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本纪》第2/211页


  “不忙着洗浴,先给姑娘简单打理下,换上新衣裳。”
  丫鬟们会意,瞧这表小姐一脸的伤,指不定身上也有,恐怕多是不便。
  这一番下来,费不多长时间,琬宁任由丫鬟们拾掇自己,整个人木木的,丫鬟们看在眼里,不免有诸多遐想。这边薛大娘又送来膏药,擦在脸上,说那伤痕三五日就能淡下去,不会留疤,让她不必担心。
  刚坐定,外头就有一声长报:“夫人来了!”
  琬宁被丫鬟扶起,见一陌生妇人提裙而入,装扮并不算华丽,身后只跟了两个丫鬟,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行礼,蒋夫人已大步过来,一下握住她的手:
  “我的好姑娘,这下总把你接回来了……”
  说着掏了帕子拭泪,抬首仔细打量着她,忽指着她幽幽道:“就是这道疤……”一语未了,那泪落得更快,琬宁也只是无声哭着,薛大娘见状上前劝道:
  “夫人找到表小姐是好事,莫过太伤心了,对身子不好,再者,姑娘受了不少罪,如今回了家,也该高兴。”
  蒋夫人听罢这才破涕笑道:“说的正是这个理,以后这里便是家了,想吃什么用什么,都不要拘谨,回头先让薛大娘带你做几件新衣裳,你身上这件虽也是新的,却因先前不知你身量,总归不太合身。”
  又指着底下丫鬟说:“这几个粗使丫头,人虽不算机灵倒勤快,照顾不到的地方你尽管和姨娘说。”
  “还有一事,我须同你讲了,”蒋夫人眼神一下子又黯淡了,“你母亲自丢了你后,精神就一直不好,去年染了风寒,竟没扛过去……”说着眼里隐然起了泪花,“琬宁你便安心在家里住着罢。”
  这夫人竟知道自己小名!“琬宁”二字其实是乳名,因她尚未及笄,正式的名和字一直也未定,如今,是再也等不到了!
  琬宁同蒋夫人碰了碰目光,夫人倒真是满脸的疼爱之情,她听得满腹狐疑,嘴上却不好说什么,分外尴尬不适。
  一屋子正在寒暄着,门外忽探出一个身影,被允后方进来行礼:“夫人,宫里来了人,老爷在听事会客,请夫人赶紧过去。”
  蒋夫人从容起身,轻抚了琬宁:“让薛大娘带你去用饭,等忙完了姨娘和姨夫都再来看你。”
  说罢疾步同那小丫头去了。


第2章
  琬宁蜷成一团,伏在枕上,了无生气,外头风声萧萧,倒像秋日的感觉。
  “贺姑娘,”小丫鬟轻轻唤她,她很不习惯,蒋夫人姊妹的夫家姓贺,她稀里糊涂也就被姓了“贺”。夫人待她十分热情,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几次话到嘴边,竟生生被挡了回来。
  “请过来。”琬宁滞了片刻才起身,小丫头掀了帘子,冲她笑笑,把一个香囊掖到枕边:“这里头装着香草,有安神的用处。对了,姑娘觉得冷么?要不要再加一床被子?”
  琬宁摇首,低声道了谢,小丫头吓得连忙摆手:“姑娘怎么跟奴婢说这个!您是正经姑娘,我们伺候都是应该的。”
  她腼腆一笑,犹豫了下才问:“我对府上不甚了解,初来乍到,又不好细问姨娘,你能不能和我说说话?”
  小丫头听她声音细不可闻,一席话说完脸都红了半边,会意笑道:“奴婢明白,姑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好了。”
  说着给琬宁披了衣裳,拿了靠枕,让她舒舒服服地坐着问话。
  琬宁感激地望了望她,看了眼四下摆设问道:“姨娘家是做官的么?”
