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忘了忘记你》第87/128页



  是啊,去看看世界吧,把这里的不愉快都忘掉吧,苏扬说。

  把我这个不孝女也忘掉吧。这是她在心里说的。

  直到离开前,母亲和苏扬也没有说过话。在内心,苏扬是多么希望得到母亲的谅解,与母亲和好,但她太倔强,不愿先开口。想必母亲也是一样。

  几天后,突然有份快件送抵家中,来自英国,发件人是拜伦。

  苏扬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封短信,还有另一个信封。短信出自拜伦之手,讲了这样一件事:春天苏扬回上海后,麦康纳太太曾找到这个住址,把一封寄到他们家的信拿过来。当时德国姑娘收下了信。但她专注学业,竟把此事忘了。时隔两月,方才想起。她知拜伦与苏扬有些私交,便托拜伦转送这封迟到的信,以及她的歉意。

  苏扬看着这封信中信。浅黄色信封,收件地址是中规中矩的大写英文字母。写信的人并未在信封上落款。她看着信封,一时竟不敢动,只因心怀隐隐希望,又极怕那希望落空。呆了几秒后,她拿起拆信刀,翻过信封。一枚青蛙图案的邮票映入眼帘,倒着贴在信封一角。邮票上,投寄戳脏成一片,模糊不清。但若细看,仍可从油墨中依稀辨别出CostaRica(哥斯达黎加)的字样。她的心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揪住,喉咙紧得几乎不能呼吸。她控制情绪,试图冷静下来。很有可能,这封信只是个漂亮的水果罐头,外头看着还是好的,其实已经过期腐烂,无法食用。

  她用刀小心翼翼地裁开信封边缘,取出信纸铺开,熟悉的字迹瞬时呈现在眼前。几乎一字未读,她已然泪如泉涌,真的是他。

  苏扬:

  在英国可好?一直想给你写信,只是工作太忙,又不想草草落笔。

  我现今在哥斯达黎加工作,原谅我没有提前告诉你。其实当初我在上海休假一周,就已得知要被派到中美洲。在你飞往英国后,我也很快买了机票到巴黎,而后在墨西哥城转机,马不停蹄地赶到这里。

  原谅我当时没有告诉你,因为怕你难过,也怕你担心。离别已很伤人,你还有你的学业和生活要应付,我不想让你徒增忧愁。你是多么多愁善感的人啊。现在,想必你在英国也已适应,学业亦步上正轨,所以我写这封信告诉你我的近况,让你放心,也让你勿要牵挂。

  这几个月来,我在中美洲各国奔波,负责公司办事处的管理工作。昨日刚从巴拿马回来,那里的业务要扩展。现在这里有十多个国家的事情需要我来管理,业务范畴广泛,需要建流程,建制度。每日事务繁忙,工作强度巨大。又因要同国内联系,时常半夜工作,黑白颠倒。但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喜欢略微透支生命的状态。

  其实,自从决定放弃仕途,离开北京,我就已想好要过这样的生活。我不需要安稳,也不在乎丰衣足食。生命本就是一场放逐和流浪,只是大部分人都将自己交予世俗,用别人和社会既定的标准牵绊自己。生命很短暂,我听从内心的声音,从不后悔。当初公司派我出国,我没有丝毫犹豫,即便我清楚这将是一项辛苦而危险的工作。很多人不愿意做,偏偏我求之不得。

  昨日偶然看到一个电影片段,讲的是有个巫师能看到所有人的死亡,包括时间、地点、方式。每个人都害怕得知确凿的未来,他们宁可活在懵懂和未知中,等待死亡某日突然降临。我想,若真有这样的巫师,我必会去询问,得知自己将何时死去,如何死去。以此我可以获知,在那之前我不会死,于是我什么都敢做了。行在路上,卸下恐惧,脚步便轻松得多,前途亦宽广得多。

  好了,你无须担心,哥斯达黎加是中美洲治安最好的国家,最大的危险也不过是每天几次的地震,我早已习惯。圣何塞是一座山上之城,海拔一千多米,气温适宜,但紫外线较强。我现在晒得很黑。

  关于过去,我已全部放下。关于未来,明年我可能要去非洲,接管新的业务。什么时候回来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也就无法承诺你什么。我需要追随自己的信念去做一些事情,希望你能理解。

  今日早起,在加勒比海看日出,蔚为壮观。又想到,这一轮红日,也是照耀着你的,当即内心震颤,为此感动,觉得一切苦楚不过眼前。在大自然的力量中,一切都应随缘。

  苏扬,抬头看看太阳。无论在地球的哪个角落,它都是同一个太阳。你我同在它的普照之下。

  祉明

  读完信,苏扬明白一场误会已然发生。祉明到哥斯达黎加后给她写了这封信,却因邮路坎坷,她又搬了家,以及各种不凑巧,她在数月后的今天才收到信。祉明在信的结尾处留下了他在圣何塞的联系电话,自然是从未接到过她的来电。以他的性格外加忙碌的工作,她不联系,他自不会主动打扰她,不过心存一份牵挂而已。

