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究是爱你的》第10/47页


  沉默的暴力。


  一上午的忙碌工作着实让程倚庭这样不轻易叫苦的人也深刻感受到了何谓“累”,和摄影组记者一起搭档外出采访归来,程倚庭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大家辛苦了。”
  “争取下午下班之前把新闻稿赶出来,中午大家可以先去吃饭休息一下了。”
  “老板英明!”
  办公室内一片热闹,劳累了一上午的同事们齐齐哄笑着准备一起出去吃中饭。
  程倚庭也顿感放松了下来,“辛苦了。”
  正和同事们笑着打招呼的时候,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程倚庭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转身,一愣,发现竟是新闻主编。
  主编低声道:“倚庭,你留一下,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做新闻的人,对直觉这一类的东西分外敏感。于是这一刻,看着主编欲言又止的神情,程倚庭凭直觉相信,她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应该不会是一件太好的事。
  果然,当众人散去,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已经年近六十的主编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缓缓开口对她只说一句:“倚庭,以你的资质的,在这个行业内,我们要比寻常人承受更多的不公。”
  程倚庭是何其通透的人,一句话,隐隐就感觉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她点一点头,只轻道一句:“我知道。”
  主编的声音透着无奈:“有些话,其实连我,都不知该如何和你说。”
  “照实说就好,”反而是她,大概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承受接下去将要听到的,所以更能淡然:“我进公司第一天,您就告诉过我的,做新闻,最重要是尊重事实。”
  主编点一点头。
  “那么,倚庭,你应该已经猜到我想和你讲哪件事了。”
  “如果我没猜错,是否是上个月我写的关于某地方儿童捐款工程款项迟迟未落实的深度报导?”
  “是。那一天我就与你讲过,这篇报导一旦见报,牵涉面将极广,不断被曝光的真相也会越发骇人。”
  她勾唇,陈述一个事实:“有人中道落马,有人携款逃离。”
  主编定定地看着她:“你得罪了人。”
  权利斗争,必有牺牲品。而她这个用笔记录下一切的人,必然是第一个被牺牲的对象。
  程倚庭不语,已经料到了即将发生的事。
  主编苍老的双手推着一封白色信封推置她面前,上面“辞职信"三个字是用黑色钢笔一笔一划写上去的,苍劲有力,是主编的字迹,程倚庭甚至能想象那个画面,她相信他写每一笔画都是用着心血去写的。
  “对不起,倚庭,”主编说:“自打你出校园,就是我一手培养的。看着你一步步走来,成长为现在这样一名优秀的记者,我对你,有太多的不舍得。”
  他是上司,也是恩师。对她而言,面前的这位长者,在公事上无论有何要求,她都有理由去遵从的。
  所以,她只问一句:“是否是上面有人给了您压力?”
  “是。倚庭,希望你能理解,除了你之外,我还有太多必须保护的东西。比如这里,比如这间公司的其他人。”
  这个理由足够了。
  程倚庭点点头,双手接过这封辞职信。
  “今天下午我就会去向人事部请辞。”
  她看向老师,淡淡一笑:“老师,如果外人问起,请您就说是我主动辞职就好3。这样,您和您在这里的心血,也会被保护得更好一些。”
  她连破迫离开,都是这样傲骨,甚至都不忘最后为他着想一场。
  “倚庭,”老人只能说:“我很抱歉。”
  对不起,他保下住她。
  “不碍事的,是您教我的,做新闻,最重要是凭良心做,这一点,我没有遗憾。”良心上过得去,反而是她比较放松,甚至还能开个小玩笑:“最多有些下甘心吧,就报导的内容与市场反应看,我和竞争对手华夏新闻集团的苏小猫苏记者打成平手,她仍然相安无事继续做着新闻第一线,说真的,我羡慕她。”
  一听这话,主编立刻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哎,苏记者那是有后台。”谁都知道的,如果那位苏小猫记者身后没有某位先生的强大背景支撑,以她的担大妄为,早己不知被毙了多少次了。
  程倚庭笑了,“是啊,真可惜,我没有后台。”
  “谁说你没……”
  主编反驳说“谁说你没有”,却在下一秒,倏然住了嘴。
  唐涉深。
  谁都知道,唐涉深背后的SEC帝国实力深不可测;谁都知道,程倚庭和唐涉深是夫妻;但谁也都知道,这一对夫妻之间,貌合神离。唐涉深怎么想,主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程倚庭结婚这几年来,他从来没有从她口中听到过她谈论过他一次。
  哎。
  老人叹气。
  这是个好女孩,他衷心希望她能过得好。


