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王》第2/10页


  因其动作机警神速,出人意料,陆升云只管全神贯注在他身上,并未看出他的手法,照此情势,极像敌人认为豆堤不值一走,有心卖弄神气。妙在唐鉴刚前面跑回,到得稍晚,被花树挡住目光,也未看出,等到瞥见金标隔桥飞落,铁球早含在嘴上,并还用真气反喷回去。球虽空心,也有好几斤的分两,又是扁苹果形,这样一个圆滑坚重的东西,对方起步虽未看出,但那一条小桥也有一丈多宽,竟能平空纵起,含了铁球直飞过来,落处离桥有好几尺,不是内家真力到了上乘境界决难办到,金标取巧之处丝毫不曾看出,不禁大惊。
  唐鉴人更阴险,见内弟陆升云已将铁球接过,面现不快之容,恐其冒失,忙高呼道:
  "二弟快些过来!我们非但今日甘拜下风,便是将来也不会练到这等高明地步了。无怪人说郝武师一身惊人本领,所向无敌,数十年的英名果非虚语。你快到前面招呼他们送礼的人,只将衣履程仪奉上,别的郝武师都用不着。我陪客人说上几句话,随后就去。"
  金标一听,便知前途还有埋伏,甚而倚仗人多,借请教为由乱发冷箭暗算都不一定。
  自己一时急智,心灵眼快,手法又巧,恰将二贼镇住,先又走了一段刀堤,不算无能,只当自己不耐烦琐,想早起身,有意施展,就此混将过去。回忆前情,真个险极。
  陆升云走后,唐鉴便朝金标拱手赔话,所说都是不三不四、又像内行又像空于的江湖话。金标此时业已识破好谋,看出二贼有意做作,但也不肯叫破,彼此谦谢,一路说着口是心非的虚套,不觉走到后园门外。
  金标经此一来,自然格外谨细,人还未到,便见前面,乃是大片树林野地,门外横着一条护庄河,明有一座吊桥,主人却推桥坏,不曾放落。那护庄河又深又阔,和大城壕差不许多,两岸相去,正面一带竟达两丈以上,对岸林木阴森,野草荒凉,乱石林立,前途两里还有一片危峰峭壁,形势甚是险恶。想起那日曾在后庄口外贼党所开酒店中坐上片刻,因恐打草惊蛇,不曾往这里来,想不到富贵人家的子弟做起盗贼,心思这样周密,比江湖上的巨贼大盗更凶更阴。
  心方寻思,忽然瞥见两面树林中刀光人影闪动,做一条线,分往两旁退去,道旁摆有两张桌子,上面放满各种华美材料和许多银子,小塔也似堆在那里,另一桌上放着酒杯和一身讲究衣履,本有八个少年男女贼党对立守候,陆升云已由别路赶到,也未看出所行途径如何绕去相隔丈许的庄河之内。倏地一亮,定睛一看,才知二贼所说临时搭成送客的护庄桥,乃是许多明光耀眼的长矛连成,下面横着两列木桩,每根桩上立着一个少年贼党,手持长矛,矛尖根根向上。知道二贼还不死心,想要看他脚底功力。自家本领稍差丝毫,休说别的辣手,便这一关也难渡过,只得忍耐到底,表面镇静,笑语从容,刚把真气暗中一提,唐鉴已把手一拱,笑说:"我们虽想瞻仰郝武师的本领,自家功夫却是极浅,所以始终不敢奉陪,许多失礼,还望原谅。好在并非比斗,想也不致见怪。
  我弟兄至亲骨肉,情如一人,惟恐迎送不周,特意分头欢送,这座浮桥专为郝武师搭成,小弟还是不能过去。我陆二弟已在前途举杯相待,井有一分微意,以备途中不时之需。
  恕不远送了。"
  金标见那一堆银于,少说也有三四千两,如其全数取走,暗示真个化敌为友,从此便算入了贼伙,只肯代他把已失去的场面挽回,成了对方死党便可无事,否则从此成仇,决不甘休。暗骂:"狗贼!你装外行,我也糊涂到底。"听完更不多言,把手一拱,略说了几句外场话。因防贼党暗算,借着和主人对揖、背向庄河之际,猛一抬身,身形微微一拧便是一丈多高远,纵向那高出地上五六尺、矛尖搭成的浮桥之上。
  这次换了身法,一开始便施展登萍渡水的功夫,贴着那百来枝长锋矛尖搭成的长桥,双手反掌向下,随同前进之势,微微颤动起落,比飞还快,晃眼把桥走完,踏上实地。
  初意对头阴险狡诈,怨毒已深,也许走到途中,下面贼党故意把矛一撤。到了对岸,觉着这些小贼均非寻常,只管单手持矛,凌空直立,所过之处。连矛尖均未稍微晃动。这类登萍渡水、走刀山的功夫,虽是太极门中绝技,开头业已试过,因有主人暗中使坏,假装陪客说笑,时缓时快,走的人力量稍微不匀,刀便非倒不可,功夫差一点的,连脚底也被刺穿,早知对方并无别念,还可从容一点,二贼此举是何用意?心念才动,陆升云已在前面笑嘻嘻迎将上来,手持酒杯奉敬,宾主对饮三杯。
  金标看出壶只一把,主人并还先饮,知道内中不会有毒,照此情势,对头好名之心甚于性命,用意本领业已看出几分,自己还有许多本领高强的老友等在外面,二贼顾虑太多,至多使我当面丢点小人,受点恶气,此时决不会就下毒手。刚刚称谢,一饮而干,陆升云便令贼党将礼物搭来,准备打成包袱,装箱送走。金标忙照江湖上的过节婉言推谢,并露出真要看得起他,彼此将来均可来往,无须这样厚赐。说时,唐鉴忽又赶来,突由树后出现,也未看出怎么来的,见面笑说:"郝武师既不赏脸,我们弟兄也不敢勉强。尊鞋已旧,请将这双新的靴子换走。略表微意,再要不肯,作为暂借,将来彼此交还,留作纪念,使我弟兄不忘今日之事,从此心生警惕,学做好人如何?"
