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制标记委员会》第64/336页


  灯光滋啦闪烁了一下,席莫回的身影一度消失在黑暗中,再度亮起时,他唇边噙起一抹哀凉。
  一场精心策划的私奔,就在一个小时后开幕。
  桓修白准点来到小窗前,枪匣里的子弹满满,他自己更是期待满满。
  “我们怎么走?”他提前引开了城里的守卫,在车夫回家的路上打晕了对方,抢来开锁的钥匙。他本想在席莫回答应的一刻就强行破门带走男人,但席莫回坚持要他晚些时候再过来。
  “把我拉上你的马,义无反顾,直冲镇外,别停别回头。”
  桓修白打开门时,席莫回已经站在门后了。他没发现二楼的空间前还有一道铁栅栏,它隔开了所有人与怪物的距离,唯有他来的时候才会消失不见。
  桓修白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绷带摩挲在手心,痒痒的。时间不多,他牵着席莫回上了马,男人的体温萦绕在周围,他拽住缰绳的一刻,一双手环住他的腰腹,十指紧扣将身躯贴了过来。
  席莫回的脸贴在他宽厚的肩头,声音近在咫尺,轻柔地像一缕烟,却重重撞破桓修白的心房:“不管发生什么,莫回头。到了红酒牌子那里,我就是你的了。”
  ――我就是你的了。
  马蹄在石子小路上狂奔,小镇古怪的景色在眼中融合成斑驳的色块,一帧一帧卡顿似的在视网膜中变换,与之相比不变的是紧紧依偎在一起的身躯,风向变转的刹那,发丝温柔抚在桓修白脸颊,他张开嘴唇,悄悄含住一小缕。
  他即将拥有席莫回了!
  金子与珍珠做成的发夹在他的口袋里灼热地滚烫,他心底燃起希望的大火,美好的图景在眼前徐徐展开。
  穿过两栋高楼间的小巷,桓修白攥住缰绳加了一鞭子,他低头看到那双手,幸福就流淌在身体里,顺着血管攀升到舌尖,又热又烫,舌苔发麻,驱使着他畅快地说出口:“我们找个平静的地方生活吧,没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要个孩子,我来教养,不会让你费精力,你能――”
  “孩子……”席莫回声带震动。
  桓修白突然噎住了。要个孩子?他和席莫回都是男人,谁来生?他为什么莫名其妙说出这种傻话来?
  席莫回的手掌按在小情人的腹部,厚实粗糙的防风布料下,那里是硬邦邦的块状腹肌。但终有一日,它们也会变得柔软,为了容纳新生命而逐渐拉抻,承载这份感情的厚重。
  “我们的孩子……真的会有吗?”他收紧手臂,小臂勒进桓修白小腹。
  桓修白想到席莫回的年岁,听出一丝沧桑与无望。他眼睛发热,在马上颠簸中,声线颤抖不止:“会有的……我还年轻,我可以给你……”生。
  如果他真的会生就好了。
  他继续道:“一定能有的……你和我的孩子,你想要,我就――”去偷去抢也要弄回个孩子。
  “可我不年轻了啊。”席莫回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他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经营感情了。一个孩子,凝结了他的血,听起来令人向往,但席莫回甚至活不到孩子长大的那一天。
  轮回的诅咒将他的时间永远停在了那里。
  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充满幻想的青年人了啊。现实教会他忍耐痛楚,也教他怎样斩断不切实际的希望。
  没有期盼,就没有失落,就不会痛苦。
  到此为止了。
  马匹奔出了城,一轮圆月被铅灰色云层遮挡,阴测测地睥睨着大地。
  桓修白眼眶酸涩,席莫回终究说出了口。他与席莫回终于被迫面对这道深深的鸿沟了。
  没有什么东西比岁月更难以逾越,从一开始,它就是横贯在他们之间的深渊,无论哪一方,只要向对面前进一步,都会掉下深渊,万劫不复。
  但桓修白情愿万劫不复,粉身碎骨。他就是死了,骨头碎了,尸体也要爬上那天险,爬到席莫回面前。
  因为他知道,等待他的是爱人的拥抱。
  桓修白低垂着头,胸腔起伏,吞咽着漫灌到喉咙口的悲伤,试着笑了一声,告诉他的情人:“比起年轻的你,我更爱现在的这个你。”
  席莫回在他耳边的呼吸声仿佛一瞬间停滞了。
  马嗷叫一阵,停下脚蹄,头顶上正是镇子口的酒瓶广告牌,沉默而巨大地盯视着他们。
  不论桓修白怎么驱赶,枣红马都不愿意再前进一脚蹄了。
  席莫回一言不发跳下马背,在落地时明显踉跄了一下。他像是丢失了灵魂,脚步僵硬地走着,在行进方向的尽头正是突兀生长在沙漠中的无良镇。
  桓修白从后面追过来,听到靴子踩在沙地上急促的踏步声,席莫回的背影怔住了。
  “为什么走了?”外乡人气喘吁吁地问。
  席莫回低低发出短促的音节,或许是轻哼,或许是低笑,桓修白听不真切。
  “你喜欢我什么?你不应该喜欢我啊。”席莫回瘦削的身躯颤动,他仿佛在忍笑,又仿佛在恸哭。
  当他转过脸来时,眼神却是空洞无波的。
  “如果是这样呢?你还会说‘爱’吗?”他自嘲地弯了下嘴唇,当着桓修白的面,撕扯下洁白的绷带。
  破损的“面具”一片一片撕裂飞落下来,岁月侵蚀过的风貌被揭破了面罩,他是如此狼狈,还得含着声音,艰难地硬起声调讽笑道:“你迫不及待去吻的嘴唇,长在这么个又老又丑的男人身上,你不觉得恶心想吐吗?”
