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皇后》第20/145页


  宫灯从不同地方升起,霎时照亮了坤宁宫。张嫣环视着这座已经无比熟悉的宫殿,四肢百骸都觉得,很暖和。
  内侍嘹亮的报声惊动了她,扭头向窗外看去,他果然来了。离得远,看不清神情,只看见他向她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仿佛不敢对视似的,很快地垂下了头,缓缓踱进了殿里。
  张嫣心里好受了一些,她没看错,他是个厚道人,来质问她,竟然还觉得不好意思。
  帘子掀开,天启进了来,大概在乾清宫里惊慌过了,现在反倒沉着冷静。
  她坦坦然与他对视一眼,上前行礼:“陛下。”
  天启转身向后,对上茶的宫女和外面的一干人等说:“都下去。”
  人都走光后,他向炕上走去,同时招呼张嫣:“皇后,过来坐吧。”
  这分明是要长谈的架势,张嫣二话不说,跟着走过去,却没在他旁边坐下,径直走到他的座位面前,敛衣下跪。
  天启刚刚转过身坐下,一个扫眼,见脚下跪了一个人,吓得立即站起来,“皇后,你!”
  “陛下。”张嫣抬头看着他,目光澄澈坦荡,转瞬她低下头,平静地说,“臣妾向陛下请罪。”
  她对他说话,还从来没像现在这么郑重过。天启看着这个认真严肃的小姑娘,有点想笑了,他走下去扶她:“有什么话起来说吧。”
  张嫣并不执拗,任由他搀起来,天启随和地笑笑,丢开她,退了两步,坐回到炕上,斜倚着身子,支起脑袋,下巴抬了抬,“你说。”
  张嫣端端正正地站着,神色严正,道:“陛下,臣妾有罪,未曾向陛下交代家世。”顿了顿,她脸色黯淡下来,不再像方才那样摆架子,聊天似地平淡开口:“太康伯确实不是臣妾的亲生父亲,据他说,他是在一个下雪天的清晨捡到我的,这一点,左邻右舍皆可作证,陛下可以让人去查。”
  她说话的时候,天启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查”这一声刚落,他急慌慌地立即接口:“我没想过要查啊。”
  张嫣抬头看他,他眼神躲闪,好像很愧疚似的,舔舔嘴唇,支支吾吾地说:“皇后,不是我不信任你,我……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你的事我挺好奇的。”
  “陛下无须这样,我想谁听了,都会是这个反应。”张嫣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侧身对着他,漫声细语,“陛下,陛下有没有想过,那个海盗整天监.禁在牢里,从何得知皇后是谁?宫外的人只知道我是祥符人,是太康伯张国纪的女儿,闺名容貌都不晓得。父亲当年捡到我,是在山间小路上,那里来来往往的人多的是。假使真有人丢了孩子,转头走了,如何能在十几年后得知是谁捡去呢?”
  天启单纯的眼睛看着她,伸手握住她的手,似叹息又似安慰:“皇后,你真可怜。”说着,眼圈竟红了,不过一眨眼,他两眼已经湿润了。
  张嫣惊呆,忙唤道:“陛下……”
  天启不好意思,垂下头,把脸别过去,也不好举袖子擦,一个人眨巴着红红的眼睛止泪。
  他是个爱哭鬼,张嫣听说过的,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敢,柔声安慰他:“陛下难过什么,那个时候我也不记事,有什么好可怜的?”
  天启咬着嘴唇,双目迷蒙,想着当年的场景,口中喃喃道,“那么冷的天,万一冻死了呢?要是雪下得大的话,不就把你埋里面了,谁都看不见,那不得活活冻死?要是国丈一时心硬,不把你抱回去,你不就没了?”
  越说越难受,那眼泪就一滴一滴流了下来。
  ☆、动情
  张嫣也难受,可是更想笑,心里却又酸酸甜甜地感动。掏出手帕给他擦眼泪,她笑道:“好了,陛下,你不是来审我的吗,怎么又哭了起来?好了,别哭了。”
  天启抽搭了一会儿,渐渐止住泪。他伸开五指,与她交握,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手背,没有暧昧旖旎,亲人一样温馨,他抬头,温柔目光笼住她,问道:“你的亲生父母呢?”
  刚哭过,声音嫩生生的,像个懂事的小孩,在安慰着大人。
  张嫣摇摇头,不爱笑的她,在这个时候竟扯起唇角笑起来,有些苦涩。
  天启道:“万一那个海盗真是你的亲生父亲呢?”
  张嫣登时恼了,大眼睛一瞪,道:“陛下,你说的什么话!?”
  “你别生气。”天启忙道。觉得委屈,他又道:“我是说万一,万一他真是,不能让他呆在死牢里吧?”
  张嫣怔怔看着他。有时候他的善良真是要超凡入圣了,简直让她怀疑,世上有这样纯真的人吗?
