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撵(子峭)》第71/98页


回到宿舍,尹孜为回来了,在电脑上忙着什么。关亨也在自己电脑看那些混账新闻;贾力勍手里捧个茶杯,和他一起欣赏品评。没看到金以恕这鸟人,他桌上那混账手提电脑不见了,可能去什么地方了。

“回来了?”我和尹孜为异口同声,互相打了个招呼。

我进来时,关亨看都没看我一眼,只顾关注那些伟大的新闻。贾力勍疑神疑鬼乜斜着我,显然这种天气我把外套抱在手上很让他费解,他那眼神简直就像一条警犬用鼻子在嗅一个可疑的东西。

我拉开衣柜门,把吉他放进去,外套也跟着塞进去,然后取出那件白色中山装,把柜门关上。这过程中贾力勍都在关注我,只是不好过来问这问那罢了。发生了那件事,我们心头的疙瘩还没有消除——要我说,再过一万年也不可能消除,有些东西根本就没法消除。我披上外套时,故意转脸看他。他做了个怪相,似乎也觉得老盯着我看不大得体,就回自己宿舍去了。

尹孜为回来了,这确实让我觉得不便。我今晚得弄清他最近到底有什么安排,是不是一直呆在宿舍。但我不急着问他,先开电脑上上网,我要了解一些东西,包括办通行证、查询火车票等等。我想起可以给蓝猫打个电话,因为她去澳门也要办通行证,问问她是怎么办的。我拨号时才知道我手机欠费停机了,停就停吧,我正想在毫无干扰的情况下完成我的计划。蓝猫说去澳门大概六七天,那现在还在澳门,要到15号左右才回来。

在我上网查看如何办通行证的时候,贾力勍这混蛋像个幽灵样又出现在我身后,望着我正在看的页面,嘴里还念了出来:“港澳通行证办理流程……”我猛然回头,死死盯着他。他无声怪笑了一下,退到金以恕的椅子上坐下,不敢再看我。他坐了分把钟,又到关亨那望望,然后过他那边去了。但是放心,不到三分钟他又要过来的,我敢赌一千万。

我头脑呆了半晌,一个判断突然清晰了:我得先把贾力勍干掉,不然的话,就凭他每天过来串门三百次,我不可能执行我的计划。

我继续在网上浏览,想确定一个目的地。我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出逃方向,我只知道我完成计划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梦儿;找到后,再视情况而定。目前我有两个模糊的想法,要么从香港偷渡到国外,要么从大陆边境什么地方越境出去,要么干脆不偷渡也不越境,就留在国内,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

就在我上网了解中国边境线的时候,如我所料,贾力勍又过来了,这次没敢再过来看我。天哪,不把这鸟人先干掉,我要执行计划简直是做梦!

尹孜为突然舒了一口长气,伸了个大懒腰,好像完成了一桩大事。

“毕业论文总算搞定了!”他说。

“你轻松了,”贾力勍说。“我一个字都还没写呢。”

“你又不忙上班,有的是时间。”尹孜为说。

“你决定要去哪上班了吗?”我转脸问尹孜为。

“唉,还没定下来,——今晚必须决定。妈的,我不知道是留在广州还是去深圳。你帮我想想,要是你,你怎么选择?”他问我。

“我肯定选择去深圳。为什么不换一个环境试试呢?”我说,“何况,你不是说深圳那家公司待遇更好吗?”

“那家工资是高,但试用期也长,——而且试用期内不提供住宿。”

“我觉得试用期长一点也没什么,不就半年吗?”我说,我真希望他去深圳。“关键要看长远。长远来看,你不觉得深圳那家公司更好吗?”

“长远看那家确实好。我也想去深圳,但是家里希望我留在广州。”

“换是我,我还是以自己的选择为准。”我说,“如果你决定去深圳,什么时候去?”

“要去明天就得去了。公司要我这周一定去报到,今天星期三,只剩两天了。”

“你好好考虑一下!”我说,“我觉得你去深圳更好。我实在是讨厌这混账广州,巴不得一毕业就走!”

这时关亨冷笑了一声,没说什么。他们当然没有觉察到我这话的动机所在,好像仅仅是为尹孜为提供一种参考意见。尹孜为接着跟家里打电话,说的是汕头方言,我一句也听不懂。他说了大概十来分钟,挂了电话。

“就去深圳!”他站起来说,“我也想换个环境,换个心情。到论文答辩再回来一趟。”

听他一说,我心里真他妈高兴,他这一走我就可以不受干扰执行我的计划了。接着我跟他谈了一下他的毕业论文,再不谈以后就没机会了。我对他主张废除死刑的观点本身无异议,但是他引用西方的例子来说明中国,我以为未必能够证明什么,因为西方和中国的文化心理不同,人家有上帝,而我们没有,对于没有上帝的民族,废除死刑后果不堪设想,至少与西方不尽一样。(我说到上帝时关亨又笑了一下,这笑除了加固我杀掉他的决心外没有任何作用。)我对尹孜为说,人命关天,杀人偿命,这些观念在中国人心中根深蒂固,岂可一日去之?最后我说,废除死刑与其说是一个法律问题,还不如说是一个哲学问题。

尹孜为听了我的看法,皱了半天眉头。

“看来我还得改,加深一下,——到深圳那边再说吧!唉,书到用时方恨少啊,现在才觉得大学几年读书太少了!”他感叹道。

关亨又冷笑了一下,声音虽然不大,但足以显示出一种不以为然的混账姿态了。——我敢说,他这种不以为然不仅是对尹孜为的不以为然,也是对我的不以为然。

我从后面瞥了一眼他那混账脑壳,想象铁锤砸在上面的景象,不禁心跳突然猛烈如棒槌敲击……

这种想象使我不自觉颤抖起来。天哪,我这是怎么啦,事情还没做就颤抖起来了!我把电脑关了,上床去躺下。头脑热得要命,像被火烧一样。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我想是因为兴奋过度了。明天尹孜为一走,我就可以执行计划了,天哪,这实在太令我兴奋了——这兴奋包含着各种情感,其中惊惧和狂喜占据了绝对主流。

我躺在床上,用MP3反复交替听着《命运交响曲》和《夏天里的最后一朵玫瑰》,一面想象我的计划,一面想象完事后我去找梦儿相会的情景。我甚至想象我杀人被发现后,举国震动的景象,那些混账媒体肯定竞相报道,大事渲染一番。“孟荦荦杀人案震惊全国”,“孟荦荦大学杀人惨绝人寰”,“孟荦荦惨杀四同窗根源何在?”诸如此类的混账报道肯定遍行天下。老实说,这让我感到一种莫大的满足。我承认,在我内心深处,一直有一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冲动;甚至我敢说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这种冲动,或者说一种隐秘的渴望。在你潜意识里,隐藏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破坏欲,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不过是被特定的遭遇激起了这样一种破坏欲,加上我的天性,使我不得不这样做罢了。我想,哪怕我不能颠覆这个混账世界,我也要它震一震!这一点是肯定的,何况是这个全民喜欢起哄的中国,有时候你只要放一个屁都能引起轰动。我可不是放个屁而已,我要擂响一声分贝巨大的警钟,让那些听惯庸俗之见的耳朵来他妈一次大地震。真的,这种想象激起了一种莫大的动力,使我对生死都不屑一顾了。

我是那么兴奋,简直像一团烈火,几乎快天亮了才入睡。

67

午后我听到尹孜为大声对我喊了一句话,醒了过来。

“孟荦荦?我走啦!”他大声说,“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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