  金标见对头言语中已露锋芒,如不接受便算胆怯,再如假装糊涂,等到人家公然开口订约报复,非但无趣,发难更快,就他本人不行,也必仗他家财到处约请能手,提前寻仇。二贼既是太极门下,昔年失踪的那两个剧贼和那号称南北二极的怪人,多少也必有点渊源。老南极更是厉害,虽然他是一个有名侠盗,最讲情理,像二贼这等出身的人决非所喜,同一门户的人,到底不免偏向,何况二贼这样聪明狡猾,善于做作,这南北二极只有一个受他愚弄,便是未来大害,不如索性吃完他的敬酒再作打算。
  当时谢诺,将旧鞋脱下留与主人,穿上那双新靴子,作别而去。自己仍照双方约定,对外丝毫不曾泄露对方踪迹。和几个老友见面,往济南大明湖游玩了几天,始终未提前事,连想代姚顺保上一年半载镖的念头俱都打消,乘着半夜同榻,偷偷告以另有艰险为难之事,非早回家不可,沿途游玩山水乃是故意做作等语。姚顺原极机警,听出语中有因,料知为了取镖之事结下怨仇,再三盘问。金标力拒,并说:"就是有事,老弟也难助我,你一插脚反有大害。"只得罢了。
  金标和朋友在山东境内游山访友,勾留了两三个月便即回转故乡。到的那日,老远望见爱子郝济抱着一条刚生不久的小牛往野地里走去。牛已比狗还大,爱子年才八岁,竟将那牛制得服服帖帖,随他摆弄,丝毫不敢倔强。走着走着,忽又把牛举起舞动,等那牛吓得连声急叫,重又捧在怀里。人小牛大,用手腕捧着乱跑,看去丝毫也不吃力,心方一动。
  郝济目光被牛挡住,不曾留意前面,忽然看见乃父提前回家。彼时年幼顽皮,乘着大人下地耕作,借放牛为名,赤着一双小泥脚满处乱跑,人被太阳晒得黑炭也似。因是村农人家儿童,没有玩具,郝家祖训,向例不杀耕牛,老牛多么衰弱无力,也念着它一生劳苦,出力甚多,照样好好喂养,死后掩埋,从不食肉剥皮或是出卖,平日照顾又极周到。郝家的牛也似明白主人心意,十分忠心,又是驯善又耐力作,这是一条老母牛所生。
  郝济生来力大,从四五岁起,便经父母诱导他练武功,体格强健,一见生下小牛,爱如珍宝。那牛日久也成习惯,由他抱出抱进。这时,为了母牛有病,另外一条壮牛正在耕地,他便背着家人,准备把小牛领去吃草,捧在手上走了一段,刚刚放落,瞥见乃父侧面走来,刚喜呼了一声"爹爹",想起乃母平日不许玩牛以防弄伤腿脚的警告,方要开口掩饰。金标见他周身灰泥狼藉,小牛却被涮洗得干干净净,一张紫里透红的小脸,上面嵌着一对黑白分明的亮眼睛,望着自己,又是欢喜又是惊疑神气,便将泥手拉住,小牛任其自在吃草。
  父子二人同回家中,放下所挑行李包袱,问知家人均已下地。全家上下通没一个闲人,走了半年多光阴,反倒积了七八担粮食,又买下一条壮牛,心颇高兴。好在隐居以来,什么事都是自己动手,出门回来,乃子年已十岁,生火煮饭、各种杂事俱都来得,便不令去通知家人,以免耽误农作,一面劝说。等郝济从头到脚洗个干净,换上一身粗布短衣裤和一双新草鞋,再将途中友人所送礼物,是幼童能玩能吃的,取将出来,令其随意食用玩耍,一面把行李铺盖打开,分别安顿。
  金标对于爱子虽不打骂,并不姑息护短,教起来最有耐心。郝济对于父亲也最亲热听话。金标等他吃完,搂在怀中,问长问短说了一阵,便问他这条小牛怎抱得动,何时开始。郝济答说:"那牛刚生时只三十来斤,并不甚重,因为爱它,常时抱了出进。后被娘知道,骂了一顿,隔了三天未抱,便觉有些费力。近日地里事忙,小牛因我从小抱它,十分亲热,我瞒了娘偷偷抱它,过了半月,想是抱惯,我又正练硬功,牛长越大,已有七八十斤,抱将起来反不吃力,还能将它的脚举起呢。"
  金标回顾小牛,已跟了来,立在窗外,不住摇头摆尾,似想爱子出去。郝济又说:
  "起初抱牛,娘并不管,只嫌它跟出跟进,又撞坏过两只碗,连打过它两顿。虽然不敢追进门内,除非将它系住,只一见我,不论相隔多远,便追了来,因此才不许抱。如非家中人都有事,连小牛都不叫我放了。"