  “陛下,”她叹息,不想说的话也不得不说出口,“我的父亲早就死了。他把衣服给了我,自己冻死了。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能这样做的,恐怕只有父母了。”
  这下换天启愣住了,他怔然半晌,叹道:“是的,只有父母才能做到如此。”
  “陛下,”张嫣清洌洌开口,凛然气势油然而生,“我的父亲不容亵渎,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天启毫不犹豫地接道:“你说怎样就怎样。”
  张嫣思忖着,道:“现在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得想办法止住。我不是太康伯的亲生女儿这事,也不能传出去。”
  天启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两个人又嘀嘀咕咕说了小半个时辰,才歇下了。天启自那天晚上被梦仙香扰后,一躺到床上就开始浮想联翩,幻想对象都是同一个人。所以他从那天后,就没在坤宁宫歇宿过,面上再怎么放荡不羁,本质上他还是一个腼腆的人,冲动够了,勇气还欠缺一些。
  一躺下来,闻到被子上属于她的独特的幽香气味,他的心就开始砰砰乱跳。纱帐外,灯光迷离,张嫣正俯身往香炉内添香,她刚洗完澡,穿着白色中衣,清新得像个仙女儿。乌黑长发披散在肩上,身段窈窕玲珑,香添好,她低头轻嗅,长发丝丝缕缕滑落,和她美丽沉静的侧面一同看起来,真像幅画。
  天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燥热渐渐散去,像漂泊的人找到了港湾,心头只觉宁静美好。
  收拾完,她吹了灯。天启闭上眼睛,须臾又睁开一条缝,悄悄注视着她。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柔柔笼罩在她身上,即使在深夜里,她依然抬头挺胸,步履从容,优雅得像只天鹅。走到床边,她撩开纱帐,秋水明眸朝他脸上扫来,天启当即闭上眼睛。他能感觉到她小心翼翼坐到了床上,掀开了被子,钻进了被窝,几乎没发出声响。她大概以为他睡着了,他须得吓她一吓。睁起一只眼睛看去,她已经躺下,还是背对着他。他顿时觉得心里不舒服,嘟了嘟嘴,悄无声息地移过去,待贴近了,猛然出手搂住她的腰,同时埋首在她颈窝,冷不丁地出声笑喊道:“皇后!”
  张嫣吓得不轻,本能地翻转过身,惊骇看他,他本是烙饼一样贴着她,这下一折腾,成压着她了。下面的身体明显跟他不一样,又温暖,又馨香,又软绵绵的,还凹凸不平。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黑夜里红了脸,脑子中又开始闪现一些让人羞耻的画面,呼吸渐渐加重,一双手不由自主离了腰身,向上游走,像要掠夺什么。
  张嫣怕痒,以为他又在闹着玩,笑着推他:“陛下,你压着我了。”
  “嫣儿。”他低低唤她,嗓音因动情而嘶哑。
  张嫣意识到不对,立即没了瞌睡,警觉地看他。
  天启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已然昭示了什么,他的手缓慢爬过她的身体,停在了她锁骨处,而后毫不犹豫地掀开了衣领。张嫣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出于本能,闪电般飞快。
  两个人都愣了一愣。
  “陛下,你要做什么?”张嫣强装镇定。
  天启轻描淡写:“我想看看这衣领下面是什么。”
  一阵沉默。
  “好……好吧。”黑夜里,无奈的叹息声响起,蕴含着紧张和羞涩。
  夜里刮起了秋风,下起了秋雨,一连三四天才停。路不好走,客氏一直待在咸安宫。贴身宫女过来禀告她说,皇帝这几天下了课就腻在坤宁宫,晚上夜夜留宿,她坐不住了。到得第五天天晴,她慌慌赶到乾清宫伺候。
  天启安坐在御桌后,专注地雕刻着石人,微微笑着,眉眼温柔。客氏在门口站了好久,他都没发现。
  “陛下。”她只得出声唤他。
  天启醒神,抬头看她,整个人神采焕发,“你来啦?”
  起身走到她身边,把石雕送到她眼前,兴高采烈地问:“客奶奶,你看,像不像皇后?”
  客氏点头笑道:“这是陛下心爱的人儿,雕出来能不像吗?”心里却止不住发酸,除了王才人,他还没雕刻过其他人。
  天启嘟嘟嘴唇,扭捏转身,转瞬又止不住喜上眉头,“十月二十七是皇后生日,这个就送给她当礼物。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他兀自乐着,客氏看得堵心,忍不住道:“陛下,宫中的流言你又不是没听说,万一她真是海盗的女儿,那我大明皇室命脉不就浊乱了吗?”
  天启敛了笑容,走到桌前坐下,提声叫道:“魏忠贤。”
  魏忠贤突突跑了进来,暗暗与客氏对视一眼,笑眯眯看向天启,“万岁,您召老奴来,有何事吩咐?”
  “把今年秋决的名单拿来。”
  客氏心头一跳,魏忠贤憨厚未觉,仍笑呵呵地答“是”,很快把名单呈递到天启面前,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人的名字。
  大明帝国任何一个角落的死刑犯,必须经皇帝亲笔勾画后,才能秋后处决。这是他们观念的体现,人命关天。
  皇帝若忙,想不起来,那囚犯就走运了,很可能在牢里免费吃喝一辈子,全尸奔赴黄泉。不是这一档子事,像天启这么“日理万机”的皇帝,是绝对想不起来的。
  “海盗叫什么?”他展开名单。
  魏忠贤终于明白了,他傻傻回答:“孙止孝。”
  天启很有耐心,一个一个看过来,找到孙止孝,慎重勾上朱笔,把名单扔给了魏忠贤,“传朕的话,若再敢造谣,诅九族。”
  魏忠贤一震,缓缓低下头,恭敬答是。
  “还有宫里这些人,你也管一管。”天启拿起刻刀,细细雕刻眉眼,“有再乱说话的,立刻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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