  可是,当他年初回到中国,却突然听说她已结婚。一定是肖峰或其他熟人告诉他的,苏扬嫁给了一个在英国认识的男生。人们告诉他,苏扬怀着身孕和家人一起去剧场看戏。

  他是多么骄傲的人,他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怎可能纠缠追问?他从来渴望自由,渴望远行,渴望不受束缚。看看这封信吧,从头至尾没有“爱你”、“想你”之类的词语。他对她从无占有之心,即便曾为博取她的好感而给过结婚的承诺,但那也不过是年少懵懂、一时兴起。他何时真正严肃地考虑过建立家庭,安稳相守?那么多放手的理由,他如何还会坚持?她一直以为是他负了她。可在他看来,是她先负了他啊。可他又何尝放在心上?不过大醉一场,与人嬉戏交欢。放下她,忘记她,而后放逐自己,流浪天涯。

  她在心中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整理清楚。过去,现在,将来,一切的误会和不信任,一切的骄傲和不妥协,所有这些已然阻隔他们。假情人、假婚姻、演戏、交易、她的煞费苦心和忍耐煎熬,此刻都毫无意义且可笑。她亲手毁了他们的关系。

  心存一丝希望,苏扬再次拨打那个号码,对方关机。她想起肖峰曾说祉明回国只是短暂逗留,后续仍要去非洲继续工作,祉明信中也如此交代,想必此时早已走了。刚刚得到的新号码显然又作废了,这回要如何再寻他?非洲,如此遥远陌生,是印象中的荒蛮之地。

  苏扬打电话给肖峰,因为他说祉明曾留给他一张名片。她辗转问来他的公司地址和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女子却说公司里根本没有郑祉明这个人。

  苏扬几乎崩溃,说这怎么可能,明明有他的名片,就是这个公司,这个电话。

  很快换了个男人来听电话,说先前那女子刚来不久,不熟悉公司情况,又说郑祉明已经离职。男人又问苏扬在哪儿,是郑祉明的什么人,最近是否同他联系过。苏扬觉得奇怪,既然祉明已经离职,为何还要找他?她告诉对方,她就是因为找不到他,所以才打他公司电话询问的。苏扬又问他是何时离职的,可有被派去非洲这回事?对方支支吾吾,只说郑祉明还有些离职手续尚未办妥,让她一和祉明联系上就打电话告诉他,打这个公司电话就行。

  挂了电话,一无所获,只多了疑虑不安。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双手捂脸哭泣起来,只觉万分无助。因为情绪波动,她腹中胎儿的活动也多起来,在腹中前一下、旁一下地踢动。她只好控制情绪,为了孩子,让自己安静,甚至强迫自己微笑。毕竟,祉明的骨肉在此,在她的身体内,与她如此相亲相近,完完全全属于她。他在天涯海角,他都是她孩子的父亲。

  稳定好心绪,她换上正常嗓音,逐个给他们共同认识的人打电话,甚至还打给了叶子青。

  没有人知道祉明的下落。最后见过他的人,是肖峰。依旧是已经了解的情况:年初回国,途经上海,又去了广州,很快还要回非洲,会被派去常驻,之后再无消息。

  没有人知道,谁都没有他的消息。

  苏扬终于放下电话。时间已晚,实在不便再打扰他人,也再无人可打扰。如果命运如此安排,定有其道理。人们总是要等那么久之后才能发现真相,理清因果,感叹一声原来如此。

  这世上那么多有情人无法终成眷属,她苏扬和祉明不过是其中一对。

  夜色已浓,苏扬发现自己已有数小时水米未进。此时只觉头晕目眩,饥肠辘辘,便将饭菜随便热一热吃了几口,而后匆匆洗漱就寝。她知道自己必须要休息了,要把一切都暂时放下,凡事以孩子为先。她腰酸背痛,小腿抽筋的情况也愈发严重。她将手机搁在床头,躺下试图入睡。

  手机嘀嘀响了两声,是短信。她拿起查看,服务台发来短信提醒,先前有人拨打过她的号码,因占线而未接通,是母亲的电话。苏扬随即拨打回去,无法接通。母亲和继父正在阿根廷旅行,此刻应是早晨,会有何事呢?她略感疑惑,再次拨打,依然无法接通。或许只是随便问候,叮嘱她早睡之类。她再无多想,放下手机,关掉灯,慢慢沉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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