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忘了忘记你》第73/128页



  他苦笑一下,并不接话。沉吟了片刻,他说道:“出事前一天,张康跟我们说,毕业了就带女朋友回去看妈妈。他要做中国最好的冰球运动员,要给他妈妈买一套朝南的房子,天天能晒太阳。他妈妈关节不好,怕冷。第二天他为了救别人的妈妈,把那些梦想全丢下了。”

  她轻轻地抱住他,埋首在他胸前,心中只叹自己所思所想太过幼稚狭隘,先前的话更是让他小看。

  “我们不是专业救援人员,前往灾区本就危险。我能力有限,光有满腔激情,朋友们都是热心肠,可能也过于鲁莽天真,时常考虑不周。对于张康的事情,我始终自责,将来有能力要向他的家人尽力补偿。”

  “这不是你的错。”她说。

  他轻轻摇头,“我自责没有看顾好我的朋友,但我并不后悔前往灾区。哪怕仅是尽一份绵薄之力,也是好的。我们去帮忙送物资、食品和药品,那些灾民没有地方住,也没有干净的食物和饮用水。粮食都被泡烂了,房子都被水淹了,成千上万的人无家可归。每天都有人失踪,或死于洪灾引发的瘟病。那惨状是你不能想象的。

  “至于说钱,十万也好,十块也好,实在没必要挂心。需要用的时候,把钱用掉,就是这样。我暂时不需要那些钱,十万块放在我身上,挥霍也就挥霍了。有时请朋友吃饭,出去唱歌,一天开销就上千。十万块虽然不多,但拿给需要的人,就是雪中送炭。”

  “你把所有的钱都捐了,身无分文地去了广州?”她问。

  他笑了笑,说:“钱是可以再赚的。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很难再找回来,比如良知,比如理想。”

  她被他感动了,心中升起一股微妙的崇敬感。他充满激情,是那种生来就燃烧着的人,用光和亮照耀周围的人,为人提供温暖和力量。而从另一方面看,他这样燃烧,却又让人无法接近。若是接近,要么与其一同燃烧,比如叶子青;要么被其点燃,最终化为灰烬。

  窗外雨声渐停,球场也已安静。凌晨时分,他说第二天还有几桩生意要谈,需要睡一会儿。他在她身旁入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静卧在旁,凝视他的侧脸:挺拔的鼻梁、微微突起的眉弓、长长的睫毛。他在睡眠中有一张安静而沉着的脸。

真正的男人


她仔细地看他。他裸露的肩膀上有几个圆形的疤,应该是大二那年他救火时留下的。往事如烟,就那样消散。他做过许多高尚的事,却留给自己一身的伤。他有过远大的理想,却被残酷现实一一击碎。北京曾是他的梦想,如今他却把自己放逐到遥远的南方,在陌生的土地上从一个无名小卒从头做起。这需要怎样的激情与能量。

  她看着他,这个充满力量的男人,这个真正的男人,她真的爱他。

  今夜,她成全了自己内心的渴望。仿佛完成一桩大事,她长嘘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入他怀中。迷糊间,她只觉得这样依偎着爱人睡去,早晨在其身边醒来,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醒来时,房间里只有她一人。纱帘微开,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她坐起来,看到旁边的枕头上放着一件新衣,还有昨日穿的牛仔裤和衬衫,都已熨烫干净,仔细叠放整齐。

  他是否已经离去?她感到一阵恐慌,抬眼却望见他的黑色行李箱还在。

  抖开新衣,见是一条米白色的雪纺连衣裙,手感柔软顺滑。她穿上,恰好合身,极为舒适。再一低头,床边还多了一双崭新的人字麻编凉鞋,恰是她的尺码。穿上凉鞋,走到镜子前,她望见镜中是一抹纯洁无瑕的白色。雪纺裙衬出她挺拔的脖颈、光洁的肩膀。裙摆及膝,层层褶皱如水波舞动。她微笑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感觉像是婚礼前的新娘。

  她转身收拾昨日的旧衣,笑容却突然停顿。她摸到牛仔裤口袋里有个尖锐的硬物,伸手进去,找到的是那枚钻戒。一阵恍惚,这才想起前一日李昂求婚和她的出逃。事情发生不过二十四个小时,却仿若前世。

  她望着手中的钻戒,不知如何面对。出神片刻,她只能将其重新放回口袋。不,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昨日在出租车上,右手从左手上摘下戒指,放入牛仔裤的右边口袋,而现在戒指却在左边口袋。一定是他,在清洗整理她衣物的时候,戒指掉落,他将它拾起并放了回去。她顿觉一阵失落和害怕。如此说来,他已知道?她未曾向他透露李昂求婚一事,只说是登门拜访,她无心应付,所以离开。此时她心中百般纠结。她了解他的个性,实不愿他了解细节,不愿那些事情隔在他们中间成为负累或者放手的理由。

  时近中午,他仍未返回。她梳洗打扮,出门下楼,经过酒店大堂咖啡厅时,她看到了他。黑色西服套装,白衬衫,银灰色领带,黑皮鞋很亮,脸刮得很干净。他身上的一切都妥帖周到,前一夜的睡眠不足丝毫未影响他。他看上去神清气爽,帅气挺拔,浑身透着英气勃勃的味道,举手投足间俨然一副成功人士风范。

  她惊讶于他的突然成熟,站在远处看得发呆。他正和两个同样西装革履的男人握手告别,目光敏锐而老成,微笑得体,风度优雅。他们看上去都很愉快,事情谈得一定相当顺利。他把他们送到酒店门外的车上,然后回到大堂。

  他看到她,微笑着走过来拥抱她,亲吻她的额头,“你真美。”他说。

  “谢谢你。”她说,“是结婚礼服吗?”她笑着指了指自己的白色雪纺裙。

  他不答,只是微笑。

  她又问:“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他还是笑而不语。

  她就知道他会这样。什么美好的事情,做了就做了,不愿挂在嘴上;再好的感觉,也宁愿放在心里,不愿拿出来讨论个究竟。

  他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说:“走,吃饭去,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他搂着她的脖子往酒店外面走去。

  她默默无言,跟随着他,心中忽地想起那枚戒指,只觉得它生硬锐利,隔在他们中间相当麻烦。她想问他是否看到戒指,又难以启齿;想作解释,又觉得他情绪毫无异样,甚至比以往更欢快开朗、自信霸道。她有何必要特意澄清说明?他定会哈哈一笑,笑她多虑。

  她发现白天的他和夜晚的他完全不同。夜晚的他是严肃的、认真的、深情的、多愁善感的,而白天的他更像个叱咤江湖的高手,戴着玩世不恭的面具,把真实的自我与情感藏得严严实实,得心应手地投入到现实的游戏中去。

  他领她去体育场边上的“新农村”餐馆。餐馆中午生意很好,有人在台上唱苏州评弹。他脱了西装坐下,松了松领带,很快点了一桌菜,还叫人热了一壶酒。室内空调打得冷,他又为她要来一条披肩。

  她看着他利落潇洒的样子,目光恳切。她说:“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

  他却笑道:“难得还有你这样不嫌弃简餐的小姑娘,也算是我的荣幸。”他又是一副没正形的样子,偷换了约会的概念。

  “听着,郑祉明!我宣布,我们从今天起,成为男女朋友!”她举起自己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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