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繁星海潮》第7/82页


  但当时两个孩子并不知道这一切,也还没领教到谢辽松的坏脾气。谢辽松身边还有一位妇人,正在急切询问:“小朝怎么了?怎么进急诊了!”
  护士告诉他俩那边有谢朝的同学。妇人立刻小跑过来,忍着焦急匆匆问:“同学是吗?小朝他――谢朝!”
  她看到了急诊病房里的谢朝,立刻冲了进去。
  谢辽松和余乐舅舅说了一会儿话才走入,经过商稚言和余乐身边时,没有看他们一眼。
  两人不敢进去,趴在门口偷瞧。谢朝被那妇人摇醒了,妇人正抓着他手臂呜咽,心疼地拨开谢朝头发擦拭他脸上虚汗:“怎么成这样了……你是被什么东西咬了吗?我早跟你爸说过你不适合来这里,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弄的!”
  谢朝和妇人说话时声音非常温柔:“水母……我和朋友去海边玩,不小心碰到了水母……”
  谢辽松没有走近,余乐和商稚言只看到他高大的背影隐隐散出令人紧张的压抑气息。“你在外面乱吃了什么脏东西!”
  谢朝闭上眼睛,没有回答。妇人低声呵斥谢辽松:“怎么这样跟儿子说话!小朝都……”
  “他自找的。”谢辽松居高临下,盯着谢朝执拗的脸,“还中暑了是吧?很好啊,谢朝,你爱折腾自己,我不管,但警察把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你到底惹了什么事,交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朋友,居然惊动警察?!”
  谢朝怒气冲冲与他对视:“我不知道什么警察,我也没有惹事。”
  余乐戳了戳商稚言,无声地说:我老豆。
  商稚言恍然大悟:余乐舅舅通知了他爸,他爸肯定通过班主任拿到了谢朝父亲的联系方式,一并通知了眼前的男人。
  妇人竭力安抚两父子,但俩人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余乐舅舅风风火火冲进来:“都滚出去!这是病房!”
  急诊病房里其他的病人和家属全都默默盯着喷发怒气的谢辽松。谢辽松转身走出去,这回终于正眼看到了余乐和商稚言。
  “离我儿子远一点。”他说,“什么垃圾!”
  余乐按着商稚言不让她动,商稚言朝着谢辽松背影用他一定能听到的声音说:“你又是什么垃圾呢,叔叔。”
  他们看见谢辽松回头,一张青白色的脸,目光像蕴了火一般狠狠瞪着商稚言。余乐紧张坏了,正要说些什么缓解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这时谢朝被那妇人搀着走了出来。“我回家了……”他小声说,“学校见。”
  接谢朝回家的是一辆黑色奥迪,但商稚言当时还不懂辨认。她冲车子不停挥手,看到车后座谢朝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谢朝是有钱人啊。”余乐忽然说。
  “车很贵吗?”
  “不仅车很贵,而且……开车的是司机吧。”
  两人都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看到戴手套开车的私人司机,不禁面面相觑。余乐很懊恼:“早知道就不去咸鱼吧吃饭了,至少也要香格里拉吧,符合谢朝的格调。”
  商稚言:“我没那么多钱。”
  他俩打开钱包对了对,发现都只剩回家的公车费。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给商稚言带来了持续很久的冲击。她忽然拥有了两个成绩优秀的学霸级老师,又忽然和谢朝熟悉起来,还意外见到了谢朝的家里人。
  谢朝和她认识的其他男孩子总有那么一点儿说不清楚的差异,就连跟余乐相比,谢朝也一样充满新鲜感――商稚言有时候甚至怨恨起那只不知去向的水母。谢朝当时笑得太灿烂了,她希望他多笑一些,更快乐一些,虚弱和冷漠的表情最好从他身上消失,再也别出现。
  和谢朝本人相比,“谢朝是个有钱人”的事情倒没在她心里留下太多印记。毕竟两天后学校恢复补课,谢朝竟开始跟余乐一块儿去小卖部抢烤肠。
  但另外一件事却在商稚言心里留下了痕迹。那是回到学校上课时发生的事情。同华高中每天下午都上三节课,五点之后是半个小时的活动课,五点半准时打开校门。商稚言每天的活动课时间都和同桌孙羡到操场跑步,有时候她俩还能看到同样奋力跑圈的余乐和谢朝。
  孙羡告诉商稚言,她对谢朝印象深刻。孙羡每次下晚自习骑车回家,都能看到谢朝站在黑漆漆的海里。海岸的探照灯会扫过他,照亮他身上的同华高中校服和一张无表情的脸。海水淹没他的小腿,他可以一动不动地站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之外的同华高中】
  小卖部烤肠一块钱一根,两台机器,一般一次能供应三十根,是小卖部龙头产品。
  谢朝和余乐所在的高三(9)班位于教学楼三楼,没有任何抢占优势。
  余乐:实不相瞒,我三年来抢烤肠的经验简直可以出书。
  谢朝:别教我,不想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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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深海
  商稚言起初还以为是孙羡看错了。此时已经十月中旬,海水很凉,赤足站在海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是气温更低的晚上。
  这一天她骑车回到家门口,犹豫片刻,又继续往前去了。穿过光明里不长的街道,右拐上海堤街,这是孙羡回家的必经之路。商稚言慢吞吞地骑行,许多学生与她擦肩而过。
  她果真发现了站在观景台下方的谢朝。
  小观景台距离余乐家并不远,商稚言看着海中那直立的身影,想起十月二日那天从海堤走到公交车站的谢朝。他裤腿上沾满沙子,在海边晒了一天――他当时在干什么,现在又在干什么?
