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乱》第2/70页


  “女子宽大的衣袖写字多有不便。”少女冷淡的答道。
  “我来可是给妹妹带了礼的,怎么妹妹如此冷淡?”说完,男子将袖口一松,刚才那只蝴蝶振翅从里面飞了出来,“果然还是孩子,这么大了都不忘记玩,要蝴蝶做什么?”
  “做活簪子。就趁蝴蝶还活着,把金丝线从它的肚皮穿过,再用金汁封住口,省得进了凡气死了。接着就是挑翠,拉丝,把眼睛用翠玉换上,触角用金泥拉长定型。最后固定在发簪上,每天喂点露水,不叫它死了,别在头发上,疼痛一来它就扇动翅膀,时而立翘,时而平铺,多好看。”黑衣少女声音清越,涓涓如流水般,却说出此般恶毒的话,把绿衣少女吓得面色惨白,喏喏道,“还要挖眼睛啊?”
  男子却并不惊慌,微微一笑,“想是妹妹知道今天朝堂上的事情了?”
  “陛下如此妙想,早已家喻户晓,何况是泠然呢?”黑衣少女冲身后的小厮挥了挥手,示意给男子看茶。
  “那南宫一族试图造反,实是大逆不道罪无可赦,朕留他一条狗命,便已是天大的恩德了。”神态和语气仍然是轻描淡写般,话语之间却已经芒针外露,这便是当今皇上———宸帝。
  两年前昭帝积郁成疾,吐血而终,皇四子李宸受皇诏成为胤朝新帝,本来人人口中举世无双侠气逼人的他,哪想到却是菩萨面修罗心,登基之后对待政敌绝不心慈手软犹豫不决,况且手腕非常。此次南宫瑾试图谋反不成,全族包括上下仆人共四百三十二人被腰斩,而南宫瑾本人则被下令从魄门插入一根空心粗木棍,用铅汁封好灌住,然后把眼睛挖出,嵌入粗石,耳朵灌入滚烫的铅汁,浑身再用铅汁涂上,只留下鼻孔呼吸,嘴唇每日灌流食不让他死,放在宫外示众。京畿城中无人不再次惊讶这位皇上的狠毒手段,但同时又人人自危,不敢多言,而泠然之前的蝴蝶活簪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影射了这位皇帝的“壮举”。
  “陛下的心里,又有几人的性命是重于鸿毛的呢?”泠然叹气,把桌上写好的字折好交给身后的小厮,“去,把它放在佛龛前仔细烧了。”
  “是什么?”宸帝仿佛并不在意女子对自己的不满,只是听到泠然不停地说陛下的时候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抄的佛经。”泠然站起身来,抖了抖裙摆。
  “是为我抄的?”英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欢喜的神色。
  “不是为你,而是为了那四百三十二人中枉死的。”女子却倔强的不肯抬头看他,只低头整理自己的裙子。
  “大小姐,二小姐!不好了!”花园尽头有个丫鬟打扮的少女一路跑过来,几次险些被路边的碎石绊倒。
  “怎么这么不知道规矩,陛下在这里,你还大呼小叫的。”泠然转身从桌子上端起一杯茶递给她,好让她润润喉咙,“什么事情啊,慢慢说。”
  “小姐……”丫鬟连忙给宸帝请安,又喝了一口水,但还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二小姐,辅国大将军来找老爷提亲了,说是要,要把小姐娶回家呢。”
  “什么?”泠然愣了一下,怔了怔神,却又很快恢复了正常的神态,“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们在哪儿呢?”
