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安皇后》第92/145页


  来到中国后,最让他感到惊奇的,就是百姓和士大夫对天子的精神崇拜,其心理近乎奴隶,而这个国家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但从他接触来看,他并不觉得皇帝比那些读书人聪明睿智多少,除去身份,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面对帝后,他由衷称赞这个国家最精英的一群人,也就是大明帝国的官员,都相当聪明。他道:“你们的秀才,在我的国家称为学士,举人相当于我们的硕士,进士就是我们的博士了,在我们那里,通常三十岁时才能取得,可是我看在这里,很多年纪轻轻的人就出来做官了。”
  张嫣趁机连忙道:“所以《礼记》中说,刑不上士大夫,宋朝即是如此。十年寒窗苦读走到今天,不容易啊。我相信,在你们的国家,这些人都是受到保护和尊重的。”
  天启慢悠悠道:“怪不得人家都说,宋之亡,实亡于讲学。平时静坐谈心性,临难一死报君王,大约就是这些读书人的抱负。”
  张嫣抿唇一笑,向汤若望道:“听说在你们的国家,都是一夫一妻?”
  汤若望笑道:“是这样。”
  张嫣又问:“你们的国王也是如此?”
  汤若望道:“也是如此。”
  张嫣道:“在一个婚姻如此圣洁的国度,其他一切也就不用说了。虽说大明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可在有些方面,确实不如人家呀。”
  她身形一转,生动的大眼睛对准天启,笑问:“你说是不是,陛下?”
  天启认输,连连点头,唇角笑意忍都忍不住。
  ☆、嫉妒
  上了马车,天启展开坤舆万国图,专注浏览。那图上横七竖八全是线条,张嫣陪他看了一会儿,便觉眼疼。她支起轿帘,看明媚春光下的市集,一个熟悉的蓝衣身影骑马打人群中穿过,懒洋洋的,姿态潇洒,突兀地闯入她的眼帘。
  蓝衣少年旁边,并肩而行着另外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蓄着山羊胡,肤色黄黑,头戴方巾,身穿元色直裰,状似儒生,然而其神态举止却颇有些江湖豪气。
  她猜想此人便是传说中的汪文言了。
  池漪竟然不知悔改,还与这姓汪的接触。张嫣越看眉头皱得越深,恨不得现在下去把他骂醒。
  她看的时间太长,天启也察觉到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就找到了人群中的翩翩少年。很耀眼,也很刺眼。
  他的目光落回张嫣身上,很久,她都没有发现,仍盯着窗外看。
  马车过去,池漪的身影消失,张嫣心事重重地放下帘子,一个人发怔。
  天启低头看着地图,淡淡问:“你在看什么?”
  张嫣一惊,脑中闪现出汪文言的身影,面色微变,拖了片刻,若无其事笑道:“没什么,看看外面都在卖些什么。”
  天启笑道:“你好大胆,就不怕被登徒子看了去?”
  张嫣随口接道:“看了去,你要怎样?”
  天启妒火中烧,语气激烈:“我杀了他!”
  张嫣骇了一跳,怔怔望住他。
  天启心烦气躁,合上地图扔到一边,转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脱口道:“嫣儿,你……”他欲言又止,脸色苦恼,眼神席卷着风暴,又是那种想要揉碎她的残忍和狂乱。
  张嫣只觉莫名其妙,手被他捏得生疼,挣脱也挣脱不掉,她恼了,皱眉道:“陛下,你怎么了?”
  天启灼热的目光望着她,沉默不言。内心挣扎煎熬了半天,他硬是平静下心绪来。以前种种有什么可计较的呢?不管怎样,她现在是他的人。
  他握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道:“没什么,我为了你快要发疯了。”
  张嫣还是摸不着头脑,不过她心神皆被池漪占去,无暇顾及其他,怔怔看了这个突然变得奇怪的人一会儿,抽回了手。
  回到宫里,两人在乾清门门口分别,张嫣前脚刚走,一个明丽少女就打门里跑了出来,怀抱着一只小白猫,在天启面前站定,福了一福,歪头笑道:“陛下,王家班又出了一个新戏,您要不要去看看?奴婢已经瞧过,可热闹可精彩了,没准您看了还想自己去演呢。”
  张嫣放慢脚步走着,耳中听到天启清了清嗓子,刻意压制着兴奋,淡淡道:“是吗?朕还要看折子呢,就不去了。”
  真是掩饰不住的蠢蠢欲动啊。
  张嫣站住脚,转身向他们走去。天启一瞧,吐了吐舌,把头垂下。柳湘没想到皇后去而复返,诧异地看着她走近。
  吴敏仪凌厉地盯住柳湘,淡淡道:“大胆宫婢,见了皇后还不行礼?”