  和孙羡说的一模一样,谢朝只是站着,面朝大海的方向。他往海里走了很远,海水直淹到他的大腿。商稚言把车子停好,循着石梯跑下海滩。
  秋季的气息已经很强烈,她穿着短袖校服,被凉飕飕的海风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谢朝不冷吗?商稚言心里才刚掠过这个念头,一种古怪的恐惧忽然从骨头里渗出来。她就像预感到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脑中无数念头喧杂奔过。谢朝仍站在海里,离她似有千里万里。
  “谢朝!”商稚言不顾一切地大喊。
  谢朝回头了。商稚言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脸,更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她再次大喊:“谢朝!”
  谢朝一动不动。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商稚言恐惧的答案就在唇边,但她不敢说出来,怕它成真。要是余乐在这儿就好了,余乐一定知道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商稚言没有手机,她联系不上任何人,这海边只有她,和海里的谢朝。
  “……你借的书,还没有还!”商稚言奋力大吼,“你已经超期了!”
  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因为紧张、羞愧或其他她还未能彻底理清的情绪而发热。她看见谢朝终于转过身,朝自己走过来了。
  “你……你要跳海吗?”商稚言声音发抖,刚刚喊得太用力,她又太冷。
  “怎么跳?我已经在海里了。”谢朝比划了一个手势,“立定跳远吗?”
  其实这是商稚言第一次听见谢朝开玩笑。但她当时实在太紧张,完全无法解读。谢朝下水的时候并没有挽起裤子,只脱了鞋,湿透了的校服裤贴在他的腿上,商稚言抓住他手的时候,发现他和自己一样,皮肤上都是浅浅的鸡皮疙瘩。
  “……书我已经还你了。”在商稚言拉着他走上海堤的途中,谢朝忽然说,“我昨天已经给你,你忘了吗?”
  商稚言确实忘了,但她一声不吭,直到和谢朝一起站在海堤街上,直到看见路上三三两两迟归的学生,她才感觉到心跳回来了,体温也回来了。
  “你在海里做什么?”她厉声问,喉咙还颤抖着,“这个时间,你居然还下海!”
  谢朝盯着她,忽然抬手指了指路边的夜宵摊:“我请你吃烧烤。”
  他说完便走,完全不等商稚言回话。商稚言推着自行车穿过路面,谢朝已经在空桌子边坐下了。
  “余乐昨天带我来这儿吃烧烤。”谢朝一口气点了一堆东西,外加两碗牛杂,转头说,“对了,我没还你钱。”
  距离谢朝进医院已经过了一周,余乐认为是自己害谢朝进了急诊,所以心甘情愿为谢朝出那几百块的诊费。余乐家也并不富裕,钱包里的三百块是春节时攒下来的压岁钱,扣扣搜搜地用到十月,是打算买资料书的。
  谢朝坚决要还他钱,余乐只好请他吃了一顿烧烤。但余乐说,谢朝基本什么都没吃,只是喝了两口饮料。“他说胃口不好,没食欲。”余乐问商稚言,“是不是中暑的后遗症啊?我平时怎么不见这样?”
  ……没食欲吗?
  商稚言目瞪口呆地看着谢朝狼吞虎咽。一大碗加了牛肉和蛤蜊的伊面,烤鸡翅、烤鱼、烤螺,好几串硕大的章鱼爪子,两根玉米,几串韭菜,还有一碗足料的牛杂,谢朝全程几乎没抬起过头,只是一口气地猛吃。
  唯一停顿的时刻,是他发现自己面前的牛杂上撒了一大把葱花。商稚言想起了他喝虾粥时挑葱花的表情,连忙出手帮忙。
  谢朝嘴角还翘着半根章鱼爪子,忽然抬头冲商稚言笑了:“你真好。”
  商稚言脸又热了,本能令她试图岔开话题:“不用还我钱,请你们吃饭是应该的。”
  谢朝一边嚼烤章鱼爪子,一边盯着商稚言看。商稚言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还以为自己嘴角沾上了葱花或酱料,低头擦个没完。
  “……我好久没吃这么多东西了。”谢朝忽然喃喃说,“我知道我应该吃饭,但我不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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