  “就在前厅呢。”
  丫鬟话音未落,泠然抬脚便往前厅走,身后宸帝紧紧跟着。泠然并没有直接走入前厅,而是在侧面的竹林里停了下来,这里可以模模糊糊地听见前厅的对话。
  “啊呀呀,我家正好有个儿子,今年二十二岁,虽然是过了娶亲的年龄,这小子,却谁都看不上,非要楚家的二小姐,说是上次给皇上祝寿的时候看见了,就一直喜欢得不得了,整天惦记着呢。”辅国大将军赵执也是这两年才回京的,之前因为北方战乱,一直留守边疆,又是武将,说起话来自然不会拐弯抹角,声音也如同洪钟,本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此时却显得格外清楚。
  “我家泠然因为她母亲早逝,从小我也没有好好管教她,一直觉得十分愧对她们母女。所以我已经在她母亲临死前答应了,等她长大后,让她自己挑选夫婿。所以……”和赵执的声音不同,楚文秦的声音则是稳重低沉不急不躁不高不低。
  泠然在门后轻轻地咬了咬下嘴唇,心里又不舒服了起来。自从自己懂事以来,来家里宫里说媒求亲的就踏破门槛,最近更是多了。不过是想攀亲,却不顾女人的想法,也不管两人是否真正相爱,有的时候也不知道生在豪门是幸运还是不幸。
  突然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耳后的墙上,是宸帝。他把温暖的唇凑在泠然耳边,吐气如兰,仿佛明白她心里的想法一般,“生在皇家才是最不幸,男人要争,女人是礼物,不过嫁给皇上就不一定了,也许会是最幸福的事了。”
  “哪里幸运了?到头来还是要争来争去,争圣宠啊。一个个本是琉璃心肠,最后却都变成了泥沼,拔也拔不出来。”泠然冷言相对。
  “如果那个皇上一直深爱着一个女人呢?”
  “那也有诸多不便吧?有的时候那份爱会招来灾祸的。再说皇上也不是那女人一个人的,而是天下的,他也有顾不到的地方,看不见得肮脏角落……”
  泠然还没说完,宸帝就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子硬扭了过来。白玉般的手卡住了她的下巴,“不是让你叫我四哥了吗?今天你已经叫过我多少次皇上了?”
  “我知道你是不想和我生分,可是却不肯放我走,强把我留在身边受罪,这样有什么意义吗?”泠然昂着头看着宸帝,他卡住下巴的手越来越用力,仿佛要把自己的下巴捏碎一样。泠然知道这个时候他是生气了的,但是偏偏不肯求饶,就因为他是皇上吗?所以人人都要依他?
  宸帝眯了眯眼睛,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说,“我就是不肯放你走。你是我的,别人谁都抢不走!你想要一夫一妻是吗?后宫我都不要了,让她们都走!我只要你一个就够了!”说完,霸道的嘴唇按上了泠然的樱唇。泠然想往后退,后面却是坚硬的墙,冰冷的,就像很多年前另一个人的胸膛一样。她挣扎,用力推他的肩膀,碰到他肩胛的时候,他唔了一声,显然是按到了哪个老旧的伤口,她一下子愣了,手上也不敢再使劲。他却一点也不肯后退,只执着的吻着她,把她锁在自己的怀抱里,好像一松手,她就会像蝴蝶一样,拍拍翅膀,飞走了。
  过了许久,宸帝停止了索吻,他抬起头,气息略微有些混乱。她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悲痛,还有些怜悯。抿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泠然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宸帝的脸。多少年了,这张脸从一个英气的皇子变成了沧桑的皇上,下巴上的胡茬还在微微的刺着。她知道,他的后宫等同于是空的,多少女人作为礼品被送进宫来,却只能孤独终老,甚至连他的脸都看不到。他日日夜夜的辛苦,牺牲了所有的梦想,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他认为自由的环境。
  “你去和父亲提亲吧。”她叹了一口气。她舍不得他痛苦,之前选择留下,也是因为不忍。
  宸帝的眼睛里闪出惊喜的光芒,却又一瞬的黯淡了下去,“我不要你怜悯的爱。我也不要你承受一辈子的苦。我给你时间,让你爱上我,让你忘掉三哥。”说完,他转身进了前厅。
  “两位爱卿,在此畅谈,何事如此开心啊?”宸帝信步踱入前厅,神态雍容,早已不见了和泠然在一起的失态神色。
  “陛下!”两人一见是宸帝,先是吃了一惊,但第一反应便是下跪行礼。
  “平身吧!”宸帝话音未落,早已翩然入座,他把手肘撑在茶桌上,略带微笑的看着面前的两位大臣,“又不是朝上,放松些罢,刚才我好像听见了泠然的名字?”