  程倚庭站在城市的天桥上,凭栏沉默。 一个下午,她都保持着这个静默的姿势,实在是,除此之外,她寻不到更好的途径来想一些不好的事。 不是没想过用“霉运过去,财运滚来”这样的啊Q精神来说服自己,然而可能,是她在这几年的时光变迁中,已经钝化成一个不太容易随时随地笑得起来的人,以至于事来兵败倒,说崩溃固然夸张,但内心那一阵不算太痛却持久不退的不快乐却是真真存在的。 从这个角度望下去,世界缩成小小的一角。一个沿街乞讨的老人家正遭受呵斥以及强行驱逐,一个画面定格一场人性的交锋,强势与弱者的抗衡,阴暗与光亮的冲撞,还有冷眼旁观,还有义愤填膺。 那一瞬间,程倚庭几乎是下意识的,随手就往口袋里想掏记者证,脚步不自觉地向前迈去,一句“我是记者”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时,手指碰触到口袋空空的事实,毫不留情地提醒了她一个残酷的事实:她已经,没有记者证了。 心里骤然一凉,程倚庭心里一慌。荒原般的,四下无人,这才意识到令她钝痛的地方在哪里――程倚庭不做记者,还能做什么? 一个人,总是要有一些别人抢不走也打不倒的东西在手,才会有安全感。 不是工作,就是婚姻。 除开这两项,对现代的女性来说,即使明日是世界末日,也不过是你我共亡一瞬间的事而已,其他的再严重,也不过是一句so w at。 程倚庭显然没有把婚姻当成不可摧的最后一张底牌。 所以工作这两字,对于程倚庭的意义,就太严重了。 虽然很多日子以后的程倚庭才明白工作之余她的严重性,实质上很大程度是有她自我强迫的情绪在里面,而终其本质,说来不过是一场不讲道理的感情用事;可惜彼时程倚庭,尚未长大。
  严格说来,唐涉深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男人,尤其当其处于工作时间时。 一个人,要扛起数十万员工的工作命运,就注定了这个人势必会被迫历练成一些寻常人所没有的特质,比如,极端。这天下午,SEC第一会议室内正在举行的公司董事会上,硝烟弥漫。 各位董事的立场明显分立为两派,和唐涉深站在对立面的董事之一正握紧了拳,在重压之下怒斥会议室正前方的某位年轻总裁:“唐涉深,你利用股东会想要赶我走,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唐涉深笑笑,“是不容易。” “……什么?” “为你一个人,居然还让我动用到股东会,”年轻的男人眼神一挑,兴味十足:“这么大费周章的事,我很多年都没有做过了。” 陈董事大怒,“唐涉深你以为SEC是你一个人的?” 年轻的男人顿时就笑了。 “不然呢?”他笑着挑眉,分明是讥诮:“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这种出卖公司利益之人的?” 陈董事脸色大变。 唐涉深拍手敲敲桌子,已是耐心全无的表示,“看在你曾陪我爸爸一起打天下的这份功劳上,我给你一个台阶下。你自动请辞,你之前做过的事,我既往不咎。否则,你想跟我继续玩下去,一句话,我奉陪。到时候的后果,请你自负。”
  全场静默。
  唐涉深之于SEC的地位,好比奥古斯都之于罗马帝国。
  那些跟随唐涉深多年的人都亲眼见证了一件事:当年SEC不可一世的帝国地位是由唐涉深一手造就而成的。其中经历的磨难、流血、背叛、死亡与重生,所有的一切,都有唐涉深一人背负最重的责任。谁都不会忘记,多年前敌手方一场商业间谍案给SEC造成的沉重打击,几乎一夜之间摧毁这一个庞大的帝国。那个时候,是唐涉深一肩扛起了这一幅支离破碎的重担,处于风口浪尖,非死也伤。
  那个时候,这个男人是怎样?这个男人站在了全世界的媒体面前,一字一字放出了一句话:谁有本事就来――欲杀SEC,先毁唐涉深。
  置之死地而后生。
  多年后,这个男生终于一手将SEC带到了这样一个令内外皆肃穆的局面;相对的,SEC也终于成就了今日这一个,再无人可毁的唐涉深。
  董事会结束,唐涉深毫无意外大获全胜。不战而屈人之兵,是这个男人的拿手好戏。
  走出会议室,SEC年轻的总裁向助理示意,“晚上我的行程是什么?”
  “参加本城荣氏荣董事长的六十大寿酒会。”
  “啊,对。”男人猛地想起还有这事,“做晚辈的,是该过去一趟。”以后商场上还有很多钱可以大家一起赚,必要的感情投资也是应该的啊。
  想了想,唐涉深指示道,“晚上带程倚庭一起过去,电话打过了么?”
  “打过了,”付骏特助有些汗颜,“程小姐不接我电话。”
  “正常,”唐涉深神色如常,居然还有些理解似的感慨,“她一向连我电话都不接。”
  付骏:“.……”
  “你去处理陈董离职的相关后事,记得,我不喜欢死灰复燃这种事。”
  “是的,我知道了。”
  “晚上的酒宴你不用去了,至于我家的那位程小姐……”SEC这位年轻老板今天心情不错,唇角一翘,意味十足,“这么大牌的小姐,交给我。”
  “我回来了。”
  这一晚,程倚庭独自一人,很晚才回家。
  管家听到这一声清脆的声音,连忙走出花园为少夫人开门,并小声告诉她,“深少爷找了你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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