  小丫头想了想,似乎有点难为情:“奴婢其实也不太清楚,府上一直和宫里有来往,算是皇商,至于是不是官,奴婢不太懂。不过,现在家里最小的九姑娘,正在宫中陪公主殿下,夫人也时常进宫见驾。”
  蒋家和宫里竟有这层关系,难怪白日里下人来传话,提及宫里。
  但他们为什么要救下自己呢?夫人说的那道疤,明摆着在说谎,那道疤是十岁那年她在阮府磕碰留下的……
  “姑娘,还有要问的吗?”小丫头看她出神,轻咳一声算是提醒,琬宁堪堪回过神,又红了脸,细声细语的:“没有了,你且歇息去吧。”
  她重新躺了下来,窗子上竹影摇曳,一晃一晃的,看着它动,琬宁才能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阮氏被诛杀三族,偌大的一个家,树倒猢狲散,死的死,卖的卖,她只剩下烟雨姐姐,却也不知去向,不知生死。
  想到烟雨,她忽然有了那么一丝盼头,她似乎应该活着,活着才有可能见到烟雨姐姐呀……琬宁痴痴想着,扯过被子把脸蒙住了。
  等到蒋夫人忽言及带她进宫,已是十余日后的事情了。
  闻言,她心底一阵惊惧。这些日子,蒋家上下待她十分周全,夫人甚至打听出她喜欢读书习字,特意送来上等笔墨,这一切,几乎让她产生错觉,似乎真的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夫人,”琬宁吞吐开口,“我眉间的疤,是年幼时在阮府留的,您,许是找错了人,我一直想跟您说的……”
  她眉眼低垂,文文弱弱的模样,看着倒真让人心疼,蒋夫人沉沉叹息:“可不是,小时候的事情你哪里能记得清,你不要再多虑,倘若我不能好好照料你,百年之后再无颜面见你娘亲的……”
  眼看蒋夫人又要落泪,琬宁更不知所措,她本就不善言辞,不喜与人交际,而该不该说出自己真实身份,依然让她焦虑难安,总不能真的就做了蒋家的表小姐?
  既然一时不能说,她就只能顺从蒋夫人,可宫里住着什么人?下旨诛杀阮氏的,便是那宫中的皇帝啊!琬宁心底凄然,阮家的罪名是谋逆,阮正通是大儒,是帝师,哪里有谋逆的理由呢?
  府上被查的那些日子,很多人被带走是在夜里,直接投了廷尉署。烟雨姐姐搂紧了她,抵着窗往外看,外头火光冲天,府上走了水。她呆呆看着红彤彤的那片,正是藏书楼方向,那是阮氏安身立命的地方,她一下子就哭了起来,把脸埋在烟雨的怀中,哭到几乎要窒息,直到门被人踹破,她和烟雨两人像孱弱的小鸡仔,被人拎了出去……
  日子过得快,她居然换了新装,简直做梦一样。就这样跟在蒋夫人身后,走在长长的甬道上,像那命若琴弦的蝶,风一过,便会随之消殒。
  而她只需记住蒋夫人的两点要求,一要守规矩,二是同阿九一起陪公主的李皋兰是自己人,可以私下交谈。
  她逼着自己反复默诵这些,却总是心不在焉,异常紧张。
  自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魏巍宫殿出现在眼前,那儿立着一位年长的宫人,看见她们,微微点头示意。
  两人迎风而立,早春的阳光虽照在身上,凉意却无处不在。蒋夫人替琬宁紧了紧披风,柔声道:“我先同那位姑姑进去,你在这稍候片刻,一会出来再领你,不要怕。”
  说罢朝那宫人走去,两人就此低声说了几句,缓步上了台阶。
  琬宁怔怔看那两人身影渐渐消失,方有些局促,四下看了看,刚收回目光,后脑勺骤然受到痛痛一击,她闷哼一声,脑中只嗡嗡响,余光瞥见有一样东西滚到脚边,不等看清,身后兀自掀起一股热腾腾的气息,贴身而上。
  有人自身后拥她入怀,伴着说不清的亲昵,那力道并不重,温温柔柔的,琬宁浑身一颤,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的手臂自如地圈住她,似乎还不曾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妹妹杵在这不进去,不怕冷么?砸疼了?”他的音色清亮,却又含了一丝轻谑,说着便揽过琬宁的肩。