  金标笑说:"此牛果然可爱,但你那样抱法不对,一则费力,二则牛一长大你便无法将它抱起。我看你这八九个月的工夫,力气长了不少,如其得法,决不至于脱力。少时间明你母和舅母她们所传武功和所教的书,我再指点抱牛之法。从此改抱为举,教练出一条聪明的牛,非但好玩,也许还有别的用处。你如能够一天不断,无论多忙,每日举了这条牛来去三四次,走得越远越好,我不令你娘打骂,还给你做新衣服新鞋,你愿意么?"郝济不知乃父想借每日抱牛出放,练那金刚神力,自然喜出望外。
  金标夫妻见面,草草谈完前事,便各安息。次日一早,忽然接到一封书信,乃是二贼具名,大意是说,金标为人忠厚信实,始终守约,不曾对人吐露一字。盛情甚感,将来有缘,必当登门拜谢等语。
  金标才知二贼心深已极,自己走后,到处都有他的耳目窥探自己言动,且喜平生言出必践,从不欺骗。这次觉着事关重大,微一疏忽便有许多人家败人亡,为此苦心孤诣,任劳任怨,处处委曲求全,非但事情真相没有向人泄漏,便那几家镖行事主,也是自己和所托有情面的人再三分头劝告,只将所失镖和财物如数取回,从优抚恤死伤人的家属,不令追根,一面告以利害,说:"这两个恶贼虽极可恨,但有许多牵连,不这样和平了结,乱子闹大不可收拾,真要报仇也非无望,只不可跟踪搜索贼巢下落,如与二贼狭路相逢,自信必胜乃可下手。如肯听劝,就此罢休,失物约好日期交还,决无短少,否则我便不再过问。"这班镖师事主听出利害,见自己都是这样说法,只得一口答应,连那请有能手的两家,因费了多少心力毫无所得,忽然有人代为办到,占了现成。本领高的不好意思,又是多年老友,自无话说,本领差的更不必谈。事经公议,不许违背,始终都由自己一个人暗中主持,连所约几个老友虽然得知详情,也未与贼真个对面,为想二贼改邪归正,并免互相凶杀,用心细密,无一处不代防到,虽没料到世家子弟甘为盗贼,并还估恶不俊,丝毫不念自己保全他二人身家门第和手下徒党性命的苦心,反而结仇不解,偏又是太极门中后起之秀,好端端人已归隐,又为别人材此强仇大敌。
  心中本在愁愤,觉着好心没有好报,越是这类富贵人家出身的盗贼越是阴险凶毒,不知好歹,想起有气,忽接此信,看那意思,分明二贼业已有些感动,就要寻仇也是将来之事,分手时节又曾施展本领,二贼那样心高气做,决不好意思转寻别人,代为报仇,对付我一个老头子。对方深浅虽不尽知,就这几次相见,暗中留意,也曾看出几分,无论他师长多么高明,终久吃了酒色荒淫的亏,想要追上自己,也非三两年内所能办到,这类纨绔恶少哪有长性?走时取巧,十九不曾看破,必有戒心,知道报仇太难,本身又不肯下苦,又是丰衣足食的富贵人家,日子一久,顾虑大多,决不舍得与人拼命,多半就此冷淡下去。想到这里虽已心宽许多,但因自家隐居在此,除却几个至亲好友,连相识多年的人都不晓得,刚到家第二天,对头便有信来,到底可虑,又恐家人知道惊慌,只得暗中留意,一面鼓励爱子用功习武,日常都在戒备。
  光阴易过,一晃好几年,始终没有动静,觉着以前所料不差,虽担了几年的心事,且喜爱子小小年纪便得家传,因是从小练起,禀赋体力比自己幼时要强得多,就这几年光阴,已练有一身极高的本领,就有对头寻来,父子二人也能应付,常时想起高兴,忘了年纪越老,虽然练功不曾间断,到底无什进境,好在平安无事,也就放开。
  这年有友来访,谈起二贼自从那年一会之后,从此销声匿迹,大家均觉奇怪。一晃数年,业已无人再提。中间有两个仇家想为死人报仇,一个费了两年心力不曾寻到,就此回乡拉倒。一个在充州访查了三四个月。忽然失踪,二贼也始终连手下蒙面的徒党都无一人出现等语。
  金标闻言,料知那二贼的仇家,一个知难而退,一个必已送命,回想前事,心方一惊。姚顺忽然绕路赶来送信,说前年路过拜望之时,因见二贼朝中有人做官,洗手之后专一经商,收买田产,财势越来越大,谁也不知他们做过强盗,方想这两个恶少杀人颇多,如今把做强盗的本领方法改为压榨平民,虽然享受豪奢,天道无知,令人不平,江湖上却少了一伙不通情理、心狠手辣的恶贼。也和金标一样看法,对方只是一味荒淫奢侈,不会再有寻仇之念,从此可以放心。新近忽然听说二贼不知为了何事,受朝中大官亲的连累,所有财产全被抄没,还要擒人问罪,总算逃走得快,除一些男女下人和寻常亲族而外,二贼妻妾子女连后庄园中那伙男女徒党都同逃走,不知去向。风闻当地官府和他勾通,事前送信不算,还受他的挟制,好些传说。
