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皇后》第127/145页
张嫣垂头看向天启,脸上浮起一个欣慰的微笑,“陛下知道了,肯定高兴。”
李清和心中五味掺杂,拱一拱手,退了出去。
张嫣往前挪了挪,伸手抚摸皇帝脸颊,触手凉凉的,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掖好被角,然后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一直到夕阳落山,室内昏暗。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张嫣一惊回神,俯身盯着他。
皇帝眼睛睁开,眼珠迟钝地转了转,茫然问道:“这是哪儿?”
张嫣笑道:“是天上啊,陛下。”
天启笑了笑,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握住她的手,“怪不得有这么美的仙女儿。”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问道,“皇后,你眼睛怎么红红的?你哭了?”
张嫣慌忙举起手揩眼睛,可那热泪又淌了出来,她轻轻叹一声气,舍不得又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声音里已然有哭腔,听得天启又是疼惜又是急,慌慌地说:“你别哭,以后我再不玩了。”
张嫣平复心情,擦干眼泪,柔声道:“觉得怎样?”
“还好。”天启没心没肺咧嘴一笑,又手舞足蹈地讲,“皇后,你知不知道,当时把我吓死了,突然刮来一阵大风,把船掀翻了,我们三个都掉了进去。唉,我还喝了好几口水,感觉有人在河底拉我的腿似的,一直往下掉,我想着我肯定要死……”
“胡说!”张嫣不悦地瞪他,本来缓和的脸色也惊恐地绷了起来。她感同身受,此刻不免心有余悸。
天启嘿嘿笑一声,这一笑余韵悠长,似悲似喜。他用手指轻轻刮着张嫣的手心,接着说:“我当时一直喊‘皇后救我’,不过被湖水呛住,喊不出来。”
说到最后,这个爱哭的人差一点哽咽。
张嫣听得心里酸酸的,转身坐到床头,俯下身摩挲他的头发,强笑道:“我又不在,你喊我做什么?”
天启呆呆看着虚空:“不知道。”
一会儿,他忽然说:“皇后,我不想死。太可怕了。我一想到一个人死后要孤零零地躺到地下,漆黑黑的,就觉得害怕。”
张嫣道:“怎么是孤零零的,我不是在你旁边吗?”
天启翻了个身,把头靠在她腿上,道:“我不想比你早死。”
明明是个悲伤的话题,张嫣莫名地想笑,她想八公主说的一点不错,皇上分明是个又敏感又脆弱的姑娘。
她道:“那我先到地下等着陛下如何?”
“更不想。”天启红了眼圈。
张嫣笑道:“那陛下以后就听我的,少嬉戏,多保养,活到长命百岁,把我这张脸看厌,就恨不得马上到地下了,这样才能赶快投胎找年轻美貌的女人。”
天启抱着她的腿哈哈大笑,笑得直咳嗽,冷不丁地出声问道:“高永寿他们呢?也捞上来了吧?”
张嫣笑容僵住,迟了片刻,才道:“啊,捞上来了。”
“在哪儿?”天启翘头看向殿外。
“都领回去休养了。”张嫣把他摁回被窝。
天启叫嚷道:“我要治他们的罪!不会划船就不要划,如果是我,多大的风,船也掀不了……”
“陛下。”
张嫣突然清冷地唤了一声,天启一惊,拨着脑袋看她,“啊?”
“陛下。”张嫣低下头,发丝掉落到天启脸上,他被刺得痒痒,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我怀孕了。”她看着他的眼睛,低低说着,唇边笑容荡漾开来。
天启愣了一会儿,道:“真的?”
“真的。”张嫣笑道。
天启犹不敢相信,兀自怔了好久,才轻轻笑道:“让我听一听。”
欣喜中夹杂着紧张,像初为人父者。而事实上,他已经是四个孩子的父亲了啊。天启慨叹着,把头靠到她的肚子上。他什么也听不见,但仿佛能看到另一端的小生命在发着芽,内心因此也充盈着喜悦。这种奇妙的感觉阔别已久,上一次还是在等待慈燃的时候。
“皇后,”他像孩子一样笑起来,“我有感觉,是个男孩。”
张嫣被他逗乐:“我还没感觉呢,你就有感觉?还这么信誓旦旦。”
“那当然,我是他父亲。”天启自豪地说。
张嫣不同他辩,却莫名其妙地相信,疑道:“是男孩?”
天启笑眯眯道:“是,你一看就是生男孩的。”
张嫣笑道:“莫非陛下就是因为这个娶了我?”
天启急忙辩解,话都说不利索了,“哪里,哪里?不是,不是……”
张嫣捂住他的嘴,柔声笑道:“好了,跟你说笑。你说是男孩,那起什么名儿?”
天启握住她的手,得意地笑道:“早就想好了。”
“叫什么?”
“你猜。”
“我哪能猜得出来?”张嫣看着他天真的眼神,忍不住笑起来。
“能的能的,你能猜出来。”天启固执地说。
“给点提示。”
“不给。”
张嫣揪了揪他脸颊,抬头看向窗外。夜空漆黑一片。她的眼前却浮起那年春天开得烂漫的海棠林,还是那天晚上他咿咿呀呀的歌声,他说的话。
“如果是男孩,叫什么?”
“慈燃,嫣然一笑的然,再加一把火。”
她心潮起伏,眼眶不禁湿润,良久,才道:“我知道,叫慈然,是不是?”
天启一下子坐起来,抱起她亲了一口,笑道:“我就知道你能猜得出来!”
“为什么叫慈然?”张嫣道。
“你知道的。”天启说完,深情地碰了碰她嘴唇。
“我想听你说。”
天启滑到她怀里,静静地说:“姓随我,名随你,还有,纪念我们那个逝去的孩儿。我永远忘不了他。”
张嫣抬头看着房顶,待心情平复下来,才道:“可是不合祖制啊,没有从火。”
天启道:“我不管,这是我儿子,我想怎么取名就怎么取名。朱家的孩子像被诅咒了一样,没有一个能活下来。希望他能破除魔咒,平平安安地长大。慈然,就叫慈然。”
张嫣笑道:“听你的。”
天启安心一笑,心情轻松愉悦,还有许多许多话想说,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张嫣低头问:“困了么?”
天启点点头,闭上眼睛,在她怀里蜷了蜷身子,“皇后,我冷。”
张嫣拉上被子裹紧他,抱在怀里。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对天启的生命却充满担忧。也许人生就是这样,永远不可能十全十美。时光唯一教会她的,就是珍惜,珍惜现在。
☆、迎战
夜里魏忠贤独自宿在值房,做起了梦。梦里依稀是十八年前的光景,他谋得了一份新差事,到东宫一位才人宫里做典膳。他打听过,才人温柔和善,有一个调皮捣蛋的儿子,今年三岁了。大主子和小主子都对他的胃口,去上任时,他一路都笑呵呵的。路过的内侍都一口一个“傻子”,上来给他一拳、摘他的帽子、抱他的腰等等,以此种街头无赖的方式表达祝贺。
到了门口,内侍指引他进去。正是春天,庭院里一树海棠,妖娆绽放。树下立着一个穿明黄色圆领衫的小男孩,腰里别着黄绸包,手里举着弹弓,对着树上扫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