见我写的‘容’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我。”
  少年一怔,唇角的笑意都快蜿蜒至眉梢,揉着少女的发顶温声道:“那好,只许你一个人这样写,弯弯一个人‘容’字。”
  一个人的容之,我是你的,你听见了吗?
  ……
  女子眉目带着病态,眼睛却是明亮光泽,她撅着嘴控诉道:“我也是很关心你的好不好,上次给你的平安符呢,带着吗?”
  “一直带着呢。”他抬起手腕给她看,一根红绳穿着一颗佛珠,宁静祥和。
  她说他最近不平顺,上次特地去庙里求来,亲手编的绳子给他戴上,当时他还啼笑皆非的嘲笑过她迷信,转头却再不愿摘下来,这些他都未与她说。
  ……
  她是谁?无数个片段终于拼凑出一张完整的清晰的脸庞,凝白如玉,细长的眉眼,如瀑的长发,美得如空谷幽兰,明明是冷漠的一张脸,看着他的时候却温柔得百转千回,他心下一跳,全身的血液骨骼似乎都在叫嚣,汇聚成一个名字,辗转到唇畔,都带了灼人的温度:“莫绛心……莫绛心。”
  这个名字他要如何忘记,那是他在无数个日夜刻在心口,诚惶诚恐不敢忘记,怕到不敢闭眼,不敢入睡。
  “容之……”声音自亘古处遥遥传来。
  他瞳孔一缩,血液直冲头顶,一股力量瞬间流向四肢百骸,周身的嘈杂喧嚣立刻如同打开了开关一般一下涌了上来,皮肤已经是被灼热的空气炙烤得通红,四周景物逐渐清晰,腕上有微凉的温度。
  他循着自己的手腕看去,只见自己的手腕上不知什么时候划了一道血口,血流如注,紧紧抓在他腕上的另外一只手,是坐在轮椅上的盏朵,她闭着眼睛,神态安详。
  她怎么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孙怀瑾把她的手拉下来,伸手按了按额头,脑海里只有只有断简残章,拼凑不完全,此刻已经不由他再反应,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看到对面已经晕厥的盏朵,犹豫了一下还是皱着眉把手帕附在她的手腕上,做了简单的包扎止血。
  “容之哥哥,你果然还是放不下她啊……”头顶上方传来虚弱的喟叹,带着悲凉。
  孙怀瑾抬眸,眼眸里带着错愕:“什么?”
  盏朵却只是看着他笑,他眉头一皱,冷声道:“我没空和你纠缠,告诉我,弯弯在哪里?”
  她的回答却风牛马不相及:“你果然是忘记了,也好,忘记总好过痛苦。”
  “我把她关在兰雪堂的地窖里了。”
  他脸色一沉,转身便欲走,却在半路还是折返回来,对她伸出手,表情一如既往的凉薄:“我带你出去。”
  盏朵看他伸出的手,微微有些惊诧,眉心一动,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走。”
  他极轻的嗤笑了一声,躬身把她从轮椅上拦腰扛起,像扛一具尸体,语气里带了微讽:“由不得你,若不是奶奶留下的信里让我无论如何保你一命,你以为我想管你的死活,奶奶信佛心善,所以对你动了恻隐之心,可你要记住,我恨你入骨,我今日把你从宅子里送出去,他日横尸街头还是客死他乡,你和孙家,和我,再没有一丝关系,我不想在外人口中听到你是从孙家出去的!”
  盏朵却笑了,趴在他背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他眉头一皱。
  “容之!”门口突然传来了急切熟悉的呼喊声,带着微微哭腔的沙哑。
  孙怀瑾一惊,抬眸正好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莫绛心,样子十分狼狈,柔顺的长发乱糟糟的披在肩头,有些还被火灼得蜷曲,病态未愈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睛红肿,光着的脚伤痕累累,裙摆都破烂的拖在地上。
  莫绛心看到他安然无恙,几乎喜极而泣,立即便想往孙怀瑾这里冲,根本未看到头顶上方被火烧得断裂的横梁直直地坠下来……
  “小心!”孙怀瑾声音都变了,她这才抬起眼,头顶一片阴影带着逼人的灼热,似乎要燃烧到她的眉毛,千钧一发中她只来得及看见对面的孙怀瑾脸色一瞬间变惨白,便想往她这里跌撞冲过来,全然没有平日的半分从容,可是距离太远,她也根本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横梁落下……
  突而她的手猛地被人往身后一带,撞上一个温暖的胸膛。
  “嘭”地一声横梁掉落在地上,带起一阵火星和浓烟,来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微微郁卒:“还好赶得及时,搭上你们两个疯子,我都觉得我要减寿10年了。”
  此刻还有心情开玩笑的,除了易家言那只妖孽恐怕再无别人,她暗道自己莽撞,从他怀里退出来,正想开口道歉,忽而听到对面的孙怀瑾冷声道:“易家言,把她立刻带出去!”
  她抬眼就怔住了,正对上孙怀瑾一张难看到极点的脸,唇角抿直,脸色还有些微白,额上青筋凸显,眼眸里酝酿着一场可怖的暴风骤雨,被他死死压住,周身全都是冷冽如冰的温度。
  他从未对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究竟是因为担心她受伤,还是因为她闯入了不该闯入的禁地,孙怀瑾心里无人可触碰的禁地。
  未及她反应易家言已经拖着她往门外拖,她力气怎么比得过男人的力气,她只能死死扣住门框,脸色倔强,像一个不懂事孩子。
  “弯弯,回去!”孙怀瑾厉声道。
  莫绛心浑身一震,手指还是不由自主的松开,无力地被易家言拖出了火场扣在场外,最后她只来得及看得见周身都被火焰团团围住的孙怀瑾,他站在房子中央看着她,明明周身都被火焰点亮,他微微笑着,眼睛却如同晦暗如深的黑夜,望不到尽头,找不到出路,就这样紧紧被黑暗缠绕,拖着坠入深渊。
  他唇角嗡动,嘴巴一张一合,隔得太远她根本无法听清,连嘴型都几乎无法辨认,她心头陡然一惊,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容之……”
  “轰隆!”一声爆破的巨响在耳膜边炸裂,她身体陡然一僵,巨大的气流带起了无数的碎屑和火苗,划过她的脸庞和手臂,火辣辣的疼,四周响起无数尖叫喧嚣,她被易家言扑倒护在身下,费尽力气艰难地仰起头,目光呆滞地看着这所摇摇欲坠的房子在她眼前轰然倒塌,火光冲天,尘土飞扬。
作者有话要说:  

  ☆、悲哉行

  “快!进去找人!容之还在里面!”许岭厉声一吼。
  消防此刻才赶到,巨大的水枪喷向火场,无数穿着防火服带着面具的人往火里冲,不过一会儿便有声音响起在许岭手里的对讲机。
  “A区,无人,over!”
  “B区,无人,over!”
  “C区,无人,over!”
  ……
  莫绛心听着对讲机里连续传来的冰冷的声音,每一声都似一把钝刀插进她的心口。

当前:第74/94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