  金标闻言不禁大惊,跌脚叹道:"我弟兄从此多事了!"姚顺问故。金标答道:
  "二弟,你也老江湖了,如何这等粗心!当初我因二贼残忍凶毒,又是那等富贵人家出身,还读过书,文武两途俱都来得,真比寻常绿林中的大盗厉害十倍。依我本意,原想除此大害,并为那些死难的人报仇泄恨,想来想去,均因他们财势太大,我又归隐的人,一时顾忌太多,存了一点私心,以为这等做法比较稳妥,只要这两个恶贼受过这次教训,想到他身家性命的危险,知道改悔,便可平安下去,免得事闹太大,牵涉人多。当此官贪吏污、恶霸豪绅到处横行之际,我们就将二贼除去,双方真要破脸,也必伤亡不少人命。二贼也有许多亲族,还不算在其内,万一钱可通神,仗着朝中有人,互相勾结,反咬我们一口,更不知有多少人受那家败人亡之惨!我连想了两日夜方始决定,只将所说镖车讨还,给他一个警戒了事。事后想起,日常都在悔恨,以前不该私心太重,只顾自己安危,希图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免得把我牵连在内,还累旁人受害,结果非但便宜了两个万恶滔天的狗贼,照二贼送客时情景,分明和我结怨甚深,已是恨毒,将来非报仇不可,早晚终是讨厌。
  "事已过去,无可如何,几次想往充州、济宁一带窥探,又因在家日久,懒得出外走动,平日专往好处想,觉着二贼家中豪富,本身还有功名,平日酒色荒淫,享受一切,样样舒服,尽管对我恨毒,分手时我两次取巧他都不曾看破,业已胆怯,多半无此恒心下那苦功,于是迁延下来。常时想起虽不放心,并未十分防备,日子一久,渐渐松懈下来。去年听说二贼有几个仇家前往寻他,一个在克州住了两大,便推不曾寻到,各自回转;另一个却是一去不归,就此音信全无。我便断定去这两位吃了大亏,内中一个连命都送掉,可见二贼还在暗中害人,不过换了方法,比起以前行踪更加隐秘,无人得知,便是本领,也必更高,至少也有几个厉害同党合在一起。
  "我知二贼得志非要寻我弟兄不可,总算我心思细密,前去起镖时做得十分谨慎,虽连别位朋友的客货一齐发还,始终不曾泄露二贼踪迹。仇敌见我知他底细,不曾在外宣扬,守定当年信约没有违背,虽是极恶穷凶,恨我人骨,到底有钱官绅人家,尽管暗中做贼,一面却还要戴着他那富贵人家的假面具,向人耀武扬威,夸那世家大族的门第家风,许多顾忌。可是我与二贼见面几次,暗中留心窥探,早看出他们心狠意毒,决不甘休,只是时间早晚罢了。从去年起得到许多信息,我料仇敌必已二次出动,心甚忧疑,还想他的阴私在我手内,也许暂时不敢妄动。现既犯了官司,连家族都被擒去,这还有何顾忌?非寻我们报仇不可。如其料得不差,连你也是难免,并且来势决不会迟。
  "以我之见,你那镖局,在此一年之中最好少接点事,就是迫于无奈,无法推托,也须格外小心,才能保得无事。我这里虽有一点打算,该练的武功一天也未闲下。济儿年纪虽轻,经此数年苦练,居然也有不少进境,尤其无意之中练了一把蛮力,他那一双手臂又长又大,日前偶然和他过手,单论气力,连我也比他不过。仇敌如和昔年一样,自然无妨。就因报仇心切,学了一点门道,我父子二人自信也能应付。最可虑是,他那掌法明是太极门中传授,以前失踪的那两个老贼必与有关,休说将南北极那两个老怪物勾引出来,这类无人能敌的前辈高人真要帮他一面,我们固是只有等死,便将两老怪物门下几个能手和他们的兄弟侄儿约出一两个,也是危险已极。