  柳湘一向觉得皇后以及皇后身边的人都自矜高贵,为了维持风度,吃了亏也不会说,生气也是生闷气。她自诩厚脸皮,最不怕的就是这种圣人。圣人重名节,重修养,做事束手束脚,没什么手段,通常都会以失败告终,比如魏公公和东林党的斗争。
  秉持这样的理念,她行事说话大胆张扬。反正她有魏公公做靠山,反正皇帝不计较这些。
  可是现在她们好像要找事,她心内吃惊,不由自主地望向天启。他正咬着指头看地上,脚还无聊地踢打着石子,在皇后的威风下,立马从皇帝变成呆子。
  柳湘怯怯地福下身,恭敬行礼:“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张嫣道:“柳湘,你这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吗?如今边疆多难,反贼四起,正需要陛下励精图治,你倒好,一而再再而三地逗引陛下玩乐。我没记错的话,上次的斗猫大赛,还有上上次的荡秋千大赛都是你出的主意是不是?你是大明子民吗?还是努贼派来的奸细,引诱陛下整日嬉游、玩物丧志?既然是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就应该恭谨本分,你无视宫规,着奇装怪服,已是该打。现在又起轻浮心思,劝导陛下唱戏,更是该死。怎么死,你自己挑一样。”
  一席话不喘气地蹦了出来,吓得柳湘面如土色,求救地看向天启。皇帝优哉游哉,竟然在笑!
  她心里大恨,慌忙跪下叩头,抽泣道:“奴婢该死,求娘娘饶我一命。”看看皇后,再看看皇上,这下真伤心了,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张嫣道:“今日暂且饶你一命,以后若再犯,直接打出宫去。”
  柳湘连连叩头谢恩。
  张嫣看向天启,道:“陛下不是要看折子吗?”
  天启看够了热闹,连连点头,笑道:“立刻就去。”他看着柳湘吃瘪的模样,嘿嘿笑了两声,背起手,愉快地走了,小白猫摇头摆尾跟在他后面。
  张嫣这才回了坤宁宫,暖阁里坐下后,吴敏仪道:“怎么不干脆把那小妖精直接赶了出宫?”
  张嫣道:“不要激怒了魏忠贤,不然他下次耍手段直接把人送到陛下床上。”
  吴敏仪皱眉道:“留这么个小妖精在陛下宫里,叫人放不了心啊。”
  张嫣笑道:“陛下若有意,她就是在天边也能被找出来,若无意,天天在他眼前转悠又有什么用?”
  吴敏仪笑道:“也是,束缚紧了,反倒不好。”
  思虑起池漪的事,张嫣心神不安。叫高永寿传话是没什么用了,看来她得当面劝一劝他。她正发愁没机会时,月末,太康伯府里忽然捎来信说,太康伯自南郊祭天那日突然生病,接连一个月都不见好,最近更是下不了床了,情况极其不妙。
  张嫣一听大惊,问道:“好端端的怎会生病?御医怎么说?”
  传话的内侍回道:“御医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太康伯初始是腰痛,贴了几副膏药倒是好了,可又突然寝食不安,人瘦了十来斤,娘娘还是回去看看吧。”
  张嫣向天启说了,天启沉吟道:“祭天那天我就看他不太舒服,原来是病了,当时他只说走得累,我也没在意。”
  他看张嫣焦急,安慰道:“你先出宫看一看,要什么人缺什么药材跟我说。”
  张嫣蹙眉点头,忧愁地回坤宁宫准备去了。
  天启终究是放不下,召来顾显,嘱咐了几句话,让他带领锦衣卫跟着。
  翠浮听到消息,慌忙赶到坤宁宫,劈头就问张嫣:“娘娘要回去?”
  张嫣愁道:“是啊,父亲病了。”
  翠浮肃然道:“娘娘听我一句话,回去后不要跟表少爷有所接触,国丈府前一直有魏忠贤的人盯着,不要让他们抓到任何机会做文章。还有陛下……”
  张嫣抬头看她,讶道:“陛下怎么了?”
  翠浮忙摇头:“没什么。我是说陛下在乎娘娘,在乎了,自然看得不清,纵然他信任娘娘,也难保不被奸人挑拨。”
  张嫣沉吟片刻,点头道:“我知道了,该避的嫌我会避的。”
  翠浮缓缓道:“总之您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不要见表少爷。”
  张嫣只是点了点头。
  傍晚离宫的时候,天启一直送她到午门。不可抑制地,他的眼眶又红了,扯着她的袖子唧唧歪歪。不过想到他老丈人还在床上躺着,他没敢耽搁她太多时间,放她去了。
  车马大队到了太康伯府,已是晚上。张国纪听说皇后回来,打起精神坐起来,歪在床头。张嫣进来时,下人正喂他喝粥。
  张国纪挣扎着起来行礼,张嫣快步走到床前,扶他躺回去,轻声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张国纪艰难开口,声音虚弱:“我没事,娘娘不用担心。你回来,皇上没说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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