  桓修白陷入了沉默,他站在原地,良久,直到老男人绝望地抿紧嘴唇,藏在身侧的手指都痉挛起来,脊背不屈地挺得笔直,却随时会跟着一道微小震动,咔嚓脆弱折断。
  他抬眼睛,眸色深深,向席莫回问道:“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席莫回多想在情人面前藏起脸,可他原本就是个怪物,怪物才不会好心地给外乡人留下美好怀念。这份情越趋于美好,他就越惶恐,越要亲手撕破美丽的表象,哪怕自己内里鲜血淋漓,也要毁去小情人不切实际的妄想。
  年轻人,那么善变,总归会后悔的,是不是?
  他不年轻了,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于是他扬起脸庞,皱纹在他身上生长,他呵声笑了出来,用不复青春的容颜作出惯常的温柔笑容,最后告诉小情人:“你看,世间事物多丑陋,我……”他哽了一下,“我和你,已经错过太――唔!”
  他倏然睁大眼睛,震荡的瞳孔中映射出年轻人的俊颜。铺散在背后的长发被攥住,他睫毛颤动,陡然错乱的呼吸都被尽情吞噬,他被一团炽热的火拥住,冰冷的手脚中,鲜血已然沸腾起来。
  紧致年轻的手轻柔抚摸着情人松弛的脸庞,席莫回突然有种落泪的冲动。
  是一样的……
  是一样的。
  多年之前,上辈子,他年轻貌美的时候,这个人也是这样捧着他的脸的。
  如此珍视,如此小心。
  莽撞的亲吻,搂抱的姿势,直白的话语,都没有变啊……
  “我又不认识年轻的你,当然最爱的是现在的你。”桓修白把头枕在他肩膀上,将老男人的身躯拥得更紧密了。他侧着脑袋偷瞄席莫回眨动的眼睛,看到了绯红的眼角,又在红肿的嘴唇上凝视了许久,在心底数着那微微张开的唇瓣颤动的频率。
  急促的喘气声终于临近平复,桓修白在他背后顺了两下,哄声道:“下次别说伤心话了,你就是老了,也挺好看的。我也会老,是人都会老,喜欢你的人要是连这个都接受不了,过了几十年依旧会抛弃你的。”
  越老越执拗,虽然不太懂怎么合理顺毛,桓修白还是积极尝试了。
  “至少你现在知道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抛弃你。”
  这逻辑听着实在有点直得犯傻。席莫回推开他,捂住脸躬起身体笑得浑身战栗,不能自己。
  他笑桓修白,更笑自己。
  桓修白看他恍如癫狂的样子,心疼地揪紧了。
  突如其来的感情无法承受住,之前席莫回的内里恐怕比他更无措无助。
  桓修白摸了摸口袋,手指碰到坚硬的金属,他掏出来,放在掌心亮到席莫回面前。“我给你买了一样的卡子,你可能不想要,但这是新的,是我的。”
  席莫回平静下来,视线留在了发卡上。
  原来那只发卡……上辈子他收到的礼物,一直都是由桓修白送出来的。
  年轻的他拥有卡子,年老的他也应该有一只的。
  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即使是时光之神,也无法轻易毁坏这枚珍珠发夹。
  席莫回向他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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