  "事已至此,帮手还真无法约请,一则二贼自从和我结怨分手,从无动静,附近也无可疑形迹,何日来此登门寻仇,拿他不定。二则我夫妇全家全靠耕种度日,仗着勤俭保得衣食,房子又小,也无法款待嘉宾,何况靠人的事至多保得暂时,不能根本解决,只可平日多加小心,多用点功,过一天算一天,静以观变,到时再说。你却不能和我作比,第一你享有多年盛名,手下人多,又有一点财产,儿女大小,这类恶贼什么凶残的事都做得出来,无论哪一面照顾不到,便是乱子。以我相劝,还是以前那几句话,趁早收手,各自觅地退隐,乘二贼还未发难以前,先保得自家平安和这多年拼性命博得的一点好名声,比什么都强,再不急流勇退,事情就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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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一雨便成灾 如此苍生 曷其有极 再来防不敌 速投明路 匆味先机
 
  姚顺听金标连说带劝,虽也有点心惊,无奈近年镖行生意越发兴隆,非但名头高大,并还在北五省添设了两处分号,仗着平日人缘和用的人得力,无论多么难走的路,只要插上一面镖旗便即平安度过。人又好胜,觉着就此收手,非但事业可惜,也对不起所用那班朋友,再说二贼这等凶恶,避到哪里,早晚终被寻到,反正不免一拼,何必先就示怯?双方原是无话不谈,便将心意说出。金标知他两夫妻都是这等刚愎性情,也就不再多说。好在姚顺并未看轻此事,所说有害必须除去,单怕无益之言也极有理。互相商计了一阵,便不再提。姚顺原是远道来访,不能久停,还要照着金标所说早作准备,吃完一顿便饭,一宿未停便自骑马驰去。
  郝、周二家比邻而居,无论男女老少,十九家传武功,周家成年的男子均在外面未归,一切均由金标出面作主。姚顺一走,金标便往周家送信,并托左近乡邻随时留意,如有生人寻来,如何应付。说完回家,想起两家无什男丁,自己本领虽然高强,到底年老,别的村人习武的虽也有好几个,功夫都不到家,周家都是一些妇女老弱,预料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如有人来,一挤齐上反多顾虑,伤了谁也不好。愁急了一阵,又将爱子喊来密谈了一阵。郝济人颇机警,闻言虽极气愤,却将老父之言紧记在心,暗中准备不提。
  光阴易过,一晃又是三四个月,却又到了四、五川司发水的时候。当年雨势更大,好容易才得天晴,百余里内到处泽国,一眼望过去,全是一片接一片的大小湖荡,官道已被淹没多半,稍低一点的人家俱都陷在水中。庄稼自然无什收成,除高地上种的包谷而外,别的十九被水淹没,稍远一点的地方便难通行,水势又是深浅不等,东一片西一片不相连续,船不能通。
  那些迫于衣食、必须往来的土人,俱都踏着水泥,高一脚低一脚,顶着酷热的太阳,上晒下蒸,强忍着痛苦危险涉水而行。有那精壮力大的汉子,便三两人一起,守在水深难走之处,遇有不能涉水而过的行人,便令骑在头颈之上,由他驮将过去,混点钱来,回家度命。往年这类事成了土人副业,在水泥骄阳中守上些时,还能驮得几个过客和小车之类,当年却因道路不靖,商客稀少,大队商帮均由别路绕走,行商负贩不是真为衣食拼命的,谁也不肯吃了许多辛苦还要冒险。往往守上大半日,难得遇到一两个,一个脱空,白晒上一天火热的太阳,还饿肚皮,人民生活苦痛已达极点。
  这里四野哀鸿嗷嗷待哺,而聚居在远近各处大庄大寨之中的土豪绅富,却是照样大吃大喝,想尽方法享受作乐,粮食自然早就囤积起来,连粮仓也都加了封条,准备到时得那善价,再好享受。
  周、郝两家所居小村乃是一片高地,非但未受灾害,田里庄稼长得极为茂盛,全村数十户又都是自耕农,生活无忧,平日人缘又好,多会一点武功,不怕偷抢,终岁勤劳之余均能温饱,但是田亩无多,顾全左近这许多灾民先办不到,再往远去更不必说。
  当地方圆数百里内地势低洼,每当春夏之交,一经豪雨便发大水,加以沟渠不修,无处宣泄,照例种三年只收一年,最好的年景也只六七成,加上土豪恶霸侵占压榨,人民苦难日深,永无好日。当年水势特大,就是雨不再大,也非要到七月半间才能退去,这样长的时光,单凭一个小村,岂能为力?