  琬宁眼睫轻颤,根本不敢同他对视,只觉肩上手臂猛然滑落,听他一声低笑,不觉抬眸,迎上一双澄若宝钻的眼睛,整个春天似乎都黯然失色了。
  有刹那的晕眩,她不敢再多看一眼,脸颊早失了火,神情怯怯,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
  “我认错了人,妹妹不要怪我。”他收敛了笑意,竟完全变了个人,声音格外冷淡疏远,只仍称呼她“妹妹”,琬宁生平没遇见过这种情形,心跳得失常,倒也不是恐惧,自己反而说不清是为哪般。
  他似乎也并不是真的求她谅解,因为说完这句,便兀自提步上阶,琬宁这才抬首偷偷打量了几眼:本是春寒难耐,他穿的却单薄,那背影,长身玉立,身形秀颀,施施然往上走的样子,分外随意。
  等目光落回脚边,才发现方才砸她的竟是一蹴鞠,想必是他的东西吧?琬宁默默弯腰捡了起来,正犹豫着怎么处置才好,余光瞥见上头忽又略过一道人影。
  他竟然折回来了!
  琬宁心有一惊,仓促间迎上他投过来的目光,这人目含秋水,风神萧散,看得琬宁心下恍惚,慌乱中便把那蹴鞠又立刻扔到了地上,仿佛急着撇清关系。
  他嘴角闪过一丝笑,稍纵即逝,从容把蹴鞠拾起来,幽幽瞥她一眼,琬宁垂首立在那,十分拘谨,眉头也蹙在一处,嘴巴微微嘟起,从他的角度看来倒像是生气。
  好在他这回什么也没说,琬宁听那脚步声再次远去,整个人才慢慢放松下来,等再次抬首时,阶上正是方才那宫人的身影。
  “贺姑娘,请跟奴婢来去见娘娘。”
  琬宁一颗心旋即又高高提起,只得提裙而上。
  那台阶看着长远,怎么走起来好像几步就完了?而尽头又是什么在等着她?琬宁整个人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皇后此刻端坐在太极殿东堂,面上带着淡笑,精神颇佳。左右并不是妃嫔们陪着,而是一群江左世家的姑娘,大都十三四岁的年纪,如初绽芬芳的花朵,无须多装饰,光是坐在一处,便胜过世间一切。
  琬宁深深吸气,照着蒋夫人所教,深深跪拜了下去。那宫人待她礼毕,命她抬起头来,于是殿中一群人的目光都落于她面上。
  身子看着虽清瘦了些,脸倒有几分楚楚的风致,皇后看了片刻,察觉出琬宁的青涩紧张,果真比身边这些正经大家出来的姑娘差了许多,不过,她要寻的正是这样的姑娘,姑且一试。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皇后轻轻挥了挥手,蒋夫人会意,低声让琬宁谢恩。琬宁不知这意味着什么,按着宫人所指引,也入了座。
  身侧的女孩刻意同她碰了目光,琬宁匆匆颔首,以示回礼,这女孩看样子比自己大些,鹅蛋脸面,神采飞扬,见之忘俗。刚落座,就瞧见对面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冲自己笑,一副天真烂漫之态。
  琬宁蓦然想起蒋夫人的话,对面的应是阿九,身侧的这位那便是李皋兰了。正这般猜测着,只觉眼前一亮,殿中原又进了两位少女。
  其中一位,身形秀丽,风姿娴雅,眉间自有书卷气,正是乌衣巷虞家虞书倩。另一位,怀中则抱着画轴,眉眼更为明艳,这姑娘亦出身乌衣巷――周家周文锦。两人行过礼,便有人在皇后身侧笑道:
  “这两人定是作成了画像,姑娘们才情高,这才几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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