  “哦!”赵执为人爽快,率先回答,“微臣有一犬子,随微臣征战多年,也略有战功,前些日子在陛下寿诞时看见了二小姐,日思夜想的,微臣实在是没办法了,就厚着老脸来跟楚大人说说,还望皇上成全!”
  “哦?”宸帝装作刚才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略一沉吟,敛笑道,“泠然可是朕的宝贝呢,一时半会儿也舍不得给别人。不如这样好了,为了朕这个亲爱的妹妹,也为了给楚太师寻一个出色的女婿,朕给全国所有男儿一个机会,三年内,谁能为大胤朝立下最大的功劳,朕便把泠然许给他。楚太师意下如何?”
  “臣诚惶诚恐,皇上为微臣和小女想的如此周全,臣感恩戴德。”楚文秦不敢执拗宸帝的意思,而此刻又能打发赵执走,连忙答应了下来。
  “但是!”宸帝突然加重了语气,声音有了一种奇怪的沉淀和让人不得不服从的权威。“谁要是在这三年内对泠然动一点儿歪念头,朕定不轻饶!”
  宸帝没有回后花园,而是直接从前厅走了。泠然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上面还残存着他的温度。
  三年,他给了自己三年的时间,如果是为了忘记那个人这三年怎么够?三年的时间,三个人,要怎么熬?

  缘起

  昭帝三十三年(泠然十二岁,文章主线)。
  “玉儿,泠儿,今日是昭帝五十大寿,特赐天恩,请二品以上朝臣以及在京述职地方官员的正夫人和子嗣参加祝寿大礼。玦儿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你们两个赶快去准备一下。”楚文秦一下了早朝,就匆匆忙忙的往家赶,听说自己的儿子今天也要回来,不禁喜上眉梢。
  “母亲!”泠然拎着裙角跑到后院的侧房,“母亲,今天泠儿要入宫去了呢!说是陛下五十大寿,你说我穿什么好呢?是那一件新添的蟹壳青的长衫呢,还是母亲刚刚给我改好了的裙子呢?”
  屋内有个妇人,她身姿纤细,乍一看弱不禁风,如杨柳扶风,近看却可以看出她安恬的眉目和坚毅的神情。她长的十分年轻,一点也不像一个十二岁女童的母亲,但她一看见泠然欢天喜地的跑进来,那表情又霎时间充满了宠爱,她便是之前赵奎的夫人——方离。
  “玦儿哥哥跟着你们一起去吗?”她伸手理了理泠然因跑步而凌乱了的额发,说话的声音柔美动听。
  “恩!”女童皮肤通透,白玉一般,五官生的和方离很像,柔媚却不失优雅安恬。最突出的是那双眼睛,像含着天下的日光一般灿烂夺目。她点了点绯红的脸,“好久不见玦哥哥了,他一直都在左营口领兵呢,也不知道晒黑了些没。”
  方离点头一笑,“那我们泠儿就穿前些日子母亲给你改过的裙子好不好,正好又是绛红色的,即符合今日的用途,也不会绊手绊脚的。”
  “好!”泠然一笑,眼睛便弯成了一个美好的月牙,虽然她才是一个十二岁的女童,但笑起来已经有了娇媚模样,“可是……”她又鼓起嘴来,“母亲不能和女儿一起去,实在是可惜。”
  “可惜什么?”方离一捏泠然的小脸蛋,“母亲本来就不爱去人多的地方,何况又有你大阿妈带着你去,我可放心了。快!再不换衣裳梳头,一会儿玦儿可回来了!”
