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害我》第128/128页


  他放下书抬起头来,眼波流转:“等你。”
  我觉得他好像跟平时很不一样,但又说不上来,只是无端地让人不敢直视,脸上发热。
  “等我可以去被窝里等,干嘛坐这儿,多容易着凉……”
  “这里亮堂。”他站起身,解开腰间的衣带,“你不是一直想看么?现在可以让你看个清楚了。”
  那天晚上,我知道了很多原本不了解、或者我想错了的事。
  比如,我心心念念一直想看的、长在他身上的茱萸,其实在河清县驿那次我就惊鸿一瞥见过了。
  又比如,邓子射配的药膏,的确是可以减伤的。
  再比如,虞重锐之前说他在我面前有意克制、不让我看他心里的念头是怕吓着我,并非虚言,他确实有点吓着我了,只是和我理解的惊吓不同而已。
  我认识他四年,嫁给他也有一年半,直到今日才发现,我对自己夫君的了解,还是太过片面和浅薄了一些。
  我躺在他怀里,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他一直没有告诉我。
  “虞重锐,”我仰起脸问他,“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大概是从,”他半眯着眼低头看我,语声低沉,“那年的上巳节独处一室,你抱着我说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情话开始吧。”
  “啊!我抱的是……”我睁大眼望着他,“那我……那枚玉佩,也是我给你的吗?”
  “当然。你说是你爹爹留给你的,长大遇到心仪的人,便送给他做定情信物,”他似乎仍对这事耿耿于怀,“结果转头就翻脸不认人要回去了。”
  “我那是……”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算了,亲两口安抚一下吧。
  原来一开始,竟然是我对他始乱终弃呀。


第117章 尾声
  沅州的日子清静如水, 但又别具滋味, 白驹过隙一般就流淌过去好些年。
  册立新皇后的皇榜贴到沅州城门口,我才知道岚月只在位一年就被废了。祖父也告老致仕,去年过世,家里没有人通知我。
  或许他们都以为我早就活不成了。
  我小心翼翼地活着,不知道“墨金”吞噬掉了我多少年的寿数。我不舍得太早死, 我喜欢的人他也喜欢我, 我想和他白头偕老。
  虞重锐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天天逼我去爬山。一开始是爬遥园后山, 后来他觉得那山太矮太平缓了,没有效果, 带我去爬江边野山。百丈高的山头, 半个时辰就要爬到山顶, 我差点没被他折磨死。
  到了山顶我瘫在地上想, 要不算了吧, 不能白头偕老就不能吧, 等我死了让他娶凤鸢做续弦,也算我没有失信于人。
  但是等虞重锐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让我倚在他怀里,我们一起坐在山顶石台上看流云聚散、听竹林风起, 他从背后抱着我, 亲亲我的面颊, 我就又后悔了。
  我还真舍不得把他让给凤鸢。当然, 邓子射也不会答应。
  “这里的风景真好, 绿草如茵,也没有旁人来打扰,天地间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
  所以你要干嘛?!
  唉,我就知道,他喜欢光天化日。我对自己夫君的了解真是越来越深刻而全面了。
  总之这样苦练了一年多,我的脚程越来越快,到后来只要一刻半钟就能登顶,脸不红气不喘,虞重锐都被我甩在后头。
  成婚后的第五年,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
  虞重锐很是懊恼,说这是他的失误。慈幼院里那么多女童,男童也有,想要孩子可以去过继领养,我完全没必要冒这个险。
  慈幼院是我创办的,专门收养被遗弃的婴孩,其中大部分都是女童。沅州政令严格还好些,但是周边的邵州、平州等地,杀女弃女依然屡见不鲜。不知贺家人是否还笃信风水洗女恶俗,但我知道这样的事一直都会有,再过几百年也未必会断绝。
  我反复问过邓子射,确认我身上的余毒已经拔清不会祸及胎儿,身子骨能够经得起生养。邓子射检查完说:你现在比隔壁孙伯家的母猪还壮,生一窝都没问题。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能跟母猪比吗?不对,母猪能跟我比吗?也不对……总之我不是母猪,我才不要生一窝呢,有一个就已经很好了。