  周、郝两家俱都豪侠慷慨,乐善好施,每遇这等荒年,一面以身作则,劝导村人把各家所剩余粮平祟出去,一面率领村众熬上几大锅绿豆粥汤,放向左近高地,由早起施舍,施光为止,明日再来。另一方面,再向远近富家劝募。仗着平日人缘和多年老武师的英名,远近庄寨中那些护院武师不是周、郝两家的徒子孙,也多谈得出彼此交情或是相知相识,去了尚还不致落空。这类事自然招恨,那些富豪自身享受,穷奢极欲,要他出钱救人,却比割他的肉还要难过,无奈周、郝两家名头高大,人又正直无私,江湖上情面更宽,惟恐万一有事用到,不便得罪,不得不敷衍情面捐上一点,虽然相差尚远,到底不无小补。
  金标归隐之后,每遇荒年必要忙上一阵。当年因觉水大,而这班有钱人们都是借财如命,越有越小气,一面却又好胜,不愿人家盖过,互相观望比较,谁也不愿多出,可是谁也不愿被别的富翁比了下去,或是捐数相差太远,面于上不好看。金标头两年初回来时,这班人想金标做他爪牙,增加声势,有意结纳,一说即允,事还好办。年数一多,对方知道金标正直,不会做他鹰大,表面不肯得罪,心却厌恶,再往捐募便差得多,都是一上来便先叹苦景,结果捐上一点敷衍了事。
  金标先还不曾留意,后见越来越少,家家如此,细一打听,才知这班富豪平日虽是彼此忌恨,侵夺陷害无所不至,遇到要他出钱,却成了一条心,早就暗中商量,想好一套应付的话,所捐数目均有一定,专为敷衍情面,谁也不愿多捐,以后再去,事前均须用上一分心机。知道内两恶霸虽然可恶,看去比豪绅富户更凶,因其平日残害善良,鱼肉乡民和作恶犯法,均须利用暴力,对于有名望的武师最喜结纳,就是不为所容,也必乘机结纳,留下人缘,以防万一。加以这类恶人除长期压榨而外,别有生财之道,因想结交党羽,增加势力,外表必须慷慨好交,挥金如土,方始显得光棍,使得人心归附。
  这类应酬同党化出去的钱,便是作恶的资本,该用的决不吝啬,再者钱来更易,比起那些富户豪绅,手底也慷慨得多,如由这类富家而兼恶霸的庄主开始捐募,使别的富翁互相比较,便不好意思出得太少。为了多救点人,样样从权,于是什么方法都想到,有时迫于平日情面,还往内中一家大恶霸的庄中教过两次武功,费了许多唇舌做作,方始辞退回来,对方是否因此怀恨还是难说,远近十来处恶霸绅富,也以这家姓黄名春的大恶霸为首,相隔最近,由家中起身前往,还有一条丈许高、两里来长的土崖可以通行,不走水泥。
  这日起身,见天已放晴,准备老着脸皮,仍照去年办法,由黄庄起开始募捐,就便联合几家比较公正的殷实村农和急公好义的人们一同商计。先想将郝济带走,继一想爱子少年诚朴,黄庄有不少纨挎恶少,庄外不远又有一片高地,相隔官道甚近,是一小镇集,天好时节,往来客商均喜前往打尖,镇上还有黄家所开酒馆和大骡马店,去年狗子听说郝济会武,意欲结交,连来两次,均被自己暗中警告爱子,假装土气,不与亲近,狗子觉着气味不投,问非所答,方始失望而去。事后听说黄春为此曾生疑心,认为故意做作,看他不起。带了同去,难免又生枝节,只与狗子交往,便难免于染上习气,岂不是糟?好在这样水泥纵横的路,敌人报仇不在眼前,一到汝南府,见此情势,暂时多半也不会来。对头寻的是自己,爱子人甚机警,业经嘱咐,必能相机行事,双方又不相识,就来也不至于受到伤害。念头一转,便令郝济守在村中,自己拿了捐簿往黄庄赶去。
  离庄还有里许来路,新雨之后,土崖之上仍是满地泥泞不大好走,前途不远,崖势又中断了丈许来宽一条缺口,下面横着的一条道路已被水淹。金标本来知道,照例纵身越过。正走之间,前途崖顶上走来一人。先未留意,同时对面半崖洞中又有人在招呼,等到说了两句转身要走,忽见有人由身旁走过,穿着极朴素,脚底似穿着一双草鞋。急于上路,也未细看,到了缺口之处,施展轻功,一跃而过,又往前走了二三十步,猛想起土崖中断,方才那人正是对崖所见,初看到时,双方东西相隔少说还有八九丈,自己和崖下土洞中的乡民共只间答了两句,此人便由身旁走过,非但快得出奇,当中这段缺口,他是如何过来的:心中一动,再往回看,人已无踪。疑是仇敌寻来,爱子留在家中,越想越觉可虑,不禁惊疑,忙往回跑,急匆匆赶回村中,连问村人和郝济,均说金标走后从未见过一个外人影子。
  金标闻言,越发惊奇,断定自己决不至于眼花,可是由此去到黄庄,共只这一条路,还是一片狭窄土崖,余者均是水泥纵横,无可通行,方才那人,眼见对面走过,土崖道路只到本村为止,来人如往别处,无论东南西北,均非由村中经过不可,正当田里事忙之时,村人均在外面,怎会无人看见?疑是平日所料的事快要发生,好生忧疑。
  父子二人商计一阵,又将村人喊来,指示机宜,连黄庄募捐之事也只得暂时放下,暗中戒备,如临大敌。守了两天一夜,始终平平安安,毫无动静。村人对金标最为敬爱,听说有对头寻来,早就群情愤激,时刻小心,从未松懈,及听金标一说,越发注意,甚至夜里有人守夜,结果音信全无。