  “父亲!泠然!玉儿!”泠然刚刚换好衣服绾好发髻,从内室走出来,就看见一个身形健硕的男子大跨步的走了进来,他皮肤略黑,却闪着健康的光泽,双目如炬,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好一英气少年!
  泠然和楚玉立刻奔了上去,“大哥!”“玦哥哥!”两人似扭股糖一般缠着楚玦不放。“大哥真是偏向!进门先叫阿爹,接着再叫泠然,把楚玉排在了最后!”楚玉撅着小嘴,拽着楚玦的袖角。
  “几月不见,玉儿倒是越发伶牙俐齿了!”楚玦弯下腰,刮了刮楚玉的鼻子,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泠然,“泠然妹妹也越来越标致了,父亲大人可要愁了,以后哪个壁玉般的人儿才配得起我家泠然啊!”其实这个时候楚玦也不过刚十六岁,但少年老成,在左营口已经做了千夫长,骑射刀法样样拔尖儿,给楚文秦长了不少脸。非但武功了得,在楚文秦的谆谆教导之下,他文章写得也别样好,已是京城中不少闺阁的倾慕对象了。“喏。”他从怀中掏出两个香囊,一个是藕荷粉,上面用红丝线细绣着一朵梅花,递给楚玉,“玉儿喜欢梅花。”另一个是绛红色的,上面用浅青绣着一朵兰花,递给泠然,“泠儿喜欢兰花。我一直在想泠儿和什么颜色配,想来想去,果真是绛红色,红是红的,却又不是那么妖艳。”
  “多谢哥哥!”两个女童异口同声的说道。
  “咳!玦儿。”在一旁看着这兄妹相亲画面的楚文秦虽然很开心,但又实在受不下去这三个人一直把自己忽略了,连忙咳嗽了一声,“领兵辛苦吗?”
  “回父亲!一点都不辛苦!比起读书写字,男子汉果然应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楚玦抬头冲着楚文秦说道,眉目之间尽是一股豁达之气。
  楚文秦皱了皱眉头,他一直不喜欢太过莽撞的武将,幸好自己的儿子书也念得好,也算是半个儒将吧,“那就好,你母亲最近身子不爽,你速去看看她,我们接着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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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又穿改了的衣服?”楚玦趴在泠然的膝上问,“不过这衣服的样子更美些,也方便些。”
  泠然一拍楚玦的头,“老大不小了,还趴在妹妹腿上玩呢?让你骑马也不骑,非也要坐轿子,真是个懒骨头。”
  “少爷,大小姐,二小姐,咱们到了。”老远就听见喧闹声,等到了鼎沸的中心点,才发现原来周围其实那么安静。
  “今儿你们母亲身子不爽,没能一同前来,男女宾座是分开的,让你们两个单独走了,我又担心,刚才去禀明了这次主事的二皇子,特地给你们两个安排了一个宫女丫鬟照应着,一会儿切莫多语,家里的放肆脾气也收起来点儿。”三人接次下轿,楚文秦早已站在轿门口,他前不久刚升了太师一职,自是百官之首,周围的人无一不是小心翼翼不敢开罪的。而他确实又是一位慈父,此刻正谨慎的提醒自己的两个女儿。
  “是,父亲!”楚玉和泠然异口同声的回答。
  “来!石英!我的两个女儿就交给你了!”楚文秦略略一让,身后走出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梳着宫里统一的发髻,表情温和,可那双眼睛却是活的。
  “楚太师请放心,二皇子有令安排下来,奴婢一定竭力照顾好两位千金。”
  “我听人说,二皇子是英俊不凡,气度大方呢!”楚玉拉着泠然的手,身前石英带着路,在皇宫赫赤色的大小甬道里穿梭着,“石英姐姐,这是真的吗?”
  石英回头嫣然一笑,“二皇子殿下确是英俊呢。”
  “一会儿可得好好看看,是那二皇子英俊,还是我家玦哥哥潇洒。”楚玉在泠然脸上一刮,大有看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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