  得益于我每天爬山练出来的体力,这个孩子出生得很顺利,是个女孩。
  虞氏下一辈女儿正巧行“辛”,我问过当地人,苗人是没有避讳之说的,名字还会父子相承,于是给她起名“辛澜”。
  认识了苗人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们的名字叫法和我们不一样,名在前,姓在后。所以我娘亲的苗名应该叫做“辛久冉”。
  之后四年,虞重锐都很仔细,没再失误过。
  短命的人不止我一个。信王终究也未能逃脱年不过四十的魔咒,三十三岁便英年早逝,在位仅十载。
  这十年里,虞重锐的新法得到更大范围的推广,但很少有人知道,后世习惯称为“治平新政”、归功于信王的这场变革,其实在延兴年末就已经开始了。
  信王膝下只有三位公主,未能生育皇子,只得又传位给堂弟——先帝的七皇子。他蹭嘲讽先帝言而无信为人作嫁,结果自己亦重蹈覆辙,也算应了他发下的誓言。
  七皇子登基后还寄信来,言辞恳切地邀请虞重锐出山。虞重锐上表辞谢,说什么内子体弱多病,只适应沅州气候水土,不能远行云云。
  其实他写这些的时候,我正兴致勃勃地翻看與图,盘算接下来先去哪里好。信王驾崩,新皇帝看起来还算友善,那我们就不必夹着尾巴一直窝在沅州了。天下那么大,我得出去看看,还要闯荡江湖呢。
  虞重锐也没驳新帝面子,向他举荐了沅州别驾陈禺。陈禺后来官至右仆射。
  我们坐船沿江一路往东,到了大镇再换车马,走遍了江南各道。我去苏州看望四叔公和仲舒哥哥,回毗陵见过父母大人——虞重锐果然长得像爹爹。
  仲舒哥哥在苏州成了家,是四叔公为他做的媒。聚宴时我特地看了,嫂子细眉细眼,是江南水乡女子的温婉长相,但听说性子爽利,精明能干,家里的事都听她的,和我完全不同。我悄悄放下心来。
  在梁溪途径太湖边上时,我望着湖面问虞重锐:“我们要不要顺道坐船去一趟归安?”
  太湖烟波浩渺,一眼望不到对岸,大海也不过如此吧?我太喜欢坐船了,以后还要去海边看看。
  虞重锐把我的脸掰过来:“归安不顺路。”
  我忍着笑故意说:“十多年没见了,归安郡王今年好像有廿四岁了吧?不知现在长成什么模样,娶了王妃没有?褚昭仪那么美,想来他相貌也不差吧?”
  他捏着我的脸说:“十几岁时喜欢年轻英俊的少年郎,现在也一样,你的喜好倒是一成不变。”
  “对呀,我的喜好一成不变,”我腆着脸对他说,“一直就喜欢你。”
  旅途期间,可能是舟车劳顿,也可能是水土不服,抑或是风景太美,虞重锐又失误了两次,于是我们又添了二儿和三女。
  我们在岭南见到了四丈多高的大水车,在沿海的船坞里观摩远洋帆船建造的全过程。虞重锐很受启发,回沅州后又跟柳太守商量出新的灌溉方案。
  我终于发现自己比虞重锐强的地方,那就是我看这些木工图纸比他快,画得也比他好,后来这些事他就都交给我去办。
  我还学会了修桥造房子。模仿船坞制船的龙骨结构,我造出一种新的竹楼,既适应沅州的多雨气候,又坚固耐用防震,还很节约材料。当地人叫它“齐楼”,我很是得意。
  我比自己预期的活得更久。四十九岁那年,我的第一个外孙女出生了,而我依然健步如飞,每天都要翻好几座山头去巡视那些滴灌渠道。
  六十八岁时,虞重锐离开了我。他比我年长十岁,我们成婚相伴整整五十载,我已经十分感激上苍垂怜。
  我曾经说过他若死了我也绝不独活,我又食言了。失去他以后,我又独自多活了十几年,因为他有太多未竟之事做到一半,临终仍念念不舍,我得继续为他做下去,不让他泉下留憾。
  八十岁时,我还能下地行走,但需要拄着拐杖了。我听说淮阴出了一位奇人,能借助风帆流水之力,让渠水自行从低处往高处流。若有这等巧技,梯田就再不用担心旱涝年景,我必须去向这位奇人讨教,亲眼看一看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已经受不了车马颠簸了,孙儿陪着我坐船缓行,到扬州再取道运河北上淮阴。
  途径洪州,孙儿执意要去看赣水支流上的水坝。“那是祖父亲自督建的!已经用了七十年了!”孙儿激动地说。
  我也很激动。我的夫君二十岁就已做下这等壮举,我真为他骄傲。
  水坝底下来了一队官兵,在坝口布告栏上贴上告示。我凑过去眯眼细看,在我们坐船出行的这段日子里,朝中又风云突变,大行皇帝驾崩,太子即位。
  算起来,这应该是延兴皇帝的曾孙了。加上信王,我一生共经历过五位皇帝在位。
  我又回头去看虞重锐在洪州做太守时造的这座水坝。七十年过去,它依旧岿然屹立在江上,滋养一方土地、庇护沿江百姓,以后还会继续延用下去,而江山已不知改换了多少次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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