  第二日夜里,金标问知众人紧张情形,心正不安,再听说水灾将成,许多村庄居民被困水中断了粮食,远近十几处土豪仗着地势高亢,不曾波及,俱都囤粮不卖。低洼之处,灾民被困房顶树枝之上,悲号四起,比往年灾重得多。昔年在山东所留两个祸害,均由一时自私恐受连累,才使闹得这些年来提心吊胆,日夜不安,每一想起以前那些受害的人,常时间心不过,如今遇此一场凶灾,我是本乡生长,眼看许多父老受此灾害,不能设法解救,为了个人安危,守在家中,看他们困饿水中,不加过问,就本村这点剩余粮食,在我领头之下,全数救济出来,济得什事?人生总有死活,我已活了这大年纪,就算一月寸疏忽被仇人暗算,为了这成千累万的灾民,送了这条老命也是值得,何况仇人主要寻我,等在家中,也就一样交手才能分出胜败,怕他作什,念头一转,心胆立壮,忙将郝济喊往一旁,令其同往,二次起身,带好应用兵刃暗器,同往黄庄走去。到了庄前小镇之上,越想越觉爱子年快成长,不应与这班纨挎恶少交往,万一主人勉强留住,目前有求于人,不好意思拒绝,盘算一阵,便将郝济留在镇口茶馆里面,独自往见黄春,商计募捐之事。
  金标走后,郝济平日难得出门,人虽天真,常得老父指教,外面的事多半晓得,人更机警,深知乃父心意,此行颇有戒心,并未去往门外走动,始而守在茶馆里面,并未离开。时候一久,少年人心性多半喜动,觉着无聊,暗忖:爹爹说那两个仇人就要前来,至今未见,这些年来从未见过一个生人,这样大水,照理不会来犯,偏说昨日所遇那人十分可疑,急得连饭都无心吃,爹爹当时,又未看清那人走过,许是年老眼花也说不定。
  闷坐在此大无意思,我已学有一身本领,爹爹还当我一个无知幼童,平日尽量指点,并且告诉过应付之法,偏是这样胆小,仿佛仇敌一来,我便非吃他亏不可,想起也实好笑,反正无事,就算仇敌无心相遇,他也认我不得,爹爹那大年纪,理应为他分忧,守在这里,和做贼一样,有什意思、不如去往外面稍微游散,就便查看仇敌有无跟来,也许还能办点事情。略一盘算便即起身,茶馆主人本是相识,也无什人理会。
  郝济到了门外一看,当地乃是镇口,虽与官道隔近,人家不多,所有店铺尚在相隔半里地的中心一带,四望到处水光相连,直达天边,许多大小村落,孤岛也似矗立水中,稍低之处均被水淹没,有的树上也都蹲着灾民,隐闻哭喊之声远远传来。心正难过,忽然瞥见相隔镇口不远有两株大柳树,上面也有一人,虽未哭喊求食,看那神气十分委顿,心疑是个灾民,也未多想,忙即赶回茶馆,买了一些烙饼匆匆赶去。
  这两株树偏在镇口后面一角,地势最为荒僻,郝济原是无意之中回顾方始见到,心想:镇上的人多半黄家一党,不会有什好心,父亲不肯令我去往镇中心一带,便恐自己被那纨挎恶少发现,生出枝节;这大一片灾区,想要全数救济,事难办到,共只一人,离镇甚近,也无人管,激于义愤,想起身边带有乃父钱袋,打算救一个是一个。寻去一看,那两株柳树非但偏在镇旁,地势荒僻,中间还隔着两处坡陀,换了常人,还真无法过去,仗着家学渊源,练有一身轻功,一路纵跃,赶到树旁,才知那树只有一株是在水中,中间被水和坡陀隔断,远望人困水里,其实那人存身的一枝虽然柳枝耗耗,低拂水面,树根也插在水中,对面离岸上坡地却只二尺光景,随便均可上下。再看那人,穿得虽然破;日,不像一个灾民,身后柳枝上还挂着一个小包裹,仿佛一个过路人走到当地有些疲倦,天气又热,有意去往树上乘凉,被南风一吹,人已睡熟神气。
  郝济到底年轻,因见那人横卧柳荫之中,睡得甚香,先未打算惊动,刚转身走不几步,忽想起此人睡得特别,似此柔细的柳枝,稍微用力便要折断,此人并未睡在枝干之上,仿佛身子凌空,只有几根柳条将头脚套住,是何原故,心中一动,当时警觉,回头细看,不禁大惊。原来粗看那是一个穷汉,身朝外卧,被那枝干挡住目光,柳枝又密,不曾看清,只疑人似悬身柳枝之上,等到二次回身仔细查看,这才看出树上穷汉非但全身虚悬,只头和双脚各套一个柳结,并还全身笔挺,与初见时不同。
  郝济初得家传,一望而知此人铁板桥的功夫已臻极顶,同时想到那一带地方是片荒地,向无人迹往来,无论何处均难通行,穷汉如其路过,就说身上钱少,左近有的是阴凉之处,为何把人用柳条吊在树上?少年心性,喜事好奇,竟将父仇忘掉,觉着对方定是外方来的异人奇士,回忆平日所闻,立意结交,便就坡上树根坐定,静以观变。
  等了一阵,正在留神观察,遥闻镇口一带人声喧哗,心疑有什变故,遥望来路,乃是一群灾民去往镇上求食,被人赶出,方自愤慨,忽听身后有人笑道:"你这小孩,守在这里作什?"回头一看,正是树上用柳枝吊着的穷汉,不知怎会由树上纵到自己身后,事前并无丝毫感觉,知非常人,刚要礼拜,猛想起爹爹前日所遇也是一个从未见过的穷汉,虽然装束不同,身材高矮与之相似,此人形迹好些可疑,是否仇敌一面尚是难测,如何先对他恭敬?忙又收势,把手一拱,笑问:"方才我看错了人,只当是位困在水中的穷苦朋友,特意买了两块烙饼赶来相赠。到后看出不是,又见大爷用几根柳条把人吊在树上,觉着奇怪,不敢惊动,想待大爷醒来谈上两句,故此守在这里。你这位大爷贵姓呀?"
  那穷汉笑道:"我姓张,没有名字。叫我三先生吧,这些不去说他。你叫什么名字?"郝济心中有事,拿不准对方来历,先不想说真实名姓,刚呆得一呆,瞥见穷汉一双精光内蕴的眼睛正对他注视,仿佛含有一种威力,平日又未说过谎话,心里一虚,随口答了一句:"我叫郝济。"穷汉见他答话迟疑,已有不快之容,听完方始笑道:"你这小孩不差。实不相瞒,我已饿了一日,这烙饼请我吃上一块。"
  郝济人本聪明心细,觉着对方如是仇敌所差,不会这样穷苦打扮,本领这高,决非常人,由不得把方才疑虑之意消去多半,忙答:"这不成敬意。张三大爷如不嫌弃,请到镇上酒馆之内,奉敬一餐。"张三答道:"我身边不是没有盘川,只为看不惯的那些狗脸,不愿去往镇上饮食。我料你家必不在远,如有好心,不论什么,吃上一点,我就走了。"
  郝济初意,乃父少时还要回转茶馆,走开不便,又想与对方结交,不舍错过,意欲陪往镇上吃上一顿,就便探询他的来历,如是无心路过,交此异人自然绝妙,真要仇敌派来,也可作一准备,不料对方不肯去,反要到他家中饮食,正想用什话来回答,张三已先答道:"你有什事情为难么?"郝济想起父亲平日所说,不敢告以真情,忙答:
  "我还有一个约会,恐怕耽误。大爷如果不愿往镇上用饭,请你老人家等在这里,我去去就来也是一样。"张三答道:"你有约会,我不勉强,不过你约的那人暂时不会回来,我还有事就要起身,必须快去快回,来得如慢,我就吃不成功,辜负你的好意了。"
  郝济出来时久,恐乃父寻他,也想就此回往茶馆探望,听完转身要走。张三又将他喊住,令其东西不要多买,最好现成食物。郝济手中烙饼业已放下,间明张三喜吃之物只是一壶白酒、一斤熟牛肉,别的全都不要,口气十分坚决。到了镇口回望,张三似在吃饼,暗忖:此人实是奇怪,穿得那么穷苦,还非吃那酒肉不可。在我有意结交,自无话说,他真一点不客气,偏又不肯去往镇上,大日头里要我往返奔驰,样样都要依他,许多不近情理,定是知我来历,有心相试,这类高人往往难测,怠慢不得,最好爹爹此时走来,见面一谈自可问出真相,否则要是仇敌一面,岂不讨厌?心中寻思,人已赶回茶馆。
  还未走进,主人已经迎出,见面笑说:"你爹命人来此送信,说黄庄主业已拿出许多钱米,并还答应由他领头,约了远近许多富户乡绅一同捐助,办理救灾之事。你爹十分欢喜,现在庄中等候音讯,商计如何下手,还有些时耽搁,也许今夜不能回去,命你照他所说,去往家中等候。"郝济问出传话的人刚走不久,忙即赶上前去,所说与前相同,初意本恐来人寻他不到,父亲闻知又生忧疑,后见那人原是去往黄庄送柴的一个长工,金标请其带话,无须回信,才放了心,可是那人已走出半里多路才得追上,等匆匆赶到镇上买了酒肉,再往镇口赶回,往返之间,时候自然多了耽搁。
  郝济还想父亲今日多半不会回家,索性只我一人,反倒好办,早知如此,把那姓张的请到家中细谈,岂不更妙?及至回到原处,那自称张三的穷汉己不知去向,地上却用树枝留下字迹,大意是指郝济三日之内不可离开本村,人却要守在村旁草坡一带,牛更不可离身,事完可去新蔡县西门善法